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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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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宁皇帝看得出来千昕鹤有意要护着这个女子,也或许仅仅是个怦然心动,过后又平淡如初,千昕鹤是个重情义的人,但皇家的爱情从来都不是撕心裂肺,刻骨铭心,只认为他不过有些伤感,淡淡转头吩咐张盛备好车轿,“送裕王回府,让太医随行。”

车轿出东正门的时候,宋延皓一身大紫官袍,立在城门外,似乎是故意等着他,拱手一拜,“工部侍郎宋延皓,请见王爷。”

帘子缓缓掀起来,千昕鹤寒眸凛冽凝视着宋延皓,“宋大人,有何事?”

宋延皓慢步走近马车,再躬身一拜,低声下气,“还请王爷,不要去追究她的责任吗…是下官让她进府…救走澄王的…”

千昕鹤心中一寒,却又觉得这个答案理所当然,洛希为何当初要掳走澄王,还不过是宋延皓的命令,原她说的不再替宋延皓做事,只不过是在自己面前演的一场戏罢了。

“澄王从未离开过封地,宋大人何必深究。”千昕鹤冷冷的开口,否认了澄王一事。

“下官恭送王爷。”

宋延皓爽快的让开路,反而身后的恒叔十分不解,低声问,“大人,澄王真的没有离开过封地吗?他明明被控卫押解回…”

“澄王已经离京了。”宋延皓止住了他的话,顺了顺衣袍往后一挥,看着恒叔吃惊的表情,解了他的疑惑,“京都的城门需的卯正才开,张盛接裕王进宫,正是这个时候…”

这意味着千昕鹤在确保澄王已经离开京都才进宫觐见,早做好功成身退的计划。

“那、那裕王会放过姑娘么…”恒叔始终有些不安,毕竟雪岩被放回去后,千昕鹤就已经知晓一切事件,“裕王手上还握有天宗院的把柄,一旦他要天宗院为其所用,那、……”

说到这里,恒叔已经不敢想象下去,反而宋延皓一脸清平,望着远去的马车,“不会的,裕王要是有心复仇…本官也未能幸免。”

宋延皓坚信,千昕鹤并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否则,他当年也不会退出皇位争夺。

马车回府后不久,千昕鹤的身体就一落千丈,就像是一叶知秋,病的越发严重,平宁皇帝想或许也只不过是装病,让张盛去瞧过两回,病的十分瘦削,过两日有属官进尚书府替他告假,不再上朝、请安和觐见。

又过了半月。

张盛奉命再来看他时,千昕鹤已经不能下床来,勉强坐在紫檀木轮椅上见他。

“当真是、是病成如此了?”平宁皇帝听闻张盛的汇报后大惊失色,命太医院最好的院首前去探病,回来的结果依旧是一样。

良玉按例每天都替裕王进宫请孝安太后安好,太医随行,奉上医录注,上面写的是越发不能进食,药也灌不进去,看的孝安太后痛心疾首,捶着自己的胸口痛惜,“哀家是做了什么孽,要这样害了自己的亲儿子……”

平宁皇帝正好进来,连忙过去阻拦太后,见她突发昏厥,又命太医备上安神汤。

又忙活了好一阵,孝安身边的洪嬷嬷在内殿照看,皇帝也心乏疲倦,召良玉到御前问话,“是不是……那商女子的原因?”

良玉连忙摇了摇头。

“那、那到底是何缘故!?”平宁皇帝着急的问,紧的拍了扶手站起来,“那日太医说他心口积聚了淤血,定然有心事困扰…”

她听到内心一颤,低垂着头,不敢自作主张置喙,免得给千昕鹤带来什么麻烦。

“裕王他所有什么需要,你都满足了他去做,所不能做的,你立马进宫来回给朕。”平宁皇帝又是心急又是不安,继续说道,“若不是危及家国大事,朕都一一答应了他!”

“回陛下,进宫前裕王就叮嘱奴婢说他并无所求,只怪自己身体不好,让陛下和太后娘娘担忧了。”良玉朝前一跪,体面的回答皇帝的话,“陛下如此忧心忡忡,王爷自然也不会有辜负圣恩,定然会尽快好起来的。”

平宁皇帝听到这里,心神也定下来一些,吩咐张盛取两味自己常吃的延年益寿丸给良玉带回去,让她尽早回府,不必耽搁。

良玉再拜,退出殿内。

她一直强装挂着笑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眸中覆上一层浓浓的忧色,体面的话说多后,仿佛也能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

一回府,氛围就变得越来越寂静,往日做事勤快的丫鬟侍女依旧是高效卖力,但都是低着头,自顾自的做事,像是没有灵魂一样,往日喜欢打闹的筠筠凌凌也安静许多。

正卧的院子里,空荡荡没有什么绿色植物,只有好几棵光秃秃的梨花树迎着寒风,那是千昕鹤特意命人从江南移植过来的,只是洛希还没见到,她就已经离开了王府。

他就坐在那里,看了一早上的天。

“王爷,花房送来了一株山茶花,可以放在院子里吗…”筠筠年纪小,软糯糯的小声问道,捧着一盆淡粉色的山茶花立在边上。

千昕鹤回过头看着那株山茶花,红英覆树,叶色翠绿,花大艳丽,和眼前那棵行将枯萎的梨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视线又再次回到梨树上,抿着薄唇始终一言不发。

良玉从十字海棠门下走进来,低低的在筠筠耳边小声说了两句,筠筠随即点了点头,抱着那株鲜艳的红山茶离开小院子,就像是带走了所有的深秋里最后的一抹红。

“不必了。”

他忽然轻声开口,端着药膳的良玉愣在偏房里,她甚至都还没有跨出门槛里,就听见他继续道,“没有必要再浪费药材了…”

她的手指用力捏紧黑檀木的木托,指尖都是泛着微微白,欲言又止,最后选择了交给身侧的椿山,嘱咐她拿去厨房倒掉罢了。

良玉坐在屋子里,做着针织活,他坐在院子里,望着那棵树,他的背影孑然一身,似乎没有人能再次靠近他的世界。

怀章特意来见千昕鹤,小厮为他搬来一张凳子,在院子内和裕王低声交谈。

她从来不会去参与千昕鹤任何事情,默默的继续缝补那只仙鹤,不经意听见他的一句,“本王命不久矣。”,一愣神,被长针戳出了红,冒出来一团一团的血触目惊心。

那只仙鹤的顶上的红冠异常鲜艳,蔓延至鹤身,良玉心一紧,将刺绣就扔进身旁的火盆里,看着红红烈火吞噬了整张帕子。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怀章作揖离开,“怀章拜过王爷,此去一别,愿王爷安康。”

“去吧。”

千昕鹤声音不大,透着疲倦不堪,仍不肯歇下,呆呆的又望了一会儿梨树。

良玉不紧不慢的走到他的身边,陪他望着那棵梨树早已经失去任何活力,又蹲了下去,为他拢紧毯子不进风,“陛下说,王爷并无子嗣,要定北王过继他第二子千峮进府,侍奉在侧,小群王千峮如今六岁,恭顺谦佳,至诚至真,不知王爷你意下如何?”

“你已经替本王回绝陛下了,不是么。”千昕鹤浅笑的望着她,良玉跟在他身边十五年,又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意,“与其说是陛下的意思还不如说是母后的主意,她担心本王一旦亡了、怕有人为本王供奉香火……”

“那王爷真的会薨逝吗……”

良玉不安的问他。

千昕鹤忽然沉默,望着那棵树,顿了顿,又回头浅笑望她,“不会的,莫担心。”

那一刻良玉便知道了,他是真的不能再撑下去了,眼眶红润,伏在他双膝上痛哭起来,一颗一颗流泪就像是断线珍珠不断的掉,直到脸上挂着两道明显的泪痕,颤抖着问他,“是因为、因为洛姑娘么…?”

“与她并无关系。”

他淡然置之。

安翁忽然院子外走进来,身后跟着门房的小厮,他脸色有些忧心,低声道,“王爷,门外有位姑娘说要见你,说她从扬州来……”

千昕鹤神色略动,下意识用力攥紧了扶手,又忽然意识到不可能是洛希,整个人都瘪了气一样坐在椅子里,沉默的没有出声。

良玉将他这一细微的变化都看在眼里,转身仔细抹干了眼泪,站起来吩咐安翁,“安翁,去请那位姑娘进院子里,再备茶来。”

不一会儿,几个侍女就拥簇着一个紫衣女子走进来,她怀抱琵琶,来到千昕鹤面前就是蹲身一礼,“奴才水月,见过裕王。”

千昕鹤这时才抬起头看她,果真不是她,略有失落,“你来见本王,有何事。”

“夫人可在?”

水月忽然冷不丁的问,见他有些微怔,又接着道,“夫人曾经给我来信,说她在京都,让我到裕王府来寻她,她如今不在吗?”

此话一出,触及到千昕鹤的伤处。

众人正在不明所以的时候,门房又急匆匆的跑进来,手上举着一张拜帖,连忙道,“王爷、工部侍郎宋大人拜帖来请见。”

话音未落,宋延皓已经不顾礼仪冲了进来,一把就将水月拉至身后,躬身行礼,“这是下官家中的远房亲戚,误入了裕王府,认错人,惊扰王爷歇息,请王爷责怪。”

水月也立马反应过来,手挽琵琶,蹲身再一拜,“奴婢失礼,请王爷责罚。”

千昕鹤注意到她一字一句都称自己为奴婢,若非奴籍本不需如此,又听她问到夫人何在,一改常态,便问水月,“既然是扬州来的,是何人府邸的奴才,奉何人为夫人?”

宋延皓下意识的给水月打了个眼色,其实他也不确定水月是否就是洛希提及过的人,也不知她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她很聪明,躬身一礼,“我奉宋公子为主家,虽是远方的亲戚,因祖上犯罪贬为奴隶,分配到宋家的庄子上做事,夫人说的是宋家夫人。”

“宋夫人,还是宋少夫人。”

千昕鹤锲而不舍的追问,水月误以为洛希已经和宋家公子成亲,便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奴婢所奉的,乃是宋家夫人。”

“是么…”

他冷笑了一声,玉眸星光陨落,未等宋延皓解释,就截住了他的话头,“宋大人,本王累乏,带着你的家仆跪安出去吧。”

宋延皓真的是进退两难,怕他到时候因怨生恨,忙道,“她在我母亲的庄子上做事,远离京都,所以误以为本官婚配成亲了。”

“你母亲在天庚十二年已经离开宋府,你不过两岁,怎会知道你母亲还有庄子。”千昕鹤冷冷道,有些事情他不说,不代表他没有情报在查,“她是谁可以不追究,但不意味着你可以在本王府上信口开河,本王还不至于那么愚蠢无知,任由你来牵着鼻子走。”

宋延皓有些惊讶,后背冒着冷汗,千昕鹤如今看起来羸弱不堪,实则他对自己了如指掌,这也意味着他随时可以出手。

“滚出去。”

千昕鹤忽然摆了摆手,已经没有礼贤下士的必要,他挨在雕花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胸口一阵酸涩苦痛,或许他太过于执着对洛希说的感情,让自己越发的不理智。

院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冷风轻轻的吹过,深秋的寒意也慢慢从脚底蔓延上来,他忽然缓缓睁开眼,望着那几棵与院子里突兀不相符的梨树,吩咐安翁,“去找两三个壮实的小厮来,将梨花树全数都砍了……”

良玉连忙劝住,“王爷,梨树刚刚移植过来,这半月才适应了土扎根,等明年春就会开花了,一旦砍了就前功尽废的……”

“砍了。”

千昕鹤忽然平淡道,止住胸口不断翻涌的痛意,抬起头良玉的那张白皙小脸,“你看着那几棵树也觉得碍眼,不是么。”

安翁能感觉到气氛的变化,二话不说就出去寻来两三个壮汉,一人一把关刀斧,粗着膀子,哼着卖力干活的号子,不到一盏茶,第一颗粗壮如水桶的梨树应声倒地。

那个本应该高洁的梨树倒在泥泞里,再后来,院子里又倒了四五棵,最后一棵梨树倒塌之际,千昕鹤的脸上已经只剩下漠然。

那日后,千昕鹤的病逐渐好起来。

连太医都说不出原因。

良玉始终惴惴不安,有一日半夜她惊醒过来,慌慌张张捡了件薄衣去见千昕鹤,他就孑然一身站在院中,看着那棵枯死的梨树头,将白玉瓷的药膳全数都倒了下去…

千昕鹤也回过头,看见了她,惨淡无光的脸上黯然一笑,“良玉,很抱歉骗了你。”

她的泪水止不住的溢了出来。

太医说他也不清楚为什么王爷会病情好转的时候,甚至隐晦的表示回光返照,她总不相信,明明是亲眼看着他每天都将药喝干净,吃饭也是有条不絮的,谁不知,那几颗梨树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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