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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师兄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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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之沿着山路飞奔,远远就见鬼冥三仙和七藏站在药室门口,七藏的手里捧着一个纹路诡异的黑陶罐。

四人皆神情凝重,就连一向最咋呼的童火,此刻也静默无声,在看见她的一瞬间,露出了担忧的神情。而严蓝看着她的样子则更悲伤,眼圈都有些发红。

她面上仍作平静的样子,拱手与七藏道:“七藏大人,许久不见。”

如果在往常,她人小却语态动作成熟的样子,一定会惹得鬼冥三仙大笑不已,但此刻却没有人笑得出来。

七藏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黑陶罐,朝她点头回礼,“治伤的药到了,请沐将军与在下前往后山吧。”

她看向鬼冥三仙,三人没有说话,仍旧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童火的眼神甚至开始难过。

“好。”不再多说,她随七藏走往后山。

她甚少来后山,一则是她身体太危险,不能随意离开药室,二则是后山缥缈不足,阴森有余,即使大白天也光线昏暗,树影绰约,气氛很渗人。

穿过郁郁葱葱的矮丛,姿态奇异的树林,入眼是一道荒凉的石室。

七藏推开石室的门,一阵凉风猛烈地窜了出来,一条两丈长的甬道出现在眼前。

甬道之后,是一块十丈见方的空地,除了几块硕大的乱石,其他什么也没有。空地尽头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真是好一个绝处。

七藏扶着石门,看向她,“沐将军,请吧。”

她踏进石门,伴着轰隆隆的关门声,七藏低沉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解药只有一份,沐将军,请——”

石板门关死,光从悬崖的方向逼仄循来。

她走出甬道,看见白夙沙正坐在悬崖边,手里拿着根糖葫芦吃得有滋有味,两条腿荡来荡去,欢快地哼着她教他的那首《小星星》。

听见声音,他回过头,正值换牙期的他门牙刚掉,一笑就露出粉嫩的牙龈。

“沐沐,你来啦?七藏叔叔叫我在这等你呢!”无论她怎么威胁恐吓,他还是喜欢撒娇地喊她“沐沐”。

她心里突然泛上一股乏力,还带着那么一点无可奈何的自嘲。

像饿极了的乞丐,即使快饿死,但为了期待那满分的美味,也依旧忍着、默默地守着一点点成熟的菜肴。尽管隔着厚重的焖锅,脑中也早已描绘出食物最精美的模样。

现在的她就好像那乞丐一样,满心期待地等待了两年,揭开锅盖,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不怒,也不悲,只是有点乏力了。

白夙沙还啧啧有声地啃着糖葫芦,他咬下一个山楂,吸了吸上面的口水,将山楂递给她,“七藏叔叔带给我的,喏,分你一个!”

看着递到面前的晶莹红艳的山楂,还有举着山楂的那只白皙稚嫩的小手,她蓦地释怀了。

她不过是异时空的一缕残魂而已,无所谓什么作为九皇子的他比她更有资格接受那份解药,只是让她杀了白夙沙,由她独自活下去,她做不到而已。

她突然想起每次沐睿铮写给她的书信上,末尾都会有一句话:之儿安,吾即安。日日夜夜盼儿归。

“夙沙。”

“嗯?”白夙沙扭过头看她,小脸被悬崖边的风吹得红扑扑的。

“带着我那份,好好活下去吧。”

“沐沐,你在说什么呀?”他边吃边问,手里还攥着长长的糖葫芦签,上面只剩最后一颗糖葫芦。

她轻柔地摸摸他的头,从他手中拿走糖葫芦签,把长长的签子折断,留下短短的一截给他,“以后再吃糖葫芦,记着把签子折了,别攥手里玩。”

“哦。”他点点头,仰着小脸笑了起来。

“去吧,七藏叔叔在门外等你了。”

他不明所以,但仍听话地迈着稚嫩的步子,身影消失在甬道里。

她坐在崖边闭眼吹风,耳听见石门开启的声音。

不晓得天下还有没有第二枚补心救命的药,也不知道七藏手里捧着的那个黑陶罐子里,那药长什么样......不知她还能带着心口的短匕活多久。

她拿着那半截糖葫芦签,在地上写写划划,开始计算自己剩余的寿命,考虑要不要写份遗书,处理一下她的遗产——其实也就是这么多年白慕容带给她的各种小玩意。

她想得正入神,却突然听见白夙沙惊恐而异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沐沐......救我......”

她回头,只见一身黑衣的七藏站在那里,手里死死地掐着白夙沙的脖子。

白夙沙的脸憋得涨红,两条腿拼命地在空中乱蹬,小手惊慌失措地伸向她:“救......我......”

“七藏,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她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下一刻却意识到,以她现在的身体条件,若要与七藏对抗,她毫无胜算。

“这是白轩辕的儿子,是皇子!”看着白夙沙的脸色由涨红一点点变得青紫,她忍不住大叫。

七藏平静地看着她,不等她有所动作,便一字一顿地说道:“皇上有令,既然只有一份解药,那活着走下鬼冥山的也只能有一个人——这个人,只能是沐将军你。”

他话音落下,随即轻轻挥手。

白夙沙写满惊恐的小脸在空中顿了一瞬,立刻消失在悬崖无尽生冷的风中。

“夙沙!!”她惊骇大叫,扑倒在崖边,却只能徒劳地伸着手,眼睁睁地看着白夙沙小小的身影极速坠落,只一瞬间,便再无痕迹。

“沐将军是聪明人,该知道,若皇上要将解药与九殿下用,只一道命令即可。”七藏说到。

是啊,如果白轩辕要把解药给他儿子用,那是多顺理成章又无可反驳的事,他手里攥着一整个丞相府,连威胁的话都不用说出口。

什么崖边相斗,胜者才能用解药,她完全误解了七藏的用意,七藏只是给了她一个和白夙沙道别的机会而已。

就因为她曾展现出惊为天人的神童才干,而白夙沙只是个普通孩子吗?只有强者才有资格活下去吗?

她望着黑洞一般深不见底的悬崖,喃喃道:“白夙沙......是他的儿子,不是吗......”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白轩辕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七藏叹了口气,“陛下英明决断,不得不这么做。”

“好一个‘不得不’啊......”她声音哽咽,想起白夙沙每每说起白轩辕时的崇拜和向往。

对小小的白夙沙来说,他从不羡慕那些自小长在宫中的皇子们如何锦衣玉食,他只羡慕他们能日日见到白轩辕,围着他深深想念的父皇膝下承欢。

“他知不知道夙沙多盼望能再亲口叫他一声‘父皇’,知不知道夙沙连一个小小的九龙盘金云的印记,都要放在草枕下面,一日看三回......他说,那龙就是他父皇......”

她越说越心酸,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大吼着质问七藏:“解药若只有一份,那我用就好了!何必要杀夙沙??”。

“九殿下与沐将军你年纪相同,胸口受伤之处相同,只有九殿下死了,后人在崖底见到他的白骨,才会相信那是你的尸首,不会生疑。所有和白夙沙有过关系的人,已全部被处死。除了鬼冥三仙,没人知道白夙沙曾出现在鬼冥山疗伤。皇上不会给任何人查到纰漏的机会。”

“所以呢?”

七藏郑重道:“吾皇有令,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是白夙沙,这将是连三仙也不会知道的绝密。如果你寻死,拒用解药,或刻意暴露身份的秘密,那么丞相府将与你一同陪葬。”

“是吗?”她突然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冒充九皇子?疯了吗?是啊!他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能杀!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弯下腰,笑得眼泪直流。

她缓缓捡起地上那最后一颗沾满尘土的糖葫芦,喃喃哭道:“夙沙,是不是只有我在为你哭呢。”

她没得选择,从今天开始,她是北离的第九皇子,白夙沙。

她不记得她怎样走回药室,如何被拔去心口的匕首,由七藏将那黑陶罐中一个冷硬的东西放进她的心口。

据说那是白轩辕费了两年时间,花费倾城财力,寻遍三国才找到的补心神药,是百年前的一位神秘蛊师所炼造,名为无尘之蛊。

但她一点都不感兴趣,也毫无期待中的那份生的欣喜,只攥着那颗逐渐干硬的糖葫芦,一脸木然。

不消三日,那为皇帝挡了一刀的魇君神童,救治不力而病亡鬼冥山的消息,就会传遍北离了吧。

七藏打了个马虎眼,以守护九皇子的名义,不再让鬼冥三仙亲眼见沐之,所有药物都是由扶媗交给他,他亲自为沐之更换添加。

当然,鬼冥三仙不可能想得到,谁也不会想到,七藏杀死的才是真正的白夙沙,药室里的只是她这个冒牌货。

她也终于知道之前童火和严蓝那悲伤的眼神是为何了,因为七藏说,解药只有一份,只能给白夙沙用,沐之就要死了。

心口放佛有什么东西是冰冷的,一点点膨胀发酸,又一点点变得刺痛冷硬。

她再次被封在那装满毒物的药缸里,在黑暗的药室中无知无觉,整日睡了醒,醒了睡,眼前永远一片漆黑,没有时间概念。

药室的石板门极其沉重,严丝合缝,不让一丁点阳光透进来。她看不见四周有什么,像是整个人被禁锢在黑暗中央。

在她昏睡的这些日子,她做了个梦,梦见山脚下还傻傻地等着她的白慕容。

梦中,七藏说了些什么,白慕容惊愕住,立刻声嘶力竭地哭起来。他手脚并用地往十丈断坡上爬,一次次摔倒,一次次滚落在地上。眼泪将他脸上的泥土和成一团遭乱,他干净得只惹阳光的衣袍上污迹斑斑。

她还梦见一匹黑色的瘦马,疾驰过江河湖海,停在了丞相府的门前。

沐睿铮和柳知月亲自出门相迎,沐疾铮迫不及待地拽下马背上的信笺。

下一个画面中,沐睿铮面如死灰地攥着信笺,柳知月昏死在地上,沐疾铮在一旁快要哭断了气。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罐中已待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呆多久。时间似乎在她这里停止了。

除了头部,她感觉不到身体其他任何部位的存在。仿佛一切都是麻木的,虚无的。

七藏偶尔会来,却总是往药缸里添些药就走,停留的时间前后不超过一刻钟。她与七藏之间,本也无话可说。

有时,她想和人聊聊天,聊聊外面新鲜的空气,外面自由自在的风。这样她就不至于日日睡醒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任再大的悲伤,也有冲淡的一天;任她再是个冷淡的性子,也感到越来越不适应,再慢慢变成难过凄凉,变成寂寞恐慌,最后孤独得快要发狂。

就在沐之快要被这无休无止的寂寞折磨得精神失常的时候,她却听见药室的隔壁发出些动静,似乎那三个老顽童又建了间药室,放了个药缸,缸里又新来了个人。

终于有人陪伴,哪怕和她隔着一整堵厚墙,也让她欣喜万分,迫不及待地扯着嗓子开始喊:

“喂——你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她刚一出声,七藏就从外面冲了进来,见她一脸冰冷嘲讽,且只是说话,并不会与外人见面,隔着药室也听不出她的声音和白夙沙之前的有什么不同,七藏便没有阻止,她便继续大喊:

“你是男的?比我大吗?咱们同在鬼冥三仙这里,那我是不是得喊你师兄啊?师兄,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到这里来了?”

墙的那边,一个声音简短回答:

“阮轼,重伤。”

“阮轼师兄,你也在药缸里吗?”

“嗯。”

“你那边也很黑吗?”

“不是。”

“你说说你现在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咱俩应该差不多!”

“药缸里。”

“呵呵……师兄你真会讲冷笑话……”

“我未讲。”

“师兄你睡着了吗?不要睡!陪我说说话行吗......”

“没有。恩。”

“呵呵……师兄……那个……你一直都这么讲话吗……”

“恩。”

“……那师兄你忙吧......我先睡了......”

“我不忙。”

“……”

于是,沐之终于有了项娱乐活动——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来让她那个木头师兄说超过四个字以上的话。

只可惜没过多久,阮轼就因治疗重伤,服用了许多大补大伤的药材,伤及喉咙,从此再无法开口说话。

寂静的药室中,终日只有她一人自言自语。

有时她会不停地碎碎念,念叨外面好吃的烤鸭和澄黄澄黄的咸鸭蛋;有时她会轻声地哼歌,哼着哼着就大唱起来;有时她会说梦话,梦里惊慌而断断续续地低语:

“我是白夙沙......我是白夙沙......我是北离白氏一族第九子......”

虽然阮轼不能开口说话,但沐之觉得这种陪伴也挺好。

在沉默的黑暗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聒噪,只能感受到对方近在咫尺而不可触及的存在,这种陪伴也挺浪漫。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三年。时间在黑暗里流淌的格外缓慢。

沐之有时候会想,她现在是不是已经七老八十了。等到她身体复原的时候,离老死也不远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阮轼虽是后到,但伤势远远比沐之轻,已经非常争气地泡足药罐子,能够下地走路了。而她才刚刚能够将手从药罐子里抽出来而已。

得知自己又要一个人留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时,沐之一瞬间恐慌起来:“师兄你要走了吗?要走了是不是?”

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却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墙那头传了过来,一点点挨近。

猝不及防,令人绝望的黑暗被撕裂,一束微弱的光投射进来。

望着那小小光线的一瞬间,她恍惚以为自己看到了一望无际的云端。

一只还泛着青色的树枝从墙那头伸了过来,一点点旋转穿梭,在墙壁上掏出个小小的洞,仅容手臂穿过。

紧接着,一只冰冰凉凉的手伸到她面前,在她的眉心写下:

不走,陪你。

他不会知道那一瞬间,墙的另一边,她无声无息,泪如泉涌。

……………………………………

……………………………………

慢慢地,扶媗不再抓来各种诡异的生物入药,而是以种种或奇香或奇臭的异花异草代之。

七藏一丝不苟地为沐之换药,因为药室太过黑暗的缘故,他未曾发现墙壁上被阮轼打了个小小的洞,里面填充着随时可取下的石头和枯草。

身体渐好,但沐之的心情却在药草的副作用下莫名坏了起来。胸口总是有一股气不顺畅,憋闷得极难受,她屡次忍不住发脾气,无所回应之下,心情变得更加得坏。

一日一日,她简直狂躁得无法自持。洞口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握着一壶冰凉的酒。

于是,只能借酒平息心境的沐之,终日酩酊大醉。

而童火也惊悚地发觉,他酒窖里珍藏多年的琼浆玉液,怎么短短的时间内就飞速消减了大半。

日复一日,沐之每天在醉醺醺里数着日子过。那墙上小小的洞口是她唯一的寄托。

知道她怕极了一个人呆在黑暗中,阮轼便很少离开洞口,就连去如厕也是快去快回,离开时必定在洞口放一朵小小的白玉兰花朵。

她有时候使坏戏弄他,故意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痛苦地哼唧几声,就再没了声音,他就会立刻着急地将手伸过洞口,颤抖着去摸她的鼻息,她便一口咬住他的手,大笑不停。

一次又一次,她乐此不疲地玩着这个幼稚的游戏,他却仍然在被骗了一百八十回后,第一百八十一次地伸出手去确定她的呼吸,接着吃痛收回手,疼得直吸凉气。

待在这样暗无天日的药室中,她早已忘记时间。

好在有阮轼,每当他抓一把溪水洗过的榆钱,送到她嘴边,闻着那清香,她便知是春天了;每当他举着一只怒放的蔷薇,轻轻放在她的药缸盖子上,她便知是夏天。

就是冬天的时候比较愁人,她极想看雪,他就一次次抓一大把雪来,但雪却总是被药室蒸腾的热气瞬间融化,等送到她跟前的时候,只剩一滩雪水。

眼看着冬天就要过去了,一日,她正昏睡之中,却突然感觉到有冰凉在触碰她的脸颊,她睁开眼,只见一只冻得青紫的手贴在她脸旁。

“师兄?”

她叫了一声,那只冻得青紫的手旋即展开,露出掌心一个晶莹洁白的圆滚滚的小雪球。

阮轼将手足足在雪地里冻了半个时辰,确保冰透了,才拿着雪球而来。

她咬了一口雪球,冰凉入口,缓缓滑下咽喉。她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已经出了药室,正在雪地里肆无忌惮地打滚撒欢。

雪球很快就被药室蒸腾的热气融化了,他着急地攥紧手,雪水还是不断从他指缝中流下。

她将脸贴在他冰凉湿漉的掌心,叹了口气,“师兄,你待我真好。”

他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却始终没有抽回。

大概是因为只露一只眼睛在洞口,有些猥琐偷窥的感觉,阮轼从不从洞中去露眼看她,只叫她能从洞里瞥见他挺直的鼻梁和清瘦的下巴。

其实她很想见见他,瞧瞧他眉眼如何,身量多高,年岁多少。

可惜她只能看见他伸过来的手修长又骨节分明,或是透过墙上小小的洞,看见他少年飘飘的衣衫。

后来,童火教了他武功,传了他一把银雪剑,他便十分勤谨地日日练习。她总能听见剑锋划破空气的“簌簌”声。

听得久了,她渐渐听出些门道来了:

剑肯定是把稀世宝剑,凭她偶尔能从洞中瞥见的那雪白银光,便知这剑定削铁如泥;

而他的剑法也越来越精妙,从那剑锋划破空气的声音就能听出来,已经越来越快,越来越干脆利落了,甚至有时挥剑之时,剑身会发出轻微的尖啸声。

他终日练剑,她终日饮酒叫好。

可渐渐的,酒也不再起作用了。沐之又变得失神狂躁,她甚至多次将他拿着酒壶伸过来的手狠狠咬伤,他却还是固执地将手一次又一次伸来。

放佛是赌气一般,他越固执,她“虐待”他的手就越狠,往往他收回手的时候,都是一片血肉模糊,但他却从不吃痛而退缩,依然固执。

这似乎成了她唯一的发泄渠道,只有这样,她心中的焦躁和灼烧感才会稍稍减轻。

很多时候冷静下来,念起自己所做的这些,她都觉得后悔极了。

她想道歉,但始终开不了口。想问问他是不是很痛,却觉得说一个字都是多余。因为他从未责怪过她,伸过来的手永远温柔地覆在她的发顶。

日复一日的狂躁和焦灼,直到七藏说,已到了最后关键时刻,只要她过了这关,便能彻底离开药室。

她兴奋得直叫,他也高兴地直拍墙壁,可兴奋和期待却立刻被击得粉碎。难怪说过了这关就能离开药罐子,天知道这关有多难过。

每隔两个时辰,她的身体都会经脉倒行一次。血管在皮肤下暴起涌动,像是有人在拿着一柄锋利的钢锥,从身体的每一处地方缓缓扎入,在骨与血中摩擦出令人绝望的钻心疼痛。

为了防止她咬舌自尽,七藏封了她的穴,她有口不能言,痛不能作声。

七藏是对的,任沐之是铁打的军人出身,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信念,却也抵不过这蚀骨的痛楚。

一日十二个时辰,两个时辰发作一次。而在这两个时辰内,她无数次地想要一死解脱。

他看不到她皮肤下的经脉逆行,却看得见她干白如纸,冷汗如瀑,痛到扭曲的脸。

一次次痛到失去理智,一次次痛到昏天暗地,他就一次次地握着她的手。

任指甲深深扎进手掌,也紧紧相握,不离不弃。

他无法说话,也不知该写些什么安慰她。但实际上,只要有那只冰冰凉凉的手,就全然足够。

疼痛不发作的时候,他会指尖轻触在她额头,轻轻写下:

师弟。

风大。

天很蓝。

云彩好多。

她有时会哑然失笑:她这师兄,即使是用手写,话也绝不超过四个字。

更可笑的是,他叫她师弟。

她已经开始用白夙沙的身份来面对这世间了,第一个骗的便是对她最温柔疼爱的师兄。

她心中苦笑,并没有看见洞的另一端,他艰难地抹去嘴边的鲜血,执着地又将手伸来,握住她的手。

……………………………………

……………………………………

炼狱般的日子,总算要到头了。

七藏说,这将是最后一次经脉逆行。

她想着等出去了,一定要扑进阮轼的怀里,说一声“谢谢”,却未料到这最后一次的经脉逆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迅猛,痛得撕心裂肺,肝胆俱碎。

她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他便紧紧握着她的手,像过去三年中的每个日日夜夜那样固执。

就在这样痛得快要抽离了身体的状态下,她却好似有一瞬间清醒。指尖轻动,摸到他满手的伤痕。深深浅浅,百道不一。

有酒壶碎片划的,有指甲抠的,还有几排深深的牙印。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笑得满脸泪痕,就是这只手啊,在这无限无边的黑暗中拉了她整整三年,撑着她不至于溺亡。

她握着他的手,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却突然浑身猛地一震,身体骤然僵住。

一大口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溅满了他冰凉的掌心。

那小小洞口的另一端,在他惊恐的视线里,她的身子缓缓低垂,滑落回药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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