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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无尘之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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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黑帘遮着窗子,屋子里只有两盏幽暗的烛火摇摇晃晃。

一个胡子一大把的老头子正如临大敌,埋头在书堆里,快速地翻着一本本古书,又眉头紧锁地将书扔到一边,赶紧去翻另一摞。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部纵横的皱纹流了下来,他却根本顾不得擦。

“老先生不用着急,慢慢找。”沐之出声说到。

她两手叠在脑后,仰躺在榻上,盯着头顶淡灰色的纱幔,怔怔地出神了好久。

“多谢公子......”老先生赶紧起身行礼,而后又钻回了高高叠摞的书堆,加快了查阅古书的速度。

书页翻动之中,烛火被打得直晃悠。

老先生一边急急地查阅着古医书,一边偷偷地去看沐之的脸色,腿都开始打颤。

他行医八十余年,云游天下,遍诊疑难杂症。

听说有个神秘的公子慕名来找他看病,不许任何人在场,那公子也是独自一人前来。他便猜测肯定是男女那方面的隐疾,这种病人他见得很多,便自信地走进那公子约定的偏僻小屋。

然而一进这昏暗的屋子,他顿时傻眼了。

中医讲望闻问切。望,指观气色;闻,指听声息;问,指询问症状;切,指摸脉象。

可这第一步“望”,就已经让他六神无主。因为在那位俊面玉容的神秘公子的脸上,他没有看到一点活人的气色。

在那双黑蓝幽深的眼中,他分明看见了尸体眼睛才有的灰白僵色。

行医八十年,他不知见过多少人。所有的人无论健康还是濒死,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面上有“人气”。

换句话说,死人和睡着的人最大区别,就是活人有气色。这种气色不是面颊红润,也不是栩栩如生,无法确切地描述出来。但只要是略有行医经验的人,一定都能看出来。

所以在见到沐之的第一眼,他就心惊不已。

不仅面无人色,再闻沐之的声音,中气十足,力道充沛,却少了活人的那一点“软度”。

他不敢问沐之是什么病症,便上前摸脉。但手一搭上沐之的手腕,他顿时头皮发炸,冷汗一下从后背冒出来了。

他仔仔细细地探脉,却摸不到任何脉搏和体温,仿佛在摸着一块冰冷的石头。

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沐之分明就是个死人,可死人怎么会说话行走?

他不敢言语,生怕不小心招来杀身之祸,便谎称沐之得了极罕见的病症,他要查阅古书,这才借机遍翻医书,企图能找到一点相似的病症。

三个时辰之后,老先生站在沐之面前,手中拿着本薄薄的古书,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公子,老朽遍查古书,终于找到了公子的病症所在......”见老先生吞吞吐吐的样子,沐之心里一沉。

“先生但说无妨。”

只见那老先生长吸一口气,翻开古书,道:“面无人色,声骨坚冷,体温异寒,身无脉象。唯蛊噬之状也。换句话说,公子没有体温,没有脉搏,却还能好端端地活着,乃是身中奇蛊的原因。蛊术,能驱使......”

老先生挣扎了一会儿,才吐出了最后两个字:

“死人。”

沐之倏地坐了起来,盯着那老先生,“我没有体温,没有心跳?”

老先生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结巴道:“公......公子难道不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低低道:“不知道。”

自从那年在驿峋城外被桃子的无尘齿蛊袭击后,她就开始感觉到不对劲了。

先是慢慢淡化了嗅觉,味觉,她开始闻不出气味,尝不出任何酸甜苦辣的味道......

她开始逐渐失去饥饿感,却越来越常有想吃东西的欲望,偏偏又对着满桌珍馐味同嚼蜡,如此矛盾的感觉让她不解,得不到释放的口腹之欲更让她无比焦躁。

直到有一次用膳时,端在她面前的一只烧鸽未做熟,她一口咬下去,枯木屑一样的鸡肉后面,是无比甜滑又柔软的绝好味道。

她惊喜不已,低头一看却惊出一身冷汗——

那让她终于吃出鲜美之味的,竟是鸽肉下满满的血丝和鲜红的骨髓......

后来在槿花军演青门围场,她被攻击中心脏,明明亲眼看到锋利的枪头从心口扎透,可她后来还是慢慢复原了。

她以为自己是运气好,没被伤中要害,却突然发现整个人越来越不对劲,一直到失控重伤了洪错。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每个夜深人静时,她脑袋里都像要爆炸了一样,不断地闪过各种往事。

只有当清晨的第一缕光升起,她脑海里的海啸才稍稍平息,她只能精疲力尽地顶着疼痛不已的头,开始又一天的日子。

最令她感到恐惧的是,她好像又开始丧失触觉了。

没有触觉是一种什么样心惊肉跳的体验?

有时,戟墨为她更衣,她感觉不到外袍滑过手臂的质感;有一次洪错玩闹着拽她的胳膊,几乎把她胳膊拉扯成了扭曲的一百八十度,她竟也丝毫没有察觉;她甚至徒手抓起暖炉里的炭火,明明看着白皙的手掌被瞬间焚烧起泡,可她却仅仅只有些温热感。

那些大大小小总不见好的伤口,也逐渐不再有痛感......

与此同时,她似乎彻底失去了饥饿感,可以整整一个月水米不进,却又好像每日都处在令人焦灼的饥肠辘辘中......

她感到这个活色生香的世界,正在一点点离她远去。

她恐慌不已,暗中到处寻找名医,却一上来就被告知自己已是个没有体温和脉搏的死人。

“公子本身没有体温,全身冰凉,所以自我感觉不出异样,这属情理之中。不过......与公子密切有过肌肤接触人,应该能感觉到。公子若有疑问,可以找旁人来一试便知。”

她愣了半天,将手缓缓移向心口,真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面如死灰,问:“你知道无尘蛊吗。”

“无尘蛊?”老先生听了一惊,几乎要从地上蹦起来,震惊道:“难道公子......”

他试探地看向沐之,却见后者点了点头,他立时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只见那老先生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道:“公子可知,三国境内一直流传着一个秘闻:百年前,一个血月之夜,一夜之间,云炎境内九百九十九名死刑犯全部被掏心而杀,无人知道凶手是谁,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人性命,更没人知道要这么多心脏做什么。”

……………………………………

……………………………………

夜还深着,梦中的京都,睡颜安详。

大嗷跑得很快,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沐之将脸埋在大嗷毛绒绒的背上,紧紧地抱住它,低声道:“大嗷,你会不会嫌我太冷.....”

“呜——”

大嗷发出低低的一声呜咽,它虽不能言语,却能感觉到沐之此刻异常低落的情绪。

她心情不好,它便也难过。

“大嗷,跑快一点......”她闷声说完,大嗷立刻以更快的速度飞奔起来。

寒冬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只有这样极限的速度和刺骨的温度,才能带给她稍稍的触感,让她觉得舒服些。

原本一夜跑完的路程,大嗷竟只用了两个时辰就跑完了。

夜里的万坟山显得特别凄凉。

无数小小的坟包接连起伏,突兀地伸着脑袋,望着她匆匆掠过的身影。

她想,这山中睡着多少寂寞孤独的灵魂。也许这里才该是她的归宿。

当年,永安大殿下那一刀就已经了结了她的性命。鬼冥三仙的千灵汇只能让她再多活一阵。直到白轩辕命七藏找来无尘蛊。

云炎是巫蛊秘术盛行的国家,蛊术是云炎南岭一带一种神秘古老的秘术,本用作救人防身之术,却被一位世人公认的最邪恶恐怖的蛊师利用,演变成对人下诅咒的害人之术。

从没有人见过这位诅咒之蛊的鼻祖,也无人知道他的姓名模样,世人便称他无尘师。他倾尽毕生心血所炼制的三枚蛊就是无尘蛊。

世人都把这无尘蛊视若珍宝,却很少有人知道它如何炼制而成。

取九百九十九名罪大恶极之人的心,再找来千名三岁幼童。

九百九十九颗充满了邪恶黑暗的心,和一千个天真无辜的幼童被一同关进山洞,没有食物没有水,幼童们饿极了只能去吃腐烂的心脏,等到心脏吃完后,便只能吃人。

七十七天过后,阴历七月十五日,山门大开。无尘师站在洞口,望着洞内满地陈旧的血迹和尸骨残骸,还有那个唯一活着的,正抱着一截小小手臂啃食的幼童,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无尘师招手,将幼童叫到跟前,问:“你还饿吗?”

幼童眨巴着血红的眼睛,答:“饿。”

“你想吃什么?”

“人。”

无尘师笑了,将幼童塞进一个狭小的黑陶罐,埋进了地底。

从此以后,南岭鬼蜮的密林深处总会传来怨毒的哀嚎声,那声音简直像饿鬼在地狱里凄厉吼叫,令人闻之颤栗。

当无尘师再开黑陶罐时,罐中只剩一副骷髅牙齿,正贪婪地啃食着已碎成两半的乌黑心脏。牙齿和两半心脏被分别置于三个黑陶罐里,最终化为不知名之物。

这种用最残忍的手段炼制成的蛊,就是人人垂涎的无尘蛊。

无尘师将三枚无尘蛊分散在世上不知名的角落,放话江湖:得无尘蛊者,永生不死。然而这句话却被理解为无尘蛊能起死回生,由此便引发了江湖上一场长达百年的血雨腥风。皇帝,财阀,武林高手,无数人为此丧命。

究竟是怎么个起死回生法?没有人知道。无尘师也早已销声匿迹。

直到一名女子误入南岭,无意中发现了无尘师曾经深埋黑陶罐的地洞,在地洞里发现了详言无尘蛊的古书,才令一切为世人所知。

书曰:“人之恶情,皆由心生。人之善意,三岁而泯。取九千九百九大恶之心,一千三岁幼童,封而使其戮之。仅存者封入地底,方得蛊成。以此蛊入心,则面与常人无异,虽为人,而性残嗜血,实为活尸。既已死,则永生。”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自然了。沐之心脏中刀,鬼冥三仙将她带入鬼冥山,本想尝试用千灵汇救她,却不想未能成功。

后来,七藏奉白轩辕之命,不知如何找到了一枚无尘蛊,在她和白夙沙之中,选择了用无尘蛊救她。

以无尘蛊入心脉,她才活了下来。可一个没有心的人,一个越来越嗜血,越来越抑制不住杀戮欲望的人,到底算什么?

本来无尘蛊只用来维持她的性命,她可以与常人一般生老病死,充其量长寿一些而已,可偏偏遇见了被云贞音派去截杀她的桃子。

那老先生说,当初无尘师之所以要将三枚蛊分开,是因为无尘蛊本性极恶,齿蛊与心蛊必斗至你死我活。

所以她在遇见桃子手中”咯咯的作响的齿蛊时,她的心蛊本能地非常惧怕被吞噬,她才会不顾一切地想要逃跑。

谁知两蛊狭路相逢,最终竟然是沐之的心蛊吞噬了齿蛊。

沐之也应此被重伤致死,无尘蛊便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发挥出了它真正的作用。

当无尘蛊救回她的那一刻起,她的时间就被永远定格了。

她将不会老去,不会死去,慢慢地变得像一具真正的尸体,她的身体也将永永远远保持现状。

而至于两次莫名奇妙地武功全失,是因无尘蛊乃是汇聚世间千种大恶之蛊,最惧至纯至净之物——雨水,只一滴雨,便能令她武功尽失,变得比普通人还要虚弱无力。

一个装着世上所有邪恶与黑暗的蛊,竟然就是她的心脏。

放佛是中了这世间最深的诅咒,她算不得活人,算不得死人。而她竟然还是堂堂的北离九皇子,统管百万大军的大将军,还是一统武林的武林盟主。

她觉得好讽刺。

一枚无尘蛊,就这样将她诅咒成了这世间最大的怪物,最孤独的行尸走肉。

沐之坐在归墟殿前,另一条腿踩在银光温柔的湖水之畔,一条腿空荡荡地垂在深黑色的崖边。

她仰头望着深蓝色的静谧星空,背靠着大嗷,听着它静静喝水的声音,脑子里空了很久。

吊桥突然发出轻微的声响,一个脚步很轻的身影穿过山崖雾气走来,在对上一张泛着冷光的银瓷面具,和眼孔后两只深黑的眸子时,来人吓得惊叫一声。

“盟主,我听到有声音就过来看看,您怎么在这?”

见来人是已见过她容貌的姬如霜,沐之便摘下面具。

见沐之坐在那儿,浅低着头,额前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眼角,只余一片冷暗的颜色。姬如霜犹豫了一会儿,坐到沐之身边,学着沐之的样子靠在大嗷身上。

大嗷回头看了看,又转过头继续喝水。

沐之低着头不说话。姬如霜脑子里转过很多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没话找话道:“星星好美,我真想飞上天看一看,星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很脏。”沐之摸着手中崭新而光洁的银瓷面具,道:“远远看起来很美,但靠近看都很脏。没有光,没有热,全是灰尘和荒芜。”

姬如霜愣了一下,笑道:“也许吧,可这么脏的东西聚在一起,却这么美,可见灰尘和荒芜并非一无是处。”

沐之望着微紫银蓝的星河,漫天闪烁的繁星,像是被姬如霜说中了心事,喃喃道:“灰尘,荒芜,也并非一无是处吗......”

姬如霜惊讶地看着沐之,那个武功盖世,风度翩翩的风袂衣不见了。眼前只有一个情绪异样低落的少年。

不知为何,明明沐之就近在眼前,姬如霜却觉得与她隔着一条银河那么遥远。

沐之像一团黑色又空洞的雾气。

姬如霜突发奇想,她觉得只有爱情才能让一个人这么神伤,难道沐之在想念心上人?

想到这里,姬如霜心里竟突然泛起一丝酸涩。

沐之拍拍大嗷,说了句“冬天水冷,少喝一些”。

大嗷不情不愿地呜了一声,开始在一旁的石头上磨它长长的虎牙。

沐之对姬如霜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叫‘真心话大冒险’,猜拳定胜负,输的人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赢得人来问或者出冒险题目,无论什么,输的人都必须知无不言或者做到冒险。怎么样?”

姬如霜收起心里的小情绪,高兴道:“好啊,盟主您要是输了,可不能赖账哦!”

沐之笑笑,然后第一轮就输了。她道:“我选真心话。”

姬如霜庆幸月光照不出她脸色微红,问道:“盟主,您有心上人吗?”

“这么老套的问题?我没有。”

姬如霜下意识捂住嘴,克制住自己的心情,不敢让沐之瞧见她在笑。

又一轮猜拳,沐之赢了,姬如霜选了大冒险,沐之便指着深不见底的悬崖笑道:“敢不敢跳?”

看着沐之眼光中的阴冷,姬如霜愣住,走到悬崖边望了望,立马被呼啸的黑风逼退回来。

姬如霜刚想对沐之认输,却见沐之已走到崖口,冷风从黑黢无底的悬崖翻卷上来,像呼啸着唱着凄厉哀歌。

沐之的外袍被风吹起,长发被吹乱在夜空。她重新戴上手中的银瓷面具,用一双像星辰一样覆满灰尘的眼睛望着姬如霜。

接着,在姬如霜惊恐的视线里,沐之缓缓后倾,坠下悬崖。

强风“呼呼”地扯动衣袂,沐之的身体急速向下坠去。

她翻身面朝下方,迎着前方飞速奔来的无尽的黑暗,缓缓闭上了眼。

一瞬间,她竟希望这悬崖没有尽头,那样她便不用日日揣测担忧明天会发生什么,失去什么。

当身体被风吹打得翻了个身的时候,她睁开眼,看见姬如霜那写满恐惧的脸。

姬如霜跳下悬崖,拼命地施展武功追赶沐之,却怎么都追不上,反倒自己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看着姬如霜奋力挣扎的样子,沐之突然莫名地感到悲哀。

当风开始变得微弱,沐之知道已靠近崖底,便生出内力旋转落地,然后飞身而起,迎面接住了半空中的姬如霜。

在浓黑如墨的悬崖中,沐之像是自言自语,轻声道:“我选真心话,问我‘你是谁’。”

多希望姬如霜能问出这个问题,哪怕只有一次,沐之希望能不必说谎和隐瞒,说她是权倾朝野的白夙沙,是威震武林的风袂衣,是随时都会变成一具残暴行尸的活死人。

说朝政纷杂烦乱,说军中劳心劳力,说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回家。

太多的秘密,太多的无人分担。所有的秘密堆积在一起,就像一座无名的孤山牢牢地压着她的嘴,让她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

抱着姬如霜重新飞身到地面,接着昏暗的月光,姬如霜真能看见沐之银瓷面具的边缘下,那白皙的下颚与侧脸。

姬如霜赶紧从沐之怀里跳下来,惊慌未定地扶着胸口,急烈地喘气。

一旁大嗷见状,一边磨着它那锋利无比的洁白的獠牙,一边对沐之低嚎了一声,似是埋怨不带它下去刺激一把。

一整个晚上,姬如霜都在使出浑身解数,尝试用各种法子逗沐之笑,甚至连自己小时候尿床的事情都拿出来说了,沐之才终于笑起来。

当天边第一抹金色将薄云浸染,将满山遍野的雪粒照得闪闪发光。

沐之已躺在大嗷身上,呼吸变得均匀。

姬如霜试探着叫了一声“盟主?”,见沐之没有回应,她伸手轻轻摘下沐之脸上的银瓷面具,看见沐之的嘴边竟弯着一抹笑容。

姬如霜看看天边,再看看沐之,心里的某个地方也投进了一缕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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