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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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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常安早早起床,洗漱后来到与于兰约定好的见面地点。他穿了一身朴素的灰色短袖,黑长裤。

隔着条马路,于兰笑着挥了挥手,今天的她梳着羊角辫,上半身一件卡其色短袖,下半身搭配棕色百褶裙,脚上一双卡其色休闲鞋,活力满满地同时不乏生动可爱,她小跑过马路。

“来的好早啊!”

陈常安也被她活泼的嗓音所感染,道:“总不能让女生等着啊。”

“走吧,我们去钱竹家,正好等下我们三个一起吃顿饭,把我们之间的不愉快都赶跑。”她笑着道。

陈常安心想:“不知道钱竹这家伙有没有被从拘留所放出来。”

他嘴上说着:“那得让钱竹请客!”

于兰点头答应,羊角辫摇摇晃晃,道:“当然!”

过了会她又补充道:“我们少吃点,他的经济条件不太好,你要是没吃饱,等之后我们两个再吃一顿,我请客!”

陈常安佯装震惊:“于大护士发工资了?这么慷慨?那小陈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兰被逗笑,道:“放心吃,于大护士不会饿到你的!”

两人边走边聊,时间飞快,好似眨眼间两人就到了钱竹所居住的小区。

陈常安上次来的时候是晚上,注意力也被钱竹的绑架行为所吸引,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这一片,这回他才看清小区的全貌:

这是片老旧小区,大概得有几十年的历史,墙皮成片掉落,爬山虎长到四五层楼那么高,与近期修建的一些光鲜亮丽的小区相比,他的唯一优势便是——低廉的租金。

于兰说道:“我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虽然知道他家的地址,可我们多年同学过来,都是同学聚餐一起出去比较多。”

陈常安不太在意,他更在意这里的氛围,问道:“钱竹没有工作吗?”

于兰欲言又止,遗憾道:“他和我同读医学,但成绩是中下游,学习比较吃力,毕业后找到了一份小医院的工作,可惜那所医院不久后被查出负债问题,很快就倒闭了,那之后他就很难重新找到医学类的工作了,只能打些零工。”

陈常安又问道:“他不是本地人?还要租房子。”

于兰摇了摇头,嗓音中也有不解,道:“他家在北方,小城市,我也有问过他,为什么不回去,他只是说还想拼一拼。其实当年他考上这所大学都很吃力了,算是擦着线进的,是他的一次任性。我一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执着。”

陈常安看着于兰,她为别人操心的样子也如此惹人怜爱,某一瞬间,他似乎猜到了钱竹的想法,感慨道:“追逐星星的人,哪怕知道自己一辈子也无法与之并肩,但只要有希望靠近一点,也会为之而努力。”

于兰是很聪明的女孩子,她停住脚步,正视陈常安,道:“没有人能被称作星星,我们如此努力,仅仅是为了成为心目中的自己。”

陈常安看着于兰那甚至可以被称作倔强的眼神,笑出声来,道:“小陈受教了。”

于兰小脸肉眼可见的变红,她恼道:“总说些怪话,赶紧去找钱竹吧。”

说完扭过头前行,不再回头看陈常安。

陈常安盯着于兰红彤彤的耳根,小跑着跟上。

小插曲很快过去,两人到了钱竹楼下,于兰道:“应该是这栋楼,早上我给他发的消息,说我要来,他现在还没回,不知道人在不在。”

陈常安确定是这栋楼,甚至知道是哪一层哪个房间,他道:“进去看看。”

刚走进楼道,就听见响彻整栋楼道的敲门声:“咚!咚!咚!”还伴有哗啦啦的翻找钥匙声,和大妈的叫嚣声。

“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有本事拖欠房租,你有本事开门啊!你等我找到钥匙的,我非把你从房间里拽出来,把你的东西都丢出来!”

陈常安有不好的预感,他对于兰说道:“我上去看看,你慢慢来。”

噔噔蹬,他火速上楼,看见大妈的模样:标准印象的包租婆,而一切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大妈是来向钱竹收房租的。

大妈看到他,叼烟的嘴咧开个小口,道:“哟?小伙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这户人家拖欠房租有半个月了,我可算仁至义尽了。”

同时,她总算找到了钥匙,把钥匙插进房门,转过一圈后,打开房门。

“我就知道你躲在家里,我告诉你,这次你必须……”

包租婆的声音戛然而止,陈常安立马跟进去,眼睛微微眯着:

钱竹整个人倒在地上,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地上一滩呕吐物,一滩血,还有玻璃碎渣,桌子上还有没清理的酒瓶,几盒名字被勾掉的药片。

包租婆嘴里燃着的半截烟掉在地上,给杂乱的地面增添一点火光。

她支支吾吾道:“你……你可别吓我啊,你赶紧起来,房租我再免你半个月,不然,我……我可报警了啊……”

于兰小护士也已经进门,她的瞳孔瞪大,但身体快速行动起来,她不管地上的脏污,先是上去确认钱竹的状况,同时道:“叫救护车。”

陈常安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但却出乎自己预料的冷静,他在于兰说话之前就已经拿出了手机,拨通了救护电话。

包租婆是最慌张的,她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想跑,迈出半步又收回来,道:“他没事吧,可不是我给他逼死的啊,你们作证啊!”

两人没时间搭理包租婆,于兰说道:“中毒的可能性较大,额头的伤口是昏倒后撞在地板上撞破的。 心脏呼吸几乎停止,我得进行急救,不然他等不到救护车来了。”

陈常安道:“你去检查桌子上的药物,我来做急救,我爷爷的身份你知道,我很擅长急救。”

于兰稍有犹豫,生死大事不得儿戏,陈常安主动拉过于兰的肩膀,直接动手实操起来。

见他手法还算标准,于兰稍微放心,起身检查起桌子上的药物,她自言自语道:“成分表里有麻醉药的成分,还有致幻类药物,可导致人昏迷,不能与酒共服。”

桌子上零落的酒瓶揭示出某种真相,她攥起拳头,道:“为什么?要选择自杀呢?”

包租婆见两人井井有条,心里的慌张减弱,腿总算不抖了,她道:“有没有我能帮忙的,要是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陈常安按压着钱竹的胸膛,钱竹将嗓子中的呕吐物一一喷出,他道:“别走,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自杀吗?”

包租婆陪笑道:“我哪里知道啊,我就是个收租的。”

过了一会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她又道:“啊,对了对了,前几天看他从警察局回来后,就无精打采的,那时候催了他一句收房租,他也没理我。”

陈常安心想:“难不成还与我有关?他本就生活拮据,还落下了案底,因此产生了取死倾向?”

于兰及时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她似乎找到了什么东西,发火道:“这家伙!他在硬撑什么啊!”

嘀呜嘀呜!

救护车的警笛声响起,医生们火急火燎的赶上来,将钱竹抬上担架,于兰拿着几页纸,和陈常安一起随着救护车离开。

出租屋内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包租婆一人,地上的半截烟已经熄灭,她颤巍巍地从烟盒中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打火机点了几次,都没点着。

她骂了几句,终于点燃,猛吸一口,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间,合上房门,自言自语道:“房租就再宽限些日子吧,别人的房租也先不催了,今天我可得赶紧回家,烧两根香,攒攒阴德。”

……

救护车上,于兰眼神复杂地看着手中的报告和昏迷的钱竹。

陈常安问道:“怎么回事?”

于兰将报告递给陈常安,陈常安从报告上歪歪扭扭只看清一个字:“癌”,他的脸色微变,一切的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怪不得钱竹最近才敢表白,而且胆敢绑架自己,还表现得那么疯狂,这是他的最后愿望?或是殊死一搏?难道他本就有死志?

旁边的医生说道:“相比其他家属,两位算是相当冷静了,你们放心,我们会第一时间将患者送到医院的,不要着急。”

于兰看了眼陈常安,以为陈常安是家庭原因,和自己是医生一样,见得多了,表面也就平静了,只是,心里还是难受着。

陈常安呆呆地看着脸色煞白全无生气的钱竹,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却像是曾经也见过一样。

但他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在想,他以自杀解脱后,又留下了什么呢?

于兰忙着和钱竹的父母打电话报告钱竹的情况,电话里清晰可见地崩溃和急切,哭腔溢出手机。

他选择了离开,逃避了病魔带来的痛苦,逃避了可能会带给家庭的负担,逃避了生命的责任,逃避了现实的一切,他将一切都抛在脑后,不顾一切的奔向未知的死亡。

陈常安从钱竹的五官上,竟隐隐约约的看见了自己,自己似乎也曾做出承诺,但当他离开后,他没想过回去,他逃避了烂摊子,逃开了那地方的未来。

救护车一路狂飙,很快开到了陈常安最熟悉的地方之一:南海市第一医院。

于兰刚结束通话,下一刻就参与到钱竹的搬运中去,中间抽空换上护士服,与急救医生快速沟通过后,直接加入了急救的队伍中,一同进入了急救室。

急救室的红灯如此明亮,好像比窗口的日光还要亮。

陈常安是个旁观者,他本以为是这样,可他其实也是压倒钱竹的稻草之一,他自以为是旁观的时候,他的目光其实已经刺伤了某些人。

嗡——嗡——嗡——

“我该怎么办?爸爸,妈妈。”陈常安头脑混乱,他无助地问道。

血影狰狞令人恐惧,却做出最温柔的举动,他把陈常安拥入怀中,用充满母性的声音道:“儿子,没人会怪罪你的决定,你不想回去了,咱们就不会回去,逃跑并不可耻,想逃走的时候,就逃走吧。”

那声音一时又如同慈父,道:“只要不后悔,男人,不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急救室的灯光绿了,钱竹被推出急救室,送往重症病房,于兰跟在急救队伍的最后,眼里藏不住的疲惫。

“还好,救过来了,”于兰向陈常安报告,她长出一口气:“要是没救过来,我不敢想象叔叔阿姨会哭成什么样子。”

陈常安问道:“他会后悔吗?”

于兰坐在陈常安旁边,疲惫道:“他一定会后悔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血影父亲回答道:“如果他是男人,他就不该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自己承担后果。”

血影母亲同情道:“他也是个可怜人啊,儿子,没事,你别怕。”

随着血影父母的出现,梦中的模糊记忆逐渐浮现。

当他跟随木生救下1953,杀死白衣守卫的那一刻起,他早已不再是旁观者了,他的举动影响着木生,影响着1953,影响了肉山,影响了那个被囚禁的平民,影响每一个与自己有交集的人。

而当他回来后,以为自己能逃避的时候,他已经成了最不负责任的人,他的决定如此轻松,只是醒来,甚至还不如钱竹那种决绝。

如果他不回去,他知道,他一定后悔的。

陈常安对于兰说道:“你先去休息会儿吧,我有些事情。”

侧过头的时候,却发现于兰已经埋在自己的膝盖睡着了。

他微微一笑:“这样也好,爸爸,妈妈,我决定了,我要回去,见证一切的结局。”

血影父母同时欣慰地笑了,说道:“傻孩子啊,傻孩子,你看看你现在在哪儿?”

陈常安一直将脑袋埋在血影中,如今疑惑地站起,身边景色快速轮转,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脑扫描诊室。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你要再做一次,不过你可以躺下了。”门口操作机器的医生说道。

陈常安抬头,血影已经消散,白色的诊室中唯剩自己一人。

他欣然躺下,毫无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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