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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叶才舒一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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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一叶才舒一叶生

何婷婷刚伸出手要接过来,又停住手,说:

“谢谢!我可不敢冒充识货的。只是这笔筒和我爷爷原先珍藏过的一件,几乎一样。嗨呀,大型一样,图案一样,金褐色的包浆也一样。我猜,雕镂的应该同样是郑板桥的《芭蕉》诗,名称应该叫竹雕舒叶芭蕉笔筒,不知对不对?”

青年人陡的瞪大了眼睛,显然很意外,很吃惊。说道:

“哎哟,有这种事?对,它确实叫舒叶芭蕉笔筒,刻的正是郑板桥《芭蕉》诗:芭蕉叶叶为多情,一叶才舒一叶生……”

何婷婷不等他吟完,说:

“接下的两句是,自是相思抽不尽,却教风雨怨秋声。我没记错吧?”

青年人情不自禁,拍手赞道:

“字字不差!啊呀,您的记性太好了,真是天赋过人啊!”

“您才不同寻常哩!”何婷婷从来说话笃诚,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这时脱口称赞起来。“你是既谙熟郑板桥的诗,体会它的意旨,手上的活又那么好,那么有功力,把郑诗的韵味全描摹出来了。”

青年人听她这样夸自己,腼腆起来,急摆手说:

“啊,不,不是我有功力。这笔筒,是我祖父的遗作,以画意来表达《芭蕉》诗。我是受了祖父和父亲熏染,才喜欢上了郑板桥,稍微读了一点儿他的诗文,仅算略入门径罢了。”

两人初见,交谈了不多几句话,却相当投契。青年人踌躇了一会儿,搔了搔头,说:

“既然您对这舒叶芭蕉笔筒,青眼有加,那就把它取走吧!算是接受我的一点小意思。”

何婷婷忙摆手说:

“哪能啊!哪能啊!这笔筒,我自然非常喜欢,但那是您的家传之物,有特别意义。如果能劳您按它的型制和图文仿出一件,我就不知怎么感激是好了。”

“好吧,”青年人沉吟片刻,“承您瞧得起我,不嫌我手拙,那我就回去一试。我保证用上全部心思,雕好之后,自己觉得满意了,再献丑奉送给您。您看了如果勉强中意,就留下;如看不上眼,我就再试着给您弄出一件或者能让您瞧着不失望的。可有一桩事得先说明,我想尽量做得细致些,从选材算起,恐怕要一个月之后才会杀青。”

“全听您的,我不急!到时候我再重表谢意!”何婷婷诚恳地说。又问:“不过,我怎么找您呢?您总是在这儿吗?”

“噢,不,不是__我正要告诉您呢,我只逢上星期日,才来这儿。”青年人说着,指了指桌上一张从报纸上剪下的广告,这广告用厚塑料板镶着,上边仅有四个醒目宋体字:“竹雕旧业”。下面附一行小字,“地址:不了情茶社门侧”。

看何婷婷面露疑惑,他笑着解释:

“告诉您也不妨,我这是代我爷爷履约,每月在市报上登广告,内容就是这四个字;还要在桌上摆着那件笔筒为记。”他指了指另一个黑亮如漆的笔筒,絮絮说道:

\\\那件雕的是灵芝如意,取意灵智如意。是我爷爷与他的一位挚友联手合作的物件。数十年前两人不得已而分手,虑及世事多变,深恐以后无从联系,就约定在报上刋登这一特殊广告。可我爷爷去世早,我父亲、母亲也去世多年了,这个约定只能由我来履行。近几年,我一直这样做,没曾误过。只盼望那位爷爷能早点儿看见这广告,了却我爷爷的心愿。”

何婷婷听了好奇,凑近那灵芝如意笔筒,仔细端详。这才瞧见此笔筒黑中微露红筋,隐隐逸出一种好闻的淡淡香气,猜想其材质必定是老料紫檀。再细瞧一会儿灵芝和如意的刀法,竟是两种风格,一狂放,一细腻,一写意,一工笔,然而却和谐得很,显出了别样趣味。说是由两个人合作的,那未,这两人必得思路相通,心灵默契如一,才能达到如此境界。

男青年先是只静立在她对面,然后笑着说:

“旧时代,人们看不起匠人,好多人的作品有夺天地造化之功,但很少见於记载。只有极少的人,幸运地被人在野史稗记中记下了几笔。我爷爷和他的挚友,都不是靠手上这活儿谋生的,竹雕只是他俩的消闲玩艺儿。可是,说出来恐怕少有人信,他俩都有在谱的师承脉络。我爷爷的上几代宗师是濮仲谦,他挚友另有来历,上几代宗师是谭衡。在界内,这两位宗师都属名噪天下,独领风骚的人物。濮派的特点,粗放豪迈,只弄几刀,就把物象活泼泼地勾勒出来。谭派是另一个路数,柔韧婀娜,务求细腻,线条如蝉纹蛛丝。这件笔筒,就印证了两派的风格,和记载的一样!”

男青年侃侃然述说家珍,越说越来劲,面露得色。何婷婷也听得入神,既有趣,又增了不少知识。正想再问点儿细节,男青年却住了口,脸红了一红,说:

“哎哟,不好意思!说着说着,我不自觉地尽夸起祖父和他的挚友来了,您可别笑话呀!”

何婷婷截住他的话,笑道:

“您给我讲授了不少新鲜知识,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再者,不好意思的倒是我,说了半天话,还没请教您的大名呢!”

“贱名庄梦晓!”男青年答,垂目嘿嘿笑着。

“啊呀!”何婷婷不禁惊异地叫起来。

“怎么?”男青年觉得奇怪。

“听人说过一个人,真巧,他也叫这名字。我来锦江就是要找那个人的。”何婷婷只好照实解释。

“呀,真希望您找的人就是我!嗬嗬!那个和我重名的人……太,太有运气了。”男青年脸红了红,低声说。

“今天能和您结识,我很快乐。”何婷婷说,“以后还会来向您讨教,您不会烦吧?”

“如果能那样,可就是我的莫大幸运啦!”庄梦晓答,还乐呵呵地从摆件中挑出一个小一号的笔筒,递给何婷婷:

“初次见面,想送个小礼物给您乐一乐,这个,您可喜欢?”

何婷婷瞄了一眼,赶紧说:

“我哪敢要啊!做工这么美,而且包浆莹润,一看就是贵重的老物件。”

庄梦晓听了,轻描淡写地说:

“不管什么物件,都有性情,也都有缘份。我就认一个理儿,不懂它的主儿,拿再多的钱也不卖给他;懂它的,不收分文也愿意奉送。人生嘛,图个啥?还不就是图个高兴!”

“可是__”

“那么,是不是……”庄梦晓见她犹豫,就坦诚地问。“是不是觉得仅见了一次面,我就这样……因此怀疑我存着别样的歹念头?”

何婷婷急忙解释:

“我哪会那么瞎想?我只是觉得不能夺人所爱!”

庄梦晓啪的拍一下手:

“这样说,恰合我的心思。说明您是喜欢它的,肯定也会珍惜它。请收下吧!不然,可就是您瞧不起我了。”

何婷婷看他出自一片真诚,况且又把话说得那样不容回绝,只好说:

“既然这样,我就愧领了!”

她心里想,以后再找个相称的东西,回赠给他。

临别,何婷婷再细看笔筒的图案,是款薄意山水,点缀着长桥帆影,刻了四句诗:

清溪一曲柳千条,

二十年前旧板桥。

曾与情人桥上别,

更无消息到今朝。

下见一行小字:愧录周德华诗一首。

何婷婷问:

“恕我孤陋寡闻,不知这周德华是哪朝人?”

庄梦晓说:

“我查过词书,她是唐代的一个女子,不甚有名。这首诗倒是挺有影响。郑板桥有一方钤印,刻着`二十年前旧板桥',有人考证,出处就在这首诗里,一字不差地被板桥先生剥用了。”

何婷婷一一记在心里,这才告别。

那天,一路上,她小心抱着笔筒,一边走一边暗想,世界上的巧事太多了。想找的庄梦晓尚未见着,却先见了一个重名的人。她找的人,是耍笔头的主编,才思敏捷,根柢深厚。这一位呢,是弄刻刀的竹雕专家,心思灵巧,功夫精到。

“嗯,毫无异问,这两位庄梦晓都是出色的人物!”她心里暗道:“呀,锦江这地方,真是人杰地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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