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西北望（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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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重火本来还担心白归一责怪他胆小怕事，没有把他送回龙渊府。
可是白归一听了之后一脸平静，出奇得淡定。
这是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的。
兰重火看他这样高深莫测，有些提心吊胆，“这事，星河也知道的。”
“他也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是涂山王府大摆宴会的次日。我遇到他了。”
说完，兰重火有些不了解自己了。原本这话，他可以不说的。可是他为何多此一举，说了呢？
白归一又沉默了很久，只是坐在床上，一脸木然看着外面的落雪。
“兰宣，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上过一个人？”
“谁要受爱情的荼毒？看你现在这般不死不活的模样，我只想离爱情十万八千里远。”
“你没有对一个人动心过，你自然不明白。”
“动心？”兰重火摸了摸自己的心，装模作样道，“我现在的心就正在动着。”
这话太过直白，说出口就想去撞墙，于是又加了一句，“心不动，人就死了。”
“那你觉得……他对我和对别人，一样吗？”
“你问我做什么，反正就像你说的，我又没有对人动过心，自己感情上的事都一塌糊涂，又如何有本事给你们指点迷津？”
“你可以找一个人试一试。”
“找不来。本公子风华绝代，才华横溢，放眼世间绝无仅有。让我心动的人，最次也不能比我差，必须在我之上，否则征服不了我。”
“你是在说苏星河吗？”
“这都被你发现啦？那你肯不肯拱手相让？”
“你说这话就好像他是我的一样。”白归一心灰意冷。他对苏星河隐瞒自己知道那回事还是无法释然的。
明明错不在自己，为何他不肯出口挑明？是想继续拿着自己那点儿错事，才能有优越感，让自己对他心虚气短，唯命是从吗？
在爱情这场角逐中，他与他，可曾是平等的？
兰重火来回将白归一问“寻欢”一事仔细品了品，然后就揣测出来了什么不对味儿的地方来，“那个，上次我去接你的时候，你身上那里的伤——”
白归一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们就是因为这个才反目成仇的？”
“也不算是。”白归一无比迷茫，看不清人，也看不明白事。经过了几个月，他终于能够慢慢的开始抽丝剥茧，去理清楚事情的真相。
他躲了这么久，回避了这么久，可是每一个漫漫的长夜，他总是与心底的自己狭路相逢。今天，终于有勇气，想让兰重火这个旁观者来给自己分析一下情况。
他的爱情又一次来到了死胡同，他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人或是什么事能够妙手回春，让这条路柳暗花明。
于是将那一日苏星河在国师面前说的话，一字不落，倾诉了出去。
兰重火听了以后，又是半晌不曾言语，他知道，自己的话在某种程度上能够左右这场感情的走向。
若是以前，在他没有看到苏星河与李甘棠之间情事的卷宗之前，他会毫不迟疑相信苏星河对白归一的情与忠贞。因为爱意太过明显，掩盖不了。
可是现在他不确定了。他也有了疑虑，不知道这苏星河是不是精心营造了一个骗局，只为骗来掌中香。骗到最后，到了他自己都相信的地步。
他若是违心去骗白归一，于心难安。可若是说实话，又觉得不心甘情愿。
他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丝心底的不甘心。
看着他们两个人相亲相爱，他心底到底是有几分不情愿的。
若是苏星河真的忠贞不二，他放手也值得。可他若是游戏人间，朝三暮四，他成全不来。
既为白归一，也为自己啊。
“苏星河说李天佑是他和李甘棠生的。”
“你信吗？”
“我不知道。既信，又不信。心里矛盾得很。”白归一如实道，“他说让我只信他，别信他人的挑拨离间之语——”
“那你还问我？”
“我想，你总不会骗我的。”
这般坦白而来的信任，让兰重火无比感动，进而就觉得自己在背后动手脚也并非君子所为，只好如实相告，“那次他是想保全你们每一个人吧，毕竟是当着国师的面，牵扯到生死。也许……并非是事实。”
“其实我也想过。可是这个谎言太完美了。”
“别信他的话了，有的时候，总是不得不言不由衷的。还是该想一想他为你做的事，待你的心。”兰重火长出一口气，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你也是，什么都自己抗。就像这次闹这么大，还来战场给李甘棠收拾烂摊子。”
“我不为她。”
“那你为何要来？独善其身不好？”
“我是为了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可曾为过你？”
白归一不答。
“不值得的。”兰重火不敢苟同，更心疼他曾经受过的伤，得到的误解，“你想一下自己上一世被天下人伤到哪种地步了？还要为那些人——”
“这世间，有两种人。”
“什么？”
“一种人，给我毒药。一种人，给我蜜糖。我不能是非不分，把自己手中的毒药还给曾经给过我蜜糖的人。他们那些良善之辈，也不该为那群十恶不赦之人承担罪过。”
这话，没由来让兰重火心里暖潮涌动，口上却忍不住打趣，“忧国忧民，还没当上皇帝，就有九五之尊的觉悟了。真难得。”
“还是那话，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当这个皇帝。”
“天下拥有最多的一个人，你都不当？”
“皇帝真的是天下拥有最多的人吗？我倒觉得未必。”
“愿闻其详。”
“你说，一个人什么时候是最孤独的？”
“你说。”
“无法与人分享的时候。所以，皇帝是天下最孤独的一个人。他无法与他人分享一切，包括他的江山、财富、爱情、权利、友情和喜怒哀乐。否则，他又如何能够称孤道寡呢？”
“那你想做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这个世道，太黑暗了。”
“你想做一盏长明灯？”
“愿我站着是一盏灯，照亮黑暗的尘世路，也愿我倒下是一条路，指引众生活着的方向。”
白归一在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的光如日如月，似乎想要亘古不变，脸上的神色也沉稳如山，好像独立千年，“高唐的长城被我亲手所毁，我只能以自己骨血化为长城，守护天下苍生。真有马革裹尸那一日，也虽败犹荣。”
“你还真想让你家苏星河守寡不成？”
“一个人守寡，总比千万个人守寡好吧。”白归一说完，复又落寞一笑，“再说没有我，他的身边仍旧会很热闹的。到底他是对夜扶桑动过心的……所以，爱情这回事也有替代品的，不是非我不可。”
兰重火沉默寡言。
白归一看着窗外的星辰，低声道，“既然不能相爱，还是做最好的自己吧。这个尘世间，原本就不只小情小爱这一条路。”
这一刻，他身上不仅有家国天下，民族大义，还有神之光辉。
兰重火满满都是心折，“那以后皇帝谁来做？女子为帝，到底离经叛道，难得民心。”
“没有李甘棠，不是还有夜扶桑么？”
“你早就这么打算过了？”
“嗯。我把夜扶桑害得无家可归，无亲可恋，又体无完肤的，这是我能补偿给他的最好的办法了。”
“你这人，活的又通透又明白。太知道自己求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要什么。很多时候，我总觉得你丝毫不像十九岁的人。”
“哪里是十九岁？”白归一苦笑，“我活了两世，却好像把世间所有人的路都走了一遍。走的时候，真觉得好累，好累。想要歇一歇……可是身后一群敌人如狼似虎的，不到长睡不醒那一刻，恐怕也没有喘息片刻的功夫。”
兰重火看他无比颓然，借故转移话题，“那你对自己的以后，有什么打算？”
“等海晏河清之日，江山无恙之时，功成身退。然后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了此残生吧。”
“一个人？”
白归一沉吟不语，片刻后低声道，“若是……若是……”
若是什么，他未曾出口。可是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若是他愿意，两个人一起也好。
他的心中的期待，还是剩下一星半点儿的，只是担心自己再被伤的体无完肤，于是这点期待，都要克制再克制了。
接下来的日子，大大小小的战役，又打了两场。一次比一次惨烈，且伤亡惨重。用尸横遍野，血流漂杵来形容，毫不为过
一次又一次，手中在损兵折将。
狄国国主崔浩想要在年前突破西宁卫，以此能够与兰州形成绝佳的地理位置，能够切断凉州卫和靖虏卫的后路，断了两处的粮道，如此一来，这两个地方就会成为海中的孤岛，陷入风雨飘摇的境地。
高唐的局势更加危急。
好在西宁卫因了地势的因素，易守难攻。又有凌云、黎刚、王莽子等几个骁勇善战的大将。西宁卫也守护的固若金汤。
可是白归一仍旧担心崔浩早晚会腾出手来，集中兵力，拿下西宁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