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白纸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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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重楼道，“月长君，我们先进去安顿一番，两刻钟后大堂再见。”

说完见礼别过。

莫随风看众人都进了客栈，这才问，“究竟何事发生？”

“月、月长君，东西丢了。”谨言断断续续道，然后一拉慎行就单膝跪地，“是弟子们疏忽大意了。”

莫随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脸色微变，“何时丢的？”

“不、不知——”谨言头低的快要埋进衣襟里了。

慎行硬着头皮道，“还是我来说吧。昨日一入夜我与谨言就死守着那箱要还给白纸门的东西。后来不知道我们怎么就——就睡着了——再醒来，就是今天早上了。那个时候，东西已经——不翼而飞了。”

“肯定是着了道。你们赶快带我去事发之地看看。”

慎行打头阵，将莫随风带到二楼靠楼梯的一个房间。

房子不大，正中央放置着那口红木大箱。正是十三年前莫等闲从白纸门拿回去的那只。

当年剿灭白纸门后为彰显公正，由夜崇光做主，众世家门派各得一箱作为补偿，算是与白重九的约定。

但莫等闲觉得莫氏本就没有被白归一偷走什么，不该得到赔偿。再加上白重九已死，白纸门被灭，也就是白重九想要用钱财息事宁人的办法无形之中被众人拒绝了。是以这钱财拿的就无法理直气壮。瓜分战果时他本不屑拿走丝毫，可看其他人眼睛冒绿光的贪婪模样，觉得全给他们倒不如自己带回去赈济灾民。是以好歹带走了一箱金子。

只是后来莫氏发生了变故，他也大病一场，这事就给淡忘了。于是这箱金子就在莫氏库房落了十三年灰尘。

半个月前白重九回归，莫随风亲眼得见，回到水云间就事无巨细说了。莫等闲就有了归还之意。可又担心枪打出头鸟，于是故意犹豫一番，想要观望其他世家门派的态度。只是其他门派没有归还的准备，却传来各种被“残念”所害的消息。

莫等闲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归还这箱金子。现在已经不是颜面重要了，也不是得罪不得罪其他世家了。而是这箱金子太过烫手，恐怕不是那么好拿的。为避免再生波澜，还是尽早归还为好。是以一面派莫随风前往光明地打探消息，一面派弟子将东西连夜送到了凉州。只等一个好的时机，就全了与白纸门彼此之间的脸面。

说到底，他们水云间比不得其他世家，与白纸门遥遥相望。莫氏与白氏位置较近，一衣带水，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以前有白纸门在，树大招风，为莫氏阻挡了不少明枪暗箭。他们莫氏虽然不曾跻身十大门派之一，可相安一隅，倒也逍遥自在。

只是自从白纸门被灭，夜氏荣登玄门正宗之首，他们莫氏没了遮阳的大树，长安金氏、榆林林氏与济宁余氏，一直虎视眈眈，暗自较劲，想要将其吞并，跻身五大名门世家，一举与金陵兰氏、潼川苏氏相抗衡。

莫等闲虽然清高傲世，可这审时度势的功夫一流，已经听到白重九回归，白纸门重振的消息，又得知他以一招郁轮袍让夜崇光甘拜下风一事。是以这态度就不能晦暗不明了。他总要有所选择，虽然这选择自己心里清楚就好，表面上不能太过明显。所以这箱金子的含义就意味深长了。

莫随风自然不明白莫等闲心思的山路十八弯，他只是觉得这金子应该归还，方能无愧于心。是以得知东西一丢，心里无比灰心丧气，坐在房间内久久不能言语。

就在这时，渊羡在门口行礼道，“月长君，该出发前往白纸门了。鹤唳仙尊与两位宗主已经恭候多时了。”

莫随风立刻回神，不好意思道，“实在抱歉。我们这就下去。”

说完他稍作整理，带着众位弟子下了楼。

苏子昂看他这般颓丧，刚想问什么，兰重楼拉住了他的衣袍，垂下眼轻轻摇头。不得已，他这才作罢。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白纸门。

兰重楼与苏子昂初次前来，是以期待多一些。莫随风已经是半月中第三次前来。每一次前来都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情，因此五味杂陈。

众人来到白纸门府邸门前还是惊憾到了。比之以前，这里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不仅修葺一新，气派非凡，就是家仆和弟子也重新招募，人来人往。丝毫看不出经历了十三年的覆灭。

如果不是门前一张白色的告示，谁都无法相信十三年前真的发生了那一切。

兰重楼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告示。告示是白重九亲自手书，禁止光明地夜氏、余家堡余氏、快活林林氏、销金窟金氏、若水阁、雁不归楚氏等入内。

莫随风没有看到莫氏上榜，偷偷松了一口气。

兰重楼似笑非笑道，“这也算是个好兆头。”

苏子昂道，“由此看来这白重九倒也算深明大义。”

只是这话，不知道是恭维多一些，还是冷嘲热讽多一些，是以就耐人寻味了。

苏星河倒是没什么念头，他率先带着渊羡与荒落走了进去。一路长驱直入到了白归一以前居住的鹿鸣苑，就不准备离去了。

兰重楼看出了他的意思。他前往白纸门根本不是接受了夜崇光的嘱托，不过是他自己想来。于是也不为难他，自己更不碰钉子，与苏子昂、莫随风跟着引路的仆人，继续寻白重九去了。

几人七拐八拐，最后穿过九曲回廊桥来到一处水榭。刚一走进就听到一阵琴音。琴声悠远，曲调清丽高雅，不落俗套。

兰重楼闭上眼睛聆听片刻，才睁眼道，“是《嘉鱼》。”

“什么？”苏子昂莫名其妙。

莫随风平素也是风雅之人，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忍不住道，“白重九弹奏的曲子是《嘉鱼》，这曲子经常在宾主尽欢的宴饮上弹奏。结合着门外的告示来看，他不仅猜到了我们会来，还猜准了谁会来，又何时来。”

苏子昂沉默了。

兰重楼也有些忧心，“此事，想必很是棘手。”

莫随风道，“人都来了，说什么也要尽力而为。”

语毕，他率先走了过去。

一路行过去，莫随风看到下面的湖水里竟然还开着白色的莲花。要知道此时已经八月初，北方的天气早已经湿冷，怎么还能让莲花开放？可那又的确是夏日才开放的莲花。白重九就坐在湖水中央的水榭之上。

有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吹得白色的纱幔不住翻飞。他就坐在繁华丛中，依旧一袭白衣，头戴玉冠。身处繁华，却没有被繁华吞噬，反而让背后的繁华黯然失色，自己犹如众星拱月般，说不尽的清贵文雅。

这身气度与风华，不仅让莫随风与兰重楼心折，就连眼高于顶甚少服人的苏子昂都暗自惊叹。

在没有见过白重九之前，兰重楼与苏子昂想象过他的形象。兰重楼以为他会是一个老成持重的中年男人，端的是睿智深沉，不苟言笑。

苏子昂也认为他应该是一个精明且市侩的商人面孔，万万不会这般年轻，且如此风华太盛，一股书卷气与清朗之风。

这其中的反差，让苏子昂落座后久久难以回神。

“一曲《嘉鱼》，三位贵客可还入耳？”白重九头也不抬，手下依旧抚琴，只是换了一首《兰语》。

“先生一曲，绕梁三日。”兰重楼道，“是我等俗人扰了先生雅兴。”

莫随风道，“我等何其三生有幸，闻听此等天籁之音。”

“过誉了。只是不知三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白宗主料事如神，怎么会猜不透我们的来意呢？”

“苏宗主此话差矣。我即使将世间万般事都算计尽了，可在有些事上求人的对方不开口，难道要我被求的上赶着示好？”

兰重楼道，“就是这话。此次登门毕竟有求于先生，是以该我们该略表诚意才对。”

莫随风心知兰重楼与苏子昂与白重九身份相当，都为一门宗主。求人一事到底需要低声下气，仰人鼻息。苏子昂是个桀骜不驯、宁折不弯的刚烈脾气。要他前来已经是为难，而他的表现也说明了自身的态度。反观自己与他们不同，本就是晚辈，所以这求人一事，莫随风只能当仁不让了。

“白宗主，想必您已经有所耳闻各大世家门派中人手臂被焚伤一事。”莫随风称呼一改，由刚才的吟风弄月就变为了公事公办了。

“不用耳闻我就知道。”白重九唇边扯出一抹冷笑，“我亲手下的‘残念’，这样的下场又如何不知。”

“白宗主敢于承认，这真是勇气可嘉。”苏子昂这话略显刻薄了。他本来还同情白纸门十三年前发生的不幸。可一见到白重九这倨傲冷漠的态度就有些不忿，于是话也毫不留情了。

“明人不做暗事，我为何不敢承认？”白重九第一次抬眼。手下拨了一个长音，只留尾调回响不绝。

兰重楼皱起了额头。莫随风也心惊了一下。两人从这曲调中听说了几分凌厉之态，于是心悬了起来。

“暗自里下了这么阴狠一招，你还说自己光明正大？”

白重九垂眼，继续抚琴。手指却急躁起来，将《兰语》的清雅悠长的气氛都破坏了。

“凡事都讲究一个因果。苏宗主可否告诉我，那些人为何中了我的‘残念’？”

苏子昂被问到了，咬唇怒目不语。

“那群强盗若不是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怎么会中了‘残念’？”白重九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凌乱的心绪，“当然，苏宗主当年不在场，不明白前因后果也情有可原。那就有劳我给三位解释一下。当年我提议每个门派可带走一箱金子，用于被舍弟归一盗走财物的补偿，前提是息事宁人。可结果呢？各大门派不仅屠了我白纸门一百三十二条性命，还把整个白纸门的财物洗劫一空。”

兰重楼叹气摇头。莫随风看着白重九蓦地有些心酸。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现在不过只要他们还钱，还没有开始让他们偿命呢。”白重九言辞犀利，态度咄咄逼人，说到此处看着苏子昂笑了起来，“苏宗主，和那些丧尽天良的歹徒比起来，好像是我这个受害者更悲惨一些吧？怎的只听您为他们鸣不平，而没有为我白纸门说几句公道话？”

“苏宗主不是这个意思。”莫随风立刻出面，挽救摇摇欲坠的局势，“还请白宗主见谅他的词不达意。”

“半个月前，月长君也是在场的。难道当时我没有提醒过大家还债么？我没警告过他们后果自负么？”

莫随风干巴巴道，“白宗主是说过这话。”

“你们都以为我不过是一句空口威胁，所以不当真？还是说那些金子的诱惑就这么大，无一人舍得归还？”白重九缓和一下咄咄逼人的态度，转而道，“其实我白纸门也不缺那几十箱金子，不还更好，用来买命，还省的我亲自动手。”

兰重楼道，“若是——若是真的不还，该是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兰宗主不是都看到了么？碰的金子越多，‘残念’的威力越大。轻者每日一寸，最多可活一年。重者每日三寸，不出三个月。”

“你——”苏子昂刚想说什么，却被兰重楼制止了。他深知这位仁兄的脾气根本不适合前来做说客，只要一开口肯定让事情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