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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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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欲夏,郑到沿官道一路往东南去,先还见些菲菲芳草,青山绿水,越往东海境况越是恶劣,满山荒败,绿意见不得一点,路边树桩上可见凡人的牙齿,亦或是某个臭水沟中,也横着些尸体,蝇虫乱飞,臭气熏天。

饶是郑到这等静心持性的修行之人,看了也不免悲哀。

路上虽有些阻碍,却无意外,二十天时间,郑到到了沧州穗丰城,离海啸发生之地不足千里。天空已有异象,万里愁云惨淡,灰蒙蒙阴雨绵绵,正东方更是一条黑线悬挂,若有妖物驾云,暗滚滚张牙舞爪。

郑到于驿站中安置了马匹,晚上偷偷进城,连天赶路,雨鬣食肠又大,如今他已瓮尽杯干,无钱寸步难行,还需将旧活儿操练起来。

却道是夜色正浓,离天亮还需个把时辰,郑到蹲到屋檐下躲雨。这雨飘飘洒洒,黑暗中千万水声喧闹,却散不开隐隐腐烂酸臭之气。郑到微微往后缩一点,眼前滴下的雨水珠帘,迸溅起来将他的裤腿打湿。

他也无甚睡意,便回忆起自己南下这一路。

他走的官道,尽是人多处,避开了那些名山大川,因这些地方恐有修士修炼,若莽莽撞撞闯入别人地盘,碰见那厉害的,恐会任人拿捏。郑到毕竟只有练气修为,在他之上还有筑基、金丹、元婴修士,他需谨小慎微。所以这路上并未碰见修士,倒碰见了些别的。

他刚出崚州纵马飞驰经过一山隘时,发现大路上竟有绊马的绳索,好在他及时勒马停下,不然非摔伤不可。也因他是修士五感敏锐,这才发现了。

他当即催动真眼咒,双目澄澈乌黑发亮,风吹草动都收于眼中,才见两旁林木中蹲着十数个歹徒。郑到下马,叫他们出来较量,几人跳将出来,狰狞可怖若拦路之虎,他们提刀便砍。

随着一阵风起郑到步随风动,刀光晃晃莫能挨着他分毫,再一错身郑到将他们纷纷擂倒在地。

而还在灌木中几人看了,便张弓搭箭,箭尖寒光湛湛,看来甚是锐利。他们中有人大吼:“你竟敢伤我们兄弟,任凭你能打,还不束手就擒,不然乱箭射来,叫你当个刺猬。”

“有本事上前来,我把你们这些没胆的怂包,个个打成猪头!”

“不见棺材不落泪!”一声怒喝后,只见周遭,五支箭矢梭梭游来,当真个危机万分。

郑到牵着缰绳以免马匹受惊,左手往空中一推,便撑起一水波弧面淅淅沥沥,如蘑菇伞一般。那咻咻箭矢纷纷被弹飞,插入泥中。

“妖怪!”贼人纷纷跑路。郑到目光看过各个方向,那水幕化为水滴,再拉长成一根根尖尖的剔透箭矢,比刚刚那箭更多了些神异。五只水箭窜出去,便听见林中有倒地五声。

郑到会许多一阶法术,侦察、腾挪、防御、攻击、隐匿各有涉猎,估计可写一本实用小法术十五招。

郑到将他们身上有用的东西收走当盘缠,再各个剥光,指挥着还能行动的人将他们吊在树上,他再将最后的人吊在树上,活像一只只年猪。有他盯着,那伙人倒不敢糊弄绑得够紧,郑到还是没杀人,只伤了他们,估计会落些残疾,让他们自生自灭也罢。

入沧州后又遇了几波劫掠,都是些饿极了的难民,捻起一个火球吓走后继续赶路,只一件事,郑到至此也难以忘怀。

当时也是夜晚,他赶路到一半未寻得什么驿馆客栈,便想着在野外将就一晚,见黑黑荒野上有火光在,他便上前探查。他躲到石头土包后面,听了一会,才知道是沧州难民,一个村子里逃出来的,由村长及村长儿子领队,想去别州避难,但路途还远呢。

也稀松平常,郑到见没有威胁便准备退走,谁知他正巧目睹一骨瘦嶙峋的男人,端着一小盆东西偷偷摸摸拿给村长和村长儿子,郑到也就多看了一眼,只见盆里热气腾腾,是什么吃食。

他又催动真眼咒看,这一看他连退两步跌倒在地,差点呕吐出来。那分明是孩童的手臂!

怎么会这样?!

郑到也并非那没见识的,自小看过的故事也不少,自认为对人性有些了解,但他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眼前的事。他忍着惊骇,又观察了一会,才推断出来发生了什么。

原来这一队人已饿了很久,走不了多远就全都会饿死,想活下去只此一路可走,大家心里都知道,却不敢先坏了人伦。于是刚刚那男人将自己的孩子带给村长,村长做了,便当默认了,大家也好安心,易子而食!

郑到慌不择路逃离,骑上马连夜跑了数十里,脑中那手臂景象散去,心里才平静了下来。

如今,他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又不知能否将一切洗刷干净,待结束后,那些尸骨化为土灰,来年春光烂漫能开出花来么?

天明,雨小,郑到打开包袱,换上一身青布道袍,在下巴鼻梁两颚处粘上肤蜡,再照着水洼用水粉、煤灰涂涂抹抹,最后贴上白色胡须和假发,便易容完成。这行走江湖的技能,也是郑莫凡教他的,如今离东海越来越近,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看见他的相貌为好。

郑到抖抖衣服站起来,一袭青衫,手握拂尘,白发白胡,仙气飘然,一副得道高人模样。

他走过街道,只见两旁屋舍俨然,门房紧闭,宽敞大路上冷冷清清,只有些乞丐蜷缩在角落里忍饥挨冻,或是聚在一处小声交谈,目光不断落在他身上。

郑到五感发达,也晓得他们没安好心,先用步法躲了,眨眼功夫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他一路寻着,但见一气派府邸。一眼看去白色的大理石台阶纤尘不染,漆红的大门尽显气派庄严,门上巨大的牌匾上是两个金漆的大字“陈府”,台阶左右各立着两名护卫,穿着石青色褂子,个个虎背蜂腰一看便是练家子。

郑到全力催动真眼咒,探查一番,确定无甚异样后,他站定,心想:“就这了。”

他望了望天空,又唉声叹气。

那护卫惊觉,却也被他的打扮唬住。要不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若郑到平平常常来,说不得便被撵走了。

有一人上前来攀谈,还算客气:“老仙师哪里去?为何在此唉声叹气?”

郑到摇摇头:“我看你府上好重的鬼雾哩,恐有些祸端。”

那人倒是没骂郑到乱讲,而是表情动了动:“老仙师,且莫忙动身,来者皆是客,待我通禀一声,与您接待一二。”

说罢他入门中,一会又出来一人,头戴束髻小帽,一袭靛青长衫绣着银边流云纹,两撇八字胡,天生了一副笑脸。

“老仙师,见礼了。”来人作了一揖。

郑到也作揖还礼:“幸会。”

他观郑到一幅仙风道骨,虽白发白胡却不显老态,反有几分气宇轩昂。他疑惑如今难民袭来,此地已封城,郑到从何而来?这实在怪异,他便觉得郑到说不准真有本事,想先留下也无坏处。

“我乃府上管家,如今府内正行法事。我仙师能大驾光临,我家老爷想必会十分欣喜,愿请仙师入府内,我等也好款待一二,结个善缘。”

郑到听见府内在做法事,心中打鼓:“莫不是碰见同行了?也不知修为如何。”他初到此地,对海啸情况也不甚了解,还想求一份地图,若是现在躲了,恐又要拖延些时日,争夺机缘本是争分夺秒,他从崚州来此还怕有些慢了。

迟早是要碰见其他修士的,先去看他一看再说。

“如此,贫道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请。”

说管家在前引路,郑到紧随其后,穿过几条连廊走过几道门,但见那白石作路纤尘不染,雕栏玉栋宝光潋滟,大小花园层层套叠纷繁往复,墨竹、芭蕉、香木,玉兰、琼花、木棉,绒绒绿绿,芳芳艳艳,一路美妙不提。

郑到脑中却总浮现出那只煮熟的手臂,城外的荒地千里,路边横陈的尸体。

且道几次辗转,两人到了中央庭院,名曰正泰园,当真个宽宽敞敞,一道清流绕台而过,两岸奇山怪石,林木鲜花如波涛起伏,缤纷绚烂,实为先前所有景致的总和。只可惜细雨纷纷,天空阴云一派,若晴空朗照时来,又该何等光明。

郑到与管家出檐下,侍女纷纷举伞来遮,彩带飘飘,香风绕绕。两人过拱桥,河中锦鲤游拢过来,或金或红胖嘟嘟的可爱,原来扶手上玉笥中盛满了鱼食,而鱼食上方又还有一片小伞挡雨。

郑到走入园内,催动法术定睛一看,只见那庭院中央用木头搭了一座法坛,坛上摆着红木供桌,放了些数尺高的香蜡,周围贴着朱砂画的黄符。有一山羊胡黄袍老道正在坛上作法,他左手木剑,右手摇铃,威仪具足,时而蓄势,如虎待发,时而跃起,如鹤展翅,真舞得个虎虎生风,看得坛下老爷与夫人少爷们惊呼连连。

而在法坛另一侧,两个小道士,正将符箓烧成灰,制成符水,散与排队领取的众人。

管家与郑到说到:“这位黄仙师,在本地也是大有名气。前几日我府前有人乞讨,老爷怕引来更多不轨之徒便将他们轰走了,不期隔天竟有人死在门口,府内又有多人患了怪病,所以才有了这场法事。”

郑到收回目光,不再紧张只心道:“哼,凡人。”

原来不是那修仙的同行,是神棍的同行。

郑到点点头表明清楚了原委,由管家引荐来到老爷面前,老爷却有些怪罪管家,明明已请了黄仙师,为何又带个人来?岂不令黄仙师心生不快。

郑到见此,心中念咒施法,一阵邪风刮起,呼啦啦黄纸纷飞,油伞扯破,人群惊呼不停,柔柔弱弱的侍女尖叫着跌倒一片,只在地上哭哭啼啼,那黄仙师正跃起,被风刮下台来,摔了个狗啃泥。

“唉呦呦,怎生回事,快把黄仙师扶起来!”陈老爷举着手臂挡风,一时慌了神,转过头看见郑到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又看了看趴在地上的黄仙师,连忙道:“这位仙师,有失远迎,不知尊姓大名?师承何方?”

“贫道姓郑,无师,在北惶大山中悟的道。”

“唉!原来是郑仙师。早年听说五万里北惶山脉,险恶奇绝,妖魔异兽无数,郑仙师能在其中修行,定然是法力高强!”

郑到不置可否,北惶山脉确实危险,内部更是恐怖妖兽无数,他也从未深入过,他与父亲所居之地只能算是边缘,当然现在也没必要向凡人说清这些。

“是有些微末法力。”

“此情此景仙师也见了,不知仙师可发慈悲,驱了邪祟,救我们一救,家中必有厚报,钱财珠宝,房产地契,仙师想要,都可商量。”

他们还不知,那风就是郑到弄的,一阶法术,名曰小风咒。

郑到心里笑嘻嘻正要应许,那黄仙师爬起来。

“不忙!”

此时风歇了,又有一队侍女下人从房中来,收了满地狼藉,撑起伞遮在头顶。都是些牛毛细雨,其实淋点也无妨。郑到倒是见给他撑伞的女子,有些眉清目秀,或许没见过仙人在偷眼看他。

却说那黄仙师爬起来,走上前,对陈老爷道:“陈斋主,凡事讲先来后到,方成规矩,怎先委托了我,又委托别人?”

“黄仙师,我实无此意,只刚刚您……”

黄仙师摆摆手:“这妖魔虽非同凡响,贫道也只是一时大意着了一招,要再上法坛,定能降它!”

他一介凡人,又怎知是何情况,只当是一场意外。郑到却不会眼睁睁看着生意被抢走。

他开口道:“你之法能驱小鬼,却除不了大鬼。如今陈家之灾是大鬼之灾,你解不了。”

黄仙师神色不善:“什么小鬼?什么大鬼?”

郑到缓缓道:“人死后怨气深重,不愿轮回,残留世间,称为鬼。个人之怨为小鬼,而众人之怨为大鬼。如今水患之下众人受难,荒地上裸露的死尸随处可见,他们没有食物只能以人而食,易子而食,这些人死后魂魄经过这陈府,见府内之人穿锦衣食玉食,又有如此大宅安身,心中不平,怨气顿起,于是徘徊在上空经久不散。”

他转身看向陈府众人,义正词严:“如今众怨已成山,就压在这陈府的头上,再往前一步,就是积重难返,万劫不复!”

众人听此心惊胆战,频频抬头望天,郑到话毕,四下愕然,不知谁说了一句:“仙师救我!”人群嘈杂起来“仙师救救我们,仙师!”

郑到一顿胡诌,其实人确有魂魄,也有魂道,鬼道修士,只不过鬼怪很难自然生成的,人死后入轮回是天地法则规定,但也有例外,有些修士可用法术拘魂,炼成鬼仆;有些凶地会禁锢魂魄生成鬼怪;还有极少数人魂魄特殊,死后不愿轮回也能残存世间一段时日。

而这陈家根本没什么鬼怪,生病估计也只是水患后的瘟疫。

说旁人上当了,但任凭郑到巧舌如簧,黄仙师敌意不减。毕竟他也是常年哄人的主。

他只瞪大眼睛,气势汹汹:“口说无凭,敢来斗法么?!”

郑到听此,直想摘了胡子笑,好不容易才忍住:“你要和我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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