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一半的我杀了另一半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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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酒宴，本就是退亲酒。”

苏蔓野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春天。

其实，那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那时，她在菡萏园习完字，坐在晚膳旁，等尹渊回来。

等来等去，却等来了大夫人的招唤。

她住得很远，极少去正院。

随着婢女走过长廊、花园，一路微光，拐过一道弯，到主院豁然亮堂。

婢女带着她到殿门口便退下了，她在门口犹豫着，极不想进去。

不得宠的女儿，就是见爹娘一面也是忐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见了第一面。

一声轻笑吸引视线，她转头看去，看见身后站着的少年。

祥云金丝蜀锦鞋，青碧玉佩挂在腰间，墨蓝宽袍锦光耀眼。

身材高大，宽肩窄腰，一看就是世家里极受重视的公子哥。

叼着草，一脸痞相，样貌顶好。

她那时便想，好像是比先生帅些。

不过她及时地自我反省：自己是个非常谨慎和得体的女人，是不会贸然搭讪帅气男人的。

尤其是在已经拥有一个帅气男人的前提下。

于是便打量一眼转过头去。

“喂，小婢女。”他开腔，声音里都带着痞气。

她没理会，赏他个“姐不好惹”的眼神。

那时的程烬玄笑起来，伸手就想来抓她，被她往前一倾躲开。

“呵，还挺机灵。”他轻笑一声。

“哪儿来的野人，没礼貌！”

“伶牙俐齿的小丫鬟，得罪客人，不怕罚？”

她耸着鼻子做鬼脸：“我怕，怕不能剁了你这作乱的手。”

“多少姑娘求着我，我也不碰。”

她一听就止不住嘲讽：“嚯，在青楼里做大主顾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你怎知我逛没逛青楼？瞎编排可不合道义。”

“我管你逛不逛呢，既然是骂你，我还得遵循什么道义礼法？”

还想说什么，不远处有个老嬷嬷匆匆赶来，看见站着争吵的两人，皱起眉头。

“二小姐，奴婢去请尹先生接您。”

临走前，她听见他的声音，依旧慵懒随性。

“二小姐是吧……我们还会再见的。”

再见面，是他掀开盖头的时候。

苏蔓野不敢信竟然是因为那日的匆匆一见，“那时，你为什么在那里？”

“当年，皇上赐婚，你爹执意要把苏清鸢嫁给我。”

“这门婚事程家皆不同意，提出退婚，你爹以皇恩浩荡推脱。”

“就这样僵持到苏清鸢十六岁，不得不嫁人，他才摆了那场鸿门宴。”

苏蔓野上前一步追问，“那次筵席，我爹本打算做什么？”

“逼我接下订婚帖子，合算八字。”

“所以，为什么会改变？”

程烬玄的眼神闪烁，忽而又变得坚定。

“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决定，不退了。”

“为什么？”

“我想娶你。”

“……”

所有的话都梗在她的喉头。

“我这一生，见过许多人，他们有的是傀儡，有的是伥鬼，和我一样。”

“可这和娶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的身体里好像有一万只蝴蝶在飞。”

“所以，我顺着你爹爹的话说下去，谈到最后，佯作自己喜欢你长姐，择日登门，脱身回府后把自己的流言蜚语散播，等你爹来质问时，默默认下，反将一手，再次提出退婚。”

“那时你爹在程家，不占优势，见我实在不愿，僵持不下，他急如鱼游沸鼎，偏不能走，这时我再自贬身价，称长女性行舒雅，与我定然不和，次女，倒是可以。”

“他人早已慌乱，稀里糊涂下，就把你许给我了。”

“回了府，想反悔，也已经来不及。”

苏蔓野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或者说，她时至今日仍期待着，或许苏岩是那些爱子深沉的父亲，给她的磨难只是暂时的。

可是程烬玄的话冰冷：“他不爱你，除了他的位置，他不爱任何人。”

“包括我长姐吗？”

“包括她。”

“为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

不再执着于得不到回答的问题，她苦笑一声。

“可，成亲后，我也感受不到你对我有一丁点的喜爱。”

“的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想要杀你以证道。”

气息温热地喷洒在她的颈间。

“道，是什么？”

“是我的原则，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利益至上的绝对拥簇，不合我心意者，与我背道而驰者，杀之，以绝后患。”

“那我可是要第一个死在你手上。”

难为她竟还能笑起来。

“你违反了我所有的原则，你伤我，恨我，欺骗我，将我看作替身，将我比作牲畜，本来，我一定会用残忍的手段将你折磨至死，以儆效尤。”

他顿了顿，接下去，每个字都清晰，“可是蔓蔓，天亮以后我看见朝阳就忍不住想，今日的早膳一定要交代小厨房给你备下凉菜，因为你昨日胃口不好，吃的不多。”

苏蔓野愣在那里，听他接下去说。

“我唾弃自己，鄙视自己，连呼吸都感到闷痛，我把自己割裂成了两半。”

“一半的我疯狂想要接近你，另一半的我却每时每刻都恨不得手刃你，我被自己的心魔折磨得头疼欲裂。”

“可是你却莫不在意，看我像个小丑一样，自我拉扯。”

蝉鸣声渐渐清晰，嘹亮。

“我想要你像我一样痛苦，以至于……犯下大错，无法弥补。”

“蔓蔓，现如今，一半的我，杀了另一半的我。”

她看不见他的眼睛，只听他的声音。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