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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换一个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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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一轮明月,飞彩凝光,寂静幽深的小巷忽而响起一阵匆匆马蹄声响。

后两日,阮娉婷与阮玉微没来她这个院子,听下人说起,自那晚父亲从露华院离开后,便重重训斥了两人好一番。

秋娘带着阮玉微去了沉栀院几次,江婉柔倒是眉眼如水待见,可总见不到阮娉婷人影。

阮卿落得清闲,只在每日见过阮父两次。

她一向懒进饮食,却又喜欢吃豆团和榛子酥,浣玉摆好早饭时,阮父身着朝服刚踏进院子。

“父亲”

如同往日,阮卿盈盈伫立候在门口。

从前阮卿总以为自己会终其一生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天地,所以不再多加修饰形容,常常见到的便是一副慵懒样子,阮父从未申斥过她,却总在无人时垂泪心疼。

她垂怜过自己,也一度挣扎,不过以为月寒日暖来煎人寿罢了。

她没有话本子里病人濒临绝症时的喜怒无常,反而温和待人,她想,她生来便是玫瑰,纵使玉碎埋进土里也要欢欢喜喜,不叫旁人心碎。

忽有一日,她的生命里有一道光照了进来。

那棵累累硕果的枇杷树下,顾珩醉着酒捧着她的小脸说他喜欢她。

她辗转反侧,又惊又喜,一顿头脑发热以后却又想着一路逃离,她的病,于他只是拖累,并无助益......

阮父唤她时,她眼眶红了些,慌忙欠欠身将阮父迎了进去。

屋子里烧着贵价的金丝炭,与春日的暖阳相比,分外格格不入。

“前两日我听浣玉讲起,娉婷和玉微来了露华院,扰了你许久才回去,让你吹了那么久的风。”

“你身子本就不好,若觉得不舒服了,怎么不将她们赶出去?”

阮父夹起一块豆团轻手放进阮卿碗里,他脸上神情不多,似乎只顾着阮卿碗里静静躺着的豆团。

阮卿拿起银筷,将那块豆团一分为二,另一半则夹到了阮父碗里,她莞尔:“二妹妹和三妹妹好心来看我,我岂有将她们赶出去的道理。”

“只是我身子弱,父亲是晓得的,不怪二妹妹和三妹妹。”

阮卿字字温和,如沐春风,话罢又忽而轻咳了几声。

阮父皱眉,心里颇为担忧,他劝道:“大夫当初说你的身子打娘胎出来便弱,你更要爱惜自己。”

“天气暖和了些,也不要在院子里久坐。”

“我已然吩咐她们,以后少来打搅你。”

阮父不善言辞,却总在阮卿这里唠叨两句,她心头一暖,垂首应下。

阮父缓了缓心神,眉间乌云终于散开,欲夹起那半块豆团塞进嘴里时,却听到阮卿道:“父亲,女儿这么多年日日灌下汤药,都快成了药罐子,可这身子却丝毫没有好转。”

阮卿拧着眉,眼里带着几丝苦涩。

就算她不语,这京里的人又有几人不知她生来便患有不足之症。

阮父闻言皱眉,眼里似有温润,他抬起手将阮卿额间的碎发别至耳后温声道:“你生下时,便不如别的孩子胖胖的,婉柔请来的大夫说,徵儿母体弱,这才连累了你。”

“为父不称职,亏待了徵儿,又让你终日泡在汤药里,这么多年,为父....心里有愧。”

阮父说到最后声音竟颤着,蓦然垂首长叹了一口气,良久都未曾抬起头。

这是他与谢云徵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可现下京里的人说,他的卿儿连两年的时日都活不过。

被他视作的骄傲,和徵儿鹣鲽情深的情意,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与这个孩子的缘分难道就要因此泯灭吗?

阮卿亦知父亲心里头的无力感与惋惜,只是今夕已非昨日,枯木逢春,她这副平凡却又可贵的躯体终将绽出一道光来。

良久,她覆上阮父的手,道:“父亲,我喝了这么多年的药都不见效用,我想再换个大夫试试。”

阮父闻言惊讶抬头:“换个大夫?”

“是啊,换个大夫,我幼时尚是婴孩,表症不一或许也是有的,如今我已然及笄,或许身子早已不是当年那般情景了。”

“换副汤药试试,或许......这身子也就好了。”

阮卿望着父亲的那双眼睛,里面掺杂了此起彼伏的风霜,她绽出笑靥,试图让父亲捕捉到一丝希望。

阮父长叹一口气,眼里的无奈褪去不少,他道:“是为父没有顾及你,以为那一碗接一碗的汤药喝下,你身子终会痊愈,可从未细想要替你换个大夫试试。”

“卿儿有主见,明日为父便在大晋遍请名医。”

“就算散尽家财,我也要我的女儿好好活着。”

阮卿颔首,良久却说:“父亲一心为我,我晓得。”

“只是我想亲自办这件事。”

“亲自办?可你......?”

阮父皱着眉,他并非不放心请不到大晋名医,只是眼下阮卿的身子终是经不起那般拖累。

“不过换个大夫,不是什么费力的事,我整日待在院子里,也无事可做,还请父亲应允。”

暖阳和煦,投下的金箔将露华院染得变了颜色。

阮卿最后凝神目送着父亲出了院子,耳边浣玉的声音响起:“姑娘,豆团凉了。”

转过头,那半块豆团安然无恙的躺着,未动分毫。

“姑娘,奴婢去让妈妈们再做些热的。”

浣玉说着就准备将东西撤了下去。

“算了,凉了就凉了吧,我今日不吃了。”

“近日二房和三房估摸着也不会来我这个院子,你去将笔墨纸砚准备好,我有别的事要做。”

阮卿重新盘算了谢云徵故去后留给她的所有田产铺子,银钱首饰,幸好二房动作慢,所有的东西都还在,可若是连自己都死了,恐怕这泼天的富贵就要全进了二房的肚子。

只怕到时阮娉婷出嫁,她洞房花烛,自己却成了一抔黄土,若母亲泉下有知,定也会万般不甘心。

“姑娘,奴婢以为你要写下这京里所有的名医,然后让奴婢去请呢。”

浣玉气喘吁吁一手衬着桌案,看着阮卿最后一笔落下。

“如今已经知道了二房要我的命,我手里自然要有筹码,更何况,这些本就是母亲留给我的。”

阮卿将密密麻麻的三张纸细细裹好放进一个锦盒,又命了浣玉将盘算好的东西一一归拢到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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