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鱼人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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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妄酒肆断崖如削，底部乱石嵯峨。
铁灰色的礁石被风化成各式形状，状如窝钳、乳突、鸡心、鱼眼，鳞次栉比。
三尾戒鳇的海螺船，在海上速度无与伦比，须臾之间，戚灵置身十里之外。这艘船并没有水手，三尾戒鳇只是念了几句她听不懂的水族语言，海螺船就自行绕过了崖底暗礁，甚至避水浮潜，停靠在一处海窟边上。
洞窟不知是何年月所凿，洞口较为隐蔽，上端还有不少鸟巢大小的石孔与之相通，海风裹挟着光亮，倾进洞窟之内。
戚灵跟着三尾戒鳇跳下海螺船，进到海窟内部，见一道青灰色的石门上，不知何人刻下三个南瞻古体字：“濯缨洞。”
戚灵指着古字，道：“这不是写着濯缨洞三个字吗，你怎么反而说，此地叫无妄海窟。”
三尾戒鳇退后几步，瞪大了鱼眼道：“彼时来的匆忙，不曾察觉这里有字，何况，我等鱼人没有脖子，是不能仰头的。”
戚灵突然被逗笑了，常以为东胜大洲的生灵法力高深，没想到也如此寻常。
三尾戒鳇面露歉意，伸出短小手臂摸着脑袋，“莫要笑我，快些进去看看，那堆杂货有没有被人搬走。”
戚灵不明白它口中所指到底是什么，等踏进洞窟入口后，见里面有石桥与石台，石头上遍布苔藓，一些阴生的芝兰等草木点缀其间，似乎曾有人在此居住，却又荒废已久。
三尾戒鳇领着她走过石桥，来到一处石室大厅，厅内有十几只就地凿出的石桌石凳，一些金银器皿东倒西歪的放在上头，恍如刚举行过一场宴饮，石桌上的银器因长时间闲置，尽数成了炭黑色，黄灿灿的金酒壶掉在地上，依然完好无损，旁边还散落着不少杂物。
戚灵弯腰拾起一只布囊，拍了拍上面的浮尘，仔细瞧像极了一只香囊，却散发着腐朽之气，下面还压着些文书纸本，她随手捧起一张，见上面画着南瞻大洲的关隘及城镇，旁边注明写着：《三都真形图》。
另外其余纸本上各自写着《雷法心咒残页》、《土灵指要》《北俱芦洲灵兽图鉴》、《西海的石子画》、《格虎城主肖像图》、《清微张含羽真人画像》，最后是本《西牛贺洲风物志》。
三尾戒鳇介绍道：“此处的纸片片，入水就烂，于我而言毫无价值，对你应该有莫大益处！”
戚灵当然是满脸好奇，展开《清微张含羽真人画像》，见上面绘有一位白发老者，碧眼方瞳，头戴金冠，身穿鹤氅，一副卓然之姿。
她毕恭毕敬合上画像，拿袖口掸掉灰尘，再将一旁的《雷法心咒残页》翻开来看，不由大吃一惊。
竟然是清微玄都的驭雷之法！
戚灵的心怦怦跳动起来。
在清微玄都，不论下三境道童、知客、执火，乃至中三境云笈、坐照、剑师，都无法接触到高阶修士才能修习的诸般符咒，其中水系符咒最为常见，风火次之，若有幸得真人垂爱修得雷法真传，那才称得上是登堂入室。
可这秘宝雷法心咒，怎会落在玉堂境内一处偏僻海窟当中？
三尾戒鳇见戚灵专注无比，跳着脚道：“快别想这美事了！我等东胜水族，也已久仰清微玄都的雷法，可连我这小鱼人都清楚，想修习这玩意，没有百年根基是绝对没有正果的，都是怕水的废纸而已。”
戚灵仔细阅读残页内容，对三尾戒鳇深所言深以为然，手中这卷文本原就残缺大半，剩下内容也晦涩难懂，若无名师指点根本无从释读。
不过戚灵并未作非分之想，将《雷法心咒残页》和画像端正放到桌案上后，见三尾戒鳇趴着在杂货堆里不停翻捡，问道：“你找什么？”
三尾戒鳇急切道：“你忘了？我当然在找，能证明我没说谎话的玩意。”
“那是什么？我帮你找啊！”
“我记得装在一个水晶瓶里，一个无色透明的，产自东胜北傲来的水晶瓶，里面装的是我等鱼人族的眼泪。”
戚灵惑道：“恕我无礼，你们的眼泪？”
三尾戒鳇一本正经道：“并非是寻常眼泪，幼年鱼人才会流泪！我至今犹记得，儿时浮在海面，十五的满月光照射时，眼睛便会流出眼泪，这可是很难得的状况，因为过了年纪，我等鱼人就无法再流出眼泪。就算现在你戳我一剑，我眼中都不带出水的！”
“难不成，你们小鱼人那宝贵的眼泪，可以验证是否说谎？”
“不不不，将鱼人之泪滴入人族眼中后，一段时间内可以看到一些奇幻景象，那些景象能证明大千世界的虚幻与真实。”
戚灵瞧着三尾戒鳇那张神色专注的鱼脸，不由心生好奇，帮着在杂货堆中翻捡起来，最先是一面白色旗帜吸引了她，旗帜上有一条的血红色斜线，自左而右，如同斧劈刀砍出的一道伤痕。
三尾戒鳇叹道：“那旗子乃是北狩雪旗，属于北俱芦洲之物，在我等东胜水国，也卖不得几个蔚蓝矿石……嗯……等同于南瞻银子。可我听闻，在北俱芦洲有句俗话，凡有此旗处，必无生灵存！这旗子不吉！大不吉，快收起来，快收起来！”
戚灵对此也毫不感兴趣，翻开旗子，见下面蒙着一只陶制三足鬲。
鬲是一种炊具，是远古时期的器皿，如今南瞻大洲，不会再有人用这东西烹饪，不过这件陶器称的上是件古物了。
戚灵扫视一眼，发现陶鬲中也放着一张纸本，随手捏起，见上面写着《定虚空残卷（一）》，不禁暗自觉着好笑，不知是谁在这洞里收集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偶有一本绝世雷法，还是个残页，这会儿又冒出个残卷来，难道说，那些世外高人都喜欢将秘笈分开撰写么！
戚灵翻开残卷，里面空无一字，唯独画着个古怪的符文。
可眨眼功夫还未看清，残卷上的符文就消失不见。
“奇怪？”
戚灵突然觉得额头一阵酥麻。
待合上残卷，见封面的“定虚空残卷（一）”六个字也无影无踪，就像是从未有过似的。
三尾戒鳇见她突然呆住，走过来仰脸瞧了瞧，大惑不解道：“怎么了？”
戚灵迟滞道：“嗯……就是眼花了一下。”
三尾戒鳇纳闷道：“你眉心……怎么多了个红点？”
“有么？”
戚灵素来不爱在眉心点妆，尽管这是言浮盛行的少女妆扮，可在她看来此妆过于稚嫩，如今被鱼人指点提醒，便下意识搓了搓眉心，随后感觉整个额头都热乎乎的。
三尾戒鳇垫着脚，也挨不到戚灵的腰部，只能费劲仰着脸，“还在，淡红的小圆点！擦不掉了！”
戚灵左手握着那本空白残卷，“刚才还好端端的，唯独翻开了这张纸本，就觉着眉心怪怪的，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三尾戒鳇接过空白残卷，打开观瞧空空如也，问道：“白纸？我就知道尔等南瞻之物多有古怪，嗯……我还是小心些，鱼人没有眉毛，脑门突然多个红斑可就丑死了。”
戚灵也没再多想，只是认为被纸本中的蠹虫蛰了一下，便继续猫腰寻找水晶瓶。
那神奇的鱼人之泪，最终还是被三尾戒鳇率先发现。
三尾戒鳇举着小瓶道：“不好意思，上回我发现了幼鱼眼泪，也没放在心上，随手搁在角落，我等只顾低头看地上杂货，耽误不少功夫，你快些试试！”
戚灵小声问道：“滴进眼睛里？感觉有些可怕，会不会又出现古怪！”
三尾戒鳇摇头，信誓旦旦道：“以我全族名义，不会！若有半句假话，我全族变烤鱼！”
三尾戒鳇见这女孩什么都不懂，于是拧开瓶口亲自示范，朝左眼灌了一滴鱼人之泪后，才将瓶子递给了戚灵。
瓶中液体清澄无色。
将东胜水族的眼泪滴进南瞻人族眸中，戚灵猜测，自己不是头一个做这种事的。
冰冰凉凉。
左眼中满是一股清凉之意，待眼眸被彻底浸润，戚灵惊奇发现，眼前浮现一张网……
一张淡鹅黄色的网，看得见，摸不着，虚无缥缈的大网。
这张大网平铺在面前，随物赋形，烁烁生光。
大网由众多光束交织而成，这些光束勾连着自己，勾连着三尾戒鳇，勾连着地上的一些物品，如同池塘的清波，微微振荡着。
光束可以穿透岩石及大海，却不知通往何处……
仿佛将整个大地交织。
三尾戒鳇指指点点道：“看到没！许多金黄色的线条，连接着四周，还有我和你。”
戚灵点了点头，这些淡黄光束彼此经纬相连，却不断变化着位置，穿透了三尾戒鳇的身躯，也从自己体内经过。
戚灵诧异问道：“这是什么？”
三尾戒鳇道：“怎么解释呢？类似……你们人族体内的经络，虚无缥缈，我也不清楚该把天地之间的经络叫什么，不过这些光束，是很有意思的。每当你脑海中想起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你与那人之间的便生出一道光束，当你心中起杀念、怨念、欺瞒、思念等等乱七八糟的念头，光束线条就会波动起来，念头越是深重，波动越是剧烈！不信你试试！”
戚灵与《雷法心咒残页》之间就有一片光束，她试着生出一丝贪念，光束就微微抖了抖。
三尾戒鳇点头道：“你我之间也有光束连结，我对你所说句句属实，否则这片光束必定抖成筛子！这也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的缘故！”
戚灵正聚精会神低头观察，有数十根光束正与自己连结着。
戚灵嘀咕道：“喂！你我之间，那片光束确实平静，可怎么还有十几根，如同海浪一般振个不停？”
三尾戒鳇跳过来，“若不是你对谁动心起念，那就是别人对你正牵肠挂肚呢！”
戚灵面朝洞窟上方，见头顶的也有几根光束，由于地势扭曲，光束插入青灰色岩石中，依然在快速抖动。
她正要看清这些线条的位置，淡黄色的光束逐渐黯淡，眨眼功夫又全部消逝不见。
戚灵纳闷道：“怎么又看不着了？”
三尾戒鳇道：“自然是鱼人之泪干涸了，功效便消失了。你若还想看，只需再往眼中滴上即可！”
匪夷所思。
当戚灵再次滴入鱼人之泪，不禁有些发愣，指着洞窟外问道：“你看见了吗？”
“什么？”
戚灵望着海窟外，十余条淡黄色光束强烈的振动着，如同湍急水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