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羊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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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祠堂内。
杨放笔直地站在众人的前面。他手中握着三枝香，身体一躬到地，口中念念有词：
“百年树德，奕代流芳。绳其祖武，佑我后人。”
身后站着席风在内的杨家众人，全都是像家主一样深深鞠躬，跟着诵念：
“绳其祖武——佑我后人——”
祠堂正中间的案几上摆着香炉，杨放缓缓起身，将香插在炉中，他目光炯炯地正视前方——
在香炉的后面，竖立着一尊高大威猛的黄泥雕塑，那是一个男人，他左手提着一根破旧的鞭子；右手擎着一根漆黑的精铁大棒。
男人的左边，是一只铜皮盘羊，两只巨大的羊角顶在头上，身体则保持向前冲锋的姿态。
在铜皮盘羊的旁边书写着七个楷体大字：
羊踏瑞雪兆丰年。
男人的右边则是卧着一只精铁浇灌的黑狗雕塑，毛发粘在身上的样子，像是久未打理；
它的眼睛聚精会神地盯视着身下的香案，舌头则在舔舐前爪的伤口。
黑狗身旁同样是七个大字：
狗衔明月揽星辰。
席风站在人群之中，对香案上盘羊、黑狗的雕塑以及旁边的题字感到十分疑惑。
那字体端正虬结，点画精详，有罡风掠谷之感；
他记得刚刚在议事堂的门前也有一副与此内容相同的对联，不同的是议事堂门前还有横批的四个大字：
仰不愧天——
笔力浑厚的字迹，与此处墨宝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大概是杨家祖上的某位先贤。
祭祖完毕后，杨放转身面对杨家众人，他的声音此时显得无比刚强有力，似是在这座祠堂里得到了某种加持。
“诸位——我杨家创业之先祖杨恒，两百年前跟随皇主驰骋于九州大地，鞭挞四野，说是位极人臣也不为过。
“天下大治，皇主无心兵斗，精研治理之法。
“先祖杨恒遂卸甲归田，暮年定居青州云海，故此有我杨门一脉；
“承先祖之荫蔽，及几代家主与杨家众豪杰共济之功，才有我杨家二百年来的昌盛蓬勃。
“且能将祖上流传的黑白二法门沿袭至今，虽不说发扬光大，亦不使亡者蒙羞——
“我杨放——才疏学浅，未能得先祖高风亮节之一二，然先公错爱于放，命我为杨家家主，放又岂敢有违？
“先公弥留之时，曾耳提面命、细心叮咛我——”
说到这里，杨放停顿了一下。
“——与长兄杨牧各守一道杨家传承，我兄弟二人谨遵父命，兢兢业业，只求不负祖先、不愧于天，又幸得诸位扶持，杨家得以延绵至今……”
包括席风在内，杨家众人此时都是心知肚明，家主这样说只是给兄长挣一点面子。
杨家这些年苦苦维持完全是因为家主一力支撑，和那个终日神神叨叨的杨牧哪有半点关系？
只是此地是杨家祠堂，香案雕塑旁的神龛里供奉的都是杨家先祖。
众人不敢说话，更不想让先祖为这个杨家的不孝子蒙羞。
“十一年前，我杨家与云海穆氏喜结连理，我妻樱子贤淑德隆，为我诞下长女杨桃，此女聪慧过人，实乃我杨家之幸——”
杨放的声音有一丝颤抖，穆樱子是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女人，也是他心底最大的伤痕。
二叔、三叔、五叔此时受到家主的感染，有些热泪盈眶。
他们兄妹一共六人，五个哥哥被称为穆家五虎，自妹妹穆樱子嫁给杨放，五虎也并入杨家。
他们夫妇感情一直以来都是亲密无间，五个哥哥跟妹夫的关系自然也早就处成了一家人。
老二穆宏万、老三穆云天、老五穆千亦，他们虽然姓穆，心却早就姓了杨。
事实上，他们娶得也都是杨家的女人，虽然没有子嗣——
只有老三穆云天收养了一个杨微微。
老大和老四都在过去一年中死在了隗天路和四阎王手里，剩下的三个兄弟对天鲸恨之入骨。
他们早已在暗中合计过，隗天路只有一个，那就让席风来杀——
他们很喜欢这个年轻人，一是觉得他很有志气，二是觉得亲密，毕竟曾几何时，他们也都是杨家的女婿。
等这个新女婿杀了隗天路，剩下那四个阎王，他们三个兄弟和家主杨放，正好一人一个。
三人心思活跃的时候，杨放面对泥人雕塑继续说道：
“今日，我的龙婿席风入门，使我杨家如虎添翼；
“下午，捉住隗天路之后，席风会在这张香案前——
“在诸位先祖的面前将其斩杀，作为投名状，状我云海杨门之威，还请先祖护佑我等——
“马到成功！”
杨桃抓起席风的手，席风顿时会意，二人齐齐跨步向前，躬身施礼，朗声说道：
“请先祖赐福——”
与此同时，屠子龙的办公室内，电话铃响起。
屠子龙挥手将身边的保镖赶出门去，他接起电话。
对面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才说了没几句，屠子龙就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你们根本没有胜算。洗干净脖子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吧，老子下周就去宰你们——”
“屠子龙先生，在天鲸的几个阎王里，你——是我大哥最欣赏的一个。
“你和其他人不同，你是真正成熟、野蛮、狂放、有才能的人，也有资格做我们的同伴。
“如果你执意与我们为敌，大哥他——会很头疼的。”
对面的家伙声音很轻松，有种玩世不恭的意味。
这时，电话里传来一阵风声，好像有什么人从他手里抢过了电话。
“先生，如果是我的话，或许你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呢？”
一个女人的声音。
听到这句话，屠子龙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但没关系，我们——很快就会见到了呦——”
她挂断了电话，话筒里传来忙音，屠子龙缓缓放下手中的话筒，他此时已经几乎失神——
这个声音，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几乎一模一样！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走进一个长辫青年，他是屠子龙手下的马仔，此时正一脸焦急。
“大——大哥！黑水堂的人已经划拉走咱底下不少地盘，兄弟们现在都不敢动，就等着听您的信儿——”
“出去——”
“还有——华姐没听隗总的命令，她的人已经开始全面反击了，我们是不是也——”
“给我滚——”屠子龙暴喝道。
长辫马仔浑身吓得一个机灵，连忙关上门闪身退出。他满头都是汗，平常屠子龙大哥对兄弟们都是和和气气的。
大哥从不像其他几位阎王那样瞪眼就骂人、笑脸就宰人。
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大哥如此生气。
至于黑水堂越界的事，有母阎王在最前面兜着，那帮人应该暂时不会把精力放到屠老板的人这边。
马仔叹了一口气，大哥不发话，底下哪个敢动？
如今也只有听从隗总的关照，据守不出、保存实力了。
办公室内的屠子龙此时脑海中闪过无数回忆，他的心很乱，那个女人的声音使他想到了那一天——
一切故事开始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对“她”的心意，那是心如台风过境般的悸动感受。
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疑惑着，又有期待，同时对自己的期待感到莫名的可笑——
时间过了那么久，还有期待的必要吗？
虽然声音是一样的，但屠子龙知道不可能是她。
因为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她绝对——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