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路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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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假期的第一日清晨，沙志醒来后仰头望着蚊帐顶。这个假期他不打算回家。
自从看了《忏悔录》后，他对内心曾经的冲动有了些许“忏悔”——可能用“懊悔”更合适，同时对外面的世界也有了新的冲动。
他已经长大，他不想在假期里回去面对父母，他要到外面去看看。当年卢梭独自行走在阿尔卑斯山中时，还不到他这个年龄，怎么能回去窝在家里？
之前他写了一封信回家，说假期准备留在学校学习。
留在学校学习自然是个借口，不过之前他并没有想好去哪里，只是打算这个早晨爬起来后，千山万水随意行去，所谓“乘兴而去，兴尽而返”。
但现在已经是清晨，已经不能再等，是时候做出决定了。
东西南北中，去哪里？他决定去一个以前从未去过的地方。
以学校为坐标中心，他首先想到东方的家乡穆城。穆城位于全县最东方，过江就是朝阳县的地域。当然不去穆城，首先想到穆城只是因为那里是最熟悉的地方。
既然一直生活在东方，去西方看看理所当然。就此迅速作出了决定。前有唐僧西天取经，他沙志正好学唐僧去西方，一路向西，寻访“西方的世界”。
七点未到就出发了。他第一次穿着父母送的礼物，欣欣然走在去往车站的路上。
天空中有点轻雾，有可能会下雨，但他没有带伞，一身挺括的西服怎么能手里再带点别的东西。他也没有系领带，因为感觉那样会太正式了，只有电视里的人才会系领带。
不过，礼物就是礼物，即使脚下只是一双球鞋，礼物加身又立刻有了种君临天下俯瞰整个世界的的感觉，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感觉。
当他“趾高气扬”的时候，忽然想起童年时候即多次听说过的月亮湖。那是个从芙蓉县最大的湖泊大西湖中新围垦出来的地方，隶属于百花洲乡，位于芙蓉县西方。
百花洲月亮湖，一个拥有梦幻般地名的地方，一定如梦境般优美。
西方，正好。来自东方大地的他决定去一探有着梦幻般地名的月亮湖。
岳城地处水陆要冲，往西南十多里是秀水县城，往北去四十多里是芙蓉县城。白衣江中支上下几十里内只有岳城大桥这一座大桥，南来北往的汽车都得从这里经过，穆城去芙蓉县城的汽车也要绕道这里。
岳北镇贵为芙蓉县五大镇之一，有穆城不能比拟的交通优势，开通有到芙城的过夜班车。
岳北镇车站在大桥往北一里多地的地方。沙志到之后等了不长一阵时间，过夜班车即出发了。班车往北行驶到一个三岔口叫水里铺的地方，沙志下车转车。等候不多久，从芙城去百花洲的班车到了。
因为最后上车，沙志首先注意到留给他的只有最后面的几个座位。他自然不想坐最后面，目光逡巡中发现中部一个身着牛仔服的男青年左右各空着一个座位，但青年手中拿着一支长笛。
大概是因为长笛有点长占空间，牛仔青年坐在了靠中间一点的地方，在沙志之前上车的人都没有选择坐在他旁边。
看着一直望着窗外的牛仔青年，沙志心中不免有些犹豫，但转念一想不就是一个座位嘛，而且长笛给了他一点艺术的感觉，于是径直走向了牛仔青年身旁。
牛仔青年本来靠中间坐着，一直望着窗外，感觉有人走过去，扭头瞟了一眼后又回过头去，跟着将身子往里面挪了下，继续望向窗外。
因为那支长笛，沙志坐下后转过头去看着。竹制的长笛看来已经有些年头，通身泛着深金色的光泽。
沙志猜想牛仔青年应该是个不错的长笛好手，有心问几句，但牛仔青年一直望着窗外，显然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只好把目光向前移，透过车窗望向外面。
天空灰蒙蒙，路旁葱绿的稻田也显得有点发灰，预示着一场大雨即将到来。但大雨一直未下起来，牛仔青年则一直望着窗外，沙志只好扭头望着前面。他身着一身挺括的西服，当然要正襟危坐。
班车开到东山乡政府的东山镇，有人下去也有人上来。
忽然前面的车门处上来了一个老人。“这不是姚伯吗？”沙志立马认出来了，热情地打招呼：“姚伯，您去哪里？”
姚伯是沙志的邻居，已经退休，前年去芙蓉市区带孙子，两年不见居然在车上碰到了。虽然还在芙蓉县范围内，但对于除了上学与走亲戚外几乎从未独自出过远门的沙志来说，此刻已经是异乡相逢，心中倍感亲切。
“小志，是你！”姚伯边回话边在前面找了个空座位坐下，接着回头说，“出来走亲戚，前面前进村有个侄女出嫁。你去哪里？”
“去哪里？”虽然已经坐上了去百花洲的车，但沙志并没有真正想好，只是清晨醒来后决定去西方，去一个从没有去过的地方，可这些似乎不便说。
另外，姚伯回家后如果遇到他的父母肯定会说出去，不能让他的父母知道他在外面瞎逛，于是说：“学校放假，出来旅行。”
“唰唰唰”，似乎一车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沙志身上。本来一身西装已经挺打眼，“旅行”——沙志不经意的一个词更是一下子把同车的人都镇住了，一个说着芙蓉东部方言的小伙子竟然说要去旅行！
“旅行”一词，有人在书本里偶尔看到过，有人在电视中间或听到过，但在白衣江流域真真切切地听到却几乎是无法想象的事。
当“旅行”这个本地几种方言都基本不使用的词冲击众人耳膜时，也在冲击沙志的耳膜，众人感到愕然，沙志自己也感到愕然。
一个陌生的词，经过书本的熏陶，经过电视的启迪，经由一个少年的嘴，就这样毫无障碍地出现了！
这个横空出世的词，让包括沙志在内的一帮人既感到陌生，又似乎早已熟悉。只是当沙志说出来时，他们仍然感到突兀，沙志自己也感到突兀。
“旅行！”姚伯迟疑了一下，接着说，“好好好，年轻人应该要到外面去看看，去长长见识。你准备去哪些地方看看？”
本地人不用“旅行”一词，近似词一般是“看看”，姚伯一时还不习惯说“旅行”。
“去月亮湖。”
“好，好，”姚伯感叹着，回头对身边的人说，“年轻人有想法，年轻就是好啊！”
雨下起来的时候，班车已经到了一个大湖。大湖叫什么，沙志不确定，猜测可能是青草湖也可能是草尾湖。
青草湖是县里的第二大湖，草尾湖也是县里排前几位的大湖。两个湖离得很近，沙志只知道大致方位但不能准确区分。不过名字已经不重要，他已经在凝神欣赏。
青绿色的湖水由近向远，愈往远处愈发明亮，远至天际线处与天空连结成一体，又白又亮。湖面广阔浩淼，湖上水汽氤氲，浓墨淡彩，恍如仙境。
他曾听郭家宝介绍南湖风光，当时即心生向往，此时面对排名第二或前几的大湖感觉也是心胸也为之一阔，“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直接冲入脑海，诗仙的感觉似乎马上要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