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面对结局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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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
十一点。
十二点。
楼道外的天空逐渐暗沉，直到彻底陷入黑暗，尤里安的心情也越来越糟糕。楼里有不少居民下了晚班，小心翼翼绕过尤里安上楼回家，他最开始还解释几句，后面就疲惫了，干脆站在旁边，靠墙贴着省得挡了别人的路。
他连晚饭都没吃，生怕错过301的人。
异能者也不是铁打的，尤里安久站久坐，到了午夜时分，已是腰腿酸疼，两脚简直快要抽筋，脚底也难受得厉害。他在往三楼的楼梯上坐下来，面朝下楼方向按摩双腿，尽可能放松腰背。
又有一名居民上楼，在尤里安面前停了下来。
“劳驾让一下。”
“行。”尤里安收起脚，挪了个位置。
对方侧身绕过他，走上三楼便开始掏东西，钥匙在口袋里彼此碰撞，叮铃作响。
之后是开门的声音。
尤里安意识到什么，猛地回头看向对方，他认识那张脸，是那个上吊的人。
301的住户是个不修边幅的颓丧者，目光疲惫，脸上没有常人应该有的生气，仿佛行尸走肉。此时，他也看着尤里安，只过了片刻，他脸上猛然闪现巨大的惊恐，毫不犹豫地抛下钥匙，拔腿往楼上跑去。
“等等！”尤里安转身想追，但发酸的腿一时间不受控制，直接扑倒在楼梯上，好不容易站起来，301的住户已经消失在楼梯上。
“等一下，我不是黑帮！”
他们一逃一追，尤里安不停叫喊，试图让对方停下脚步。
他们的间距不断缩短，尤里安一瘸一拐地追在后面，在九楼的天台门口，终于抓住了对方的衣摆。
然而尤里安刹车不及，直接撞在那人身上，两个人摔作一团，齐齐倒在天台上。尤里安感觉到对方脱手，赶紧跟着爬起来。
此时，301的住户已经跑到了天台边缘，看起来想要往旁边的楼顶跳。
顾不上调整呼吸，尤里安赶紧掏出手机。
“你听我说，我也是十五号设施的！”
此话一出，天台边缘的身影终于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
即使彼此的身影都笼罩在黑暗中，尤里安仍然能看清对方和他一样，面孔涨得通红，满头汗水。
“我有张合照，是设施里大家的合照，拜托你看一看，千万别想不开。”尤里安举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那张照片。301的住户停在原地，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录像。
片刻，他又往天台边缘挪了一小步。
“我不认识你。”
“我是尤里安！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我站在第一排，这个就是我！”尤里安不敢太过靠近，生怕对方一个紧张从两栋楼之间的空隙失足坠落，尤里安此行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看他再死一次，他是来救人的。
指着照片上的人像，尤里安极力证明自己，紧张地盯着对方的脚步，“我父母都在十五号设施工作，我平时都跟你们一起玩，你还有印象吗？”
笼罩在阴影中的仍然是张充满戒备的脸，那双眼睛里充斥着无尽的迷茫。
“‘鬼魅’也想抓我，双天会也在找我的麻烦，我们都是一样的，你冷静点！”
“杰里曼。”在上一次4月12号上吊的那人突然说，死气沉沉的双眼亮起一抹名为希望的光，“你对我有印象吗？我是杰里曼。”
即使再怎么努力回忆，尤里安都记不起这个名字，十五号设施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
他抬起双手，想要把这答案说得容易接受一些，“我不记得，但是——”
“你不记得！”杰里曼眼里的光更亮了，他露出古怪的笑容，兴奋地喊着，“我也不记得！我也不记得！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十五号设施，我从没听说过它！你告诉我，它真的存在吗？”
“它......”尤里安一时间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的记忆既然出了错，会不会全都是某种错乱的幻觉？
只稍加思考，这个问题便不攻自破，格兰妮，AI模拟的父母，08号样本，这些全都是证据。“它存在，我们都是十五号设施里生活过的孩子。”
杰里曼发出一阵轻笑，“原来如此，我不是疯子，我不是疯子......”他的声音渐渐小了，突然抱住脑袋，发出一阵呻吟，“它久远得像个梦，我一直想不明白，我的童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你没事吧？”尤里安慢慢朝他走过去，动作很慢，生怕刺激到他，“你的身体怎么样了？你生病了吗？”
记忆的错乱难道不是我的问题？十五号设施里出来的孩子都出现了这样的症状吗？
“你是幸运的那一批吗，尤里安？”杰里曼终于抬起头，两行鲜血从眼角淌下，他脸上的死气又回来了，“你是吗？”
“你在说什么？”
尤里安识别不出他的症状，心里有种不安愈演愈烈。
那封遗书上的确提到过类似的字段，但究竟意味着什么？
杰里曼的眼睛盯着虚无，双眼难以聚焦，自顾自继续说着。
“你可能不记得......事故之后，我记得有人讨论我们，百分之五十是幸运的，百分之五十是不幸的。”
谜团越来越多，但逐渐钩织出了一片纠缠的网络。十五号设施发生过一场事故，可能导致了设施里的很多孩子发生集体性的记忆错乱，也许还存在不同的后期症状。
尤里安摇摇头，继续向他走去，他们彼此的间距已经安全，假设杰里曼坠落，他可以直接扑过去把他拉回来。
“我们可以慢慢谈，你不要着急——”
“别过来！”杰里曼简直是在惨叫，他的身体在屋顶边缘危险地摇晃了一下，“我很高兴能见到你，尤里安，我真的很高兴。这至少说明他们没骗我，要么就是我们都疯了。”
“谁？”茶几上的那对酒杯闪过脑海，尤里安的不祥预感攀升到顶点，他停下脚步，紧盯对方的脸庞，“你叫了谁过来吗？你还知道其他设施里的孩子吗？”
尤里安的手缓缓伸进外套，动作很慢，很慢。
“我没有时间了，我去不了核心城，我哪都去不了......”
“它来找我了......”
“它追上我了。”
黑暗中闪现一抹刺眼的蓝光，杰里曼的上身诡异地拧转，仿佛一个拼接玩具，被人攥住上半身猛扭了一下，双手开始抽搐、痉挛。
他亮蓝的眼睛望向黑暗深处，一把手枪已经颤抖着指向了他的脑袋，他露出凄惨的笑容，蓝光在他脸庞的血管里流转，蔓延。
他要失控了。
“你一定是幸运的，尤里安。”杰里曼笑着说，声音轻得好似叹息，“别担心，我早知道它会来。”
他的身体向后倾斜，从天台翻了出去。
数秒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尤里安的头脑像是凝结成冰，他走到天台边缘向下看，巷子里的蓝光熄灭了。
失控被中断了。
他见证了杰里曼的死亡，又一次。
......
运尸车特有的铃声逐渐远去，几名警察绕过那个流浪汉似的坐在三楼楼梯上的青年。他们到楼顶看了看情况，又下来给301门口拉上封条。
“别在楼道里睡觉。”下来的时候他们警告道，之后便也驱车走了。
凌晨一点整，这附近彻底陷入了宁静。
尤里安还在等待，但是并没有人上门到访，小混混也被他教训过，没有胆量再来。
黑暗包围着他，却带来一丝虚幻的陪伴感。他究竟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杰里曼的选择是正确的，他预见到了自己即将失控，选择在变成怪物之前自我终结，这需要莫大的勇气。但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能预料到这种事？
十五号设施，十五号福利设施，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又或者说——
那座设施对里面的孩子们，包括尤里安在内的孩子们都做了什么？
斯图卡尔和舒知道这回事吗？那场事故影响到尤里安了吗？
记忆错乱和失控，两者存在联系吗？我也会变成那副样子吗？
不知不觉，他靠在墙上睡着了，直到晨曦的第一抹光辉将他唤醒，他浑身酸痛，仿佛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尤里安走到三楼楼道的窗户旁边往外看，d13居民区在晨光中静候着新一天的到来。
“小伙子。”旁边传来一声紧张的轻唤，302的门开了一条缝，昨天那个妇女悄悄在门后对他说话，“你还在啊......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家早饭还有多的。”
尤里安嘴里满是灰尘的味道，心里仿佛被挖出一个空洞，但他还是扬起淡淡的笑容，“不用了，谢谢你。”
说完，他就离开了这栋楼。
街道上行人众多，今日竟不显得吵闹，尤里安漫无目的地走着，找到一个有空位的早餐摊，坐下来点了个烧饼，配一碗豆浆，他用力咬了一口麦饼，感受着合成食物在嘴里弥漫出香精的味道。
好像是此生第一次，他强烈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新闻头条改变了，没有失控，没有废墟，没有死亡。
手机里弹出一条推送，正在吃饭的人们不约而同低头，看向屏幕。
【特大新闻！旧城区E90居民区今日凌晨发生暴力事件，疑似帮派火并，已造成数十人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