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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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老板端上来的卤面，老先生搓了搓手，先是一口直接嗦掉了半碗，表情沉下来几分，这才开口答道：

“张大善人是月港里最大的粮商，如今福建遭灾，所有米铺的米都售罄了，只有这张大善人手里还有余粮。

他与本地的官员渊源颇深，二者相互勾连，哄抬米价，导致如今粮价飞涨。

而且老百姓买这天价粮食，还说不得，但凡谁有怨言，张氏米铺便不卖谁米面。”

李二狗嘴里的卤面还没咽下去，听着便气不打一处来，拍桌骂道：“奸商加狗官！他娘的，难道就没一个人管嘛！？”

那老先生表情微动，又道：“这新来的福建巡抚刘大人倒是想管，只是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福建的官员许多与他为难掣肘，有力也使不上。”

李二狗手里掰开一颗蒜，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

“说的你好像知道似的，俺看都是装出来的，这姓刘的多半也是跟那帮狗官穿一个裤衩，没啥两样。”

“非也非也，刘巡抚可没跟他们同流合污，一直在找机会惩处这帮蛀虫。”他此时一捋长须，笑着答道，“说起这刘大人，坊间都传他清正廉洁、克己奉公、刚正不阿、勤政爱民、遏恶扬善、扶倾济弱，还兼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温文尔雅，乃是不世出的好官呐。”

李二狗冷不丁补充一句：“俺怎么没听说过，估计都是狗官自吹自擂出来的吧。”

只见一旁的老先生额头微微青筋隆起，脸上已是露出愠色：

“你…你这人怎么不辨是非！而且言辞粗鄙！算了，老夫不与你计较！”

李旦听着眼前老先生满嘴跑火车，便是嘴角一抽道：“老先生，敢问这好官吃面自己给钱不？”

老先生闻言一滞，怒气全消，抓起手边的扇子拱手一句“告辞”溜之大吉。

……

夜间，此时码头仍不时传来船舶进港而拉动的铃声，月港坊市内繁闹不消，街头巷尾人头攒动，李旦带着李二狗与蔡大鸡，经过旁人的指引，三人总算找到唯一开着的张氏粮铺。

当他们抵达时，粮铺已被里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衣衫不整的饥肠贫民摩肩接踵。粮铺门口，一名老汉被两位大汉拎着给扔了出来，像是野狗一般，重重摔到石板路上。

只是那老汉并没有因此气馁，甚至更加殷勤且热烈地匍匐爬上去，抱住那其中一名大汉的脚踝，恳求道：

“求您了，二位大爷，咱一家已经四天没吃东西了，求你们行行好，施舍一口吃的吧。”

“你这糟老头，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想要吃的就拿自家田地来抵，天天施舍挂在嘴上，若是所有人都跟你这样讨施舍，咱这粮铺还开不开了。”

“可是田地之前已经抵给你们了。”

“笑死，之前你抵田的时候咱们已经给了你十袋米面，你现在凭啥舔着脸又来要。”

“可咱家九亩水田，怎么都不止十袋米面呐！”

“那你当初怎么不说，如今书契已定，都是按了手印的，你还想抵赖不成！”

老汉自知说不过他们，便是又开始捶胸顿足地哭泣，此时人群中钻出一个身影。

那是将将十二三岁的少女，她瘦骨嶙峋，饥饿使她脚下打着颤，眼窝与脸颊有两道浅浅的泪痕，眼眶红通通的，终是有气无力道：

“爹爹，您快回去吧，娘已经殁了，弟弟也饿的快不行了。”

一听自己老伴走了，那老汉倒吸一口凉气，几近昏厥地倒在路边。

此时，那两名本打算回店里的男人突然定住脚步，他们的眼神在那少女身上游走，从脸蛋打量到了脚趾，相视对笑一眼，又走上前道：

“糟老头，你这闺女倒是生的不错，咱们也不是没良心的人，不如这样，咱再帮你一把，给你称三袋米面，你闺女归咱们，如何？”

老头子猛地惊醒，他一把护住自己的女儿，似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大声嚷道：

“休想！你们这群恶棍休想打咱闺女的主意！”

话还未说完，脸上便挨了一记重拳，那男人朝老汉啐了一口，骂道：

“你这糟老头子还敢骂咱！本想给你条活路！敬酒不吃吃罚酒！哼，那你就全家回去等死吧！”

言罢转身便走，可那少女表情却是一狠，一把扑了上去，朝二人道：

“卖，我卖，我会织布，会做菜，还会唱曲儿，二位老爷再多加一袋米面吧，我肯定听话。”

老汉却是过去一把搂住自己女儿，哭道：“幺儿！你在胡说些什么！他们这群畜生肯定是要把你卖进窑子里！”

少女却推开父亲的手，重重朝他磕了一个头，泪眼婆娑道：“爹，您快拿着米面回去救弟弟吧，娘已经走了，弟弟若是再走，咱家就绝后了，幺儿不怕苦，等以后爹爹赚了钱，再把幺儿赎出来便是。”

那二位男子却是不愿再看父女二人的苦情戏，称好两袋米面，又各从一袋里舀走一勺，扔到老汉面前，戏谑道：

“本是给你四袋，可你这张臭嘴还敢骂咱哥俩，一句扣掉一袋，便只给你两袋，拿了米面就滚，别堵着咱店门口碍眼。”

话音刚落，二人便拎起依依不舍的少女往店里走，而眼前的老汉抱着两袋米面，跪在店门口痛哭起来，嘴里不时嚷着“爹对不起你”之类的话。

李旦本以为，闹剧到此收场，但是没有。

原本躺在路边的一众饥民都缓缓站了起来，朝那老汉围了过去，一个个都似红了眼一般，伸手要去抓那米袋，不给便是拳脚乱打，老汉见状遂是慌了神，死死抱住米袋不撒手，挨着众人的拳头，嘴里嘶吼道：

“这是咱的米面！是咱闺女拿命换回来的米面！”

李二狗此时在一旁已是忍不下去了，冲上前去一把拎起一个人直接抛了出去，砸倒众人，遂是骂道：

“你们这群狗东西好生没有道理！刚才怎不见你们对店里伙计蛮横，回过头来就知道欺负一个刚失了闺女的糟老头子！”

李二狗声如洪钟，在众人耳边狠狠敲响起来。

见识了李二狗的身手，这群饥民才反应过来，发现眼前这三人不好惹，遂才退开，而此时，眼前的老汉已是被围殴的鼻青脸肿。

李旦走在最前面，口中毫不留情：

“有的人，天生便是软骨头，若真是有卵子的汉子，早把眼前粮铺掀了，何苦如丧家犬般围坐于此。”

言罢，李旦大步便进了米店，那俩男子此时搂着刚拎进来的少女，正上下其手，突然看见一行三人，衣着与体态不似流民，遂是把少女带进里屋，表情缓和下来：

“给三位客官看笑话了，三位可是来买粮的？今天店里还有些余粮，不过如今粮食紧俏，这价格嘛，可能要稍微贵上一点儿。”

买粮？

也不看看咱老本行是干啥的。

李旦表情冷漠，听了伙计的话戏谑一笑，慢条斯理蹦出俩字：

“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