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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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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来晚了,所以没看见他。”孙渺说。

听到这话,贺叔看了一眼手表,然后认同地点了点头:“好像是有点晚了。这样,贺叔送你一程,还有三分钟,开车过去刚刚好。”

孙渺想要推辞,其实对他来说,迟不迟到根本无所谓的。

但是,他又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个不爱学习的坏小孩,犹豫了一下,孙渺还是坐进了车子里。

“以前,我父母工作很忙,那时候就住在老师家里,麻烦老师照看我。那个时候,小蝶也常搭我的车去学校,不过那时候是自行车,石子路,一不小心就会连人带车摔个大马趴。下雨天,就更惨了,深一脚浅一脚,简直就是拔河比赛。”

在路上,贺叔有一搭没一搭地提起了以前的事。

坐在后座的孙渺装作看风景的样子看着窗外,其实偷偷竖起耳朵听得很用心。

“我……妈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过了一会儿,孙渺忍不住问道。

贺叔笑了笑,像是想起了开心的事:“嗯,很活泼很可爱的女孩子,性格好而且聪明,老师同学们都喜欢她,顺带说一句,那时候追她的男孩儿可多了。”

“那贺叔呢?”孙渺追问道。

“什么?”

“您那时候也喜欢她吗?”

“喜欢啊,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那样的女孩子吧。”

“……”

孙渺听着男子轻快的回答,突然就没了言语。

“怎么不说话了?”贺叔问,“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说着,他抽空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孩童,后者正静静注视着前方的椅背,脸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听到男子的问话,孙渺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他对男子说:“我只是在想,她和我真的一点都不一样,难怪……”

难怪孙蝶会毫无留恋地丢下他,不辞而别,一走就是六七年,甚至连生养自己的双亲都一起抛下……

不。孙蝶会离开,归根到底还是因为……

我本来就是不该被生下来的孩子。

孙渺在心中默默想道。

车子里静默了片刻,忽然慢慢地停了下来。

孙渺这时才发现,竟然已经到学校了。大概是过了早高峰的时间,校门口此时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迈着或匆忙或无所谓的步子,向铁门里头走去。

——该下车了。

孙渺关上车门的同时,低声道了谢,刚要离开,又被男子从身后叫住。

“渺渺。”

孙渺顿住了,这次他听得很清楚。他有些困惑地转过身,发现贺叔靠在车窗边朝他招了招手。

“其实,你们的眼睛长得很像。”贺叔忽然对孙渺说道,同时用指尖比划了一下自己上眼皮的位置,“这里都生得很薄,而且有小小的窈陷,看起来很别致,很漂亮。”

孙渺看着对方修长白皙的指节,还有被那指尖轻点着的狭长眸子中散发出来的柔和笑意。忽然有些心绪不宁起来。

这时候,上课的预备铃急促地响了起来。

“糟糕,看样子还是要迟到了。”贺叔半开玩笑地说道。

“没关系,我跑得很快的。”孙渺有些笨拙地补充。

“那就好,去吧,也别跑太快,小心摔跤。”

男子温声叮嘱道,目送男孩儿跑开几步,又匆忙转过身来,朝车子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

“贺叔再见!”孙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多这么一句,但是不说的话,总好像有什么没完成的事情。

听见对方回答的那一声再见,孙渺才像是稍稍安下心来。

那一整天,他的脑海中总不是浮现男子轻点自己眼皮的画面。同一侧的眼皮渐渐竟升起了一种古怪的热意,仿佛曾有不属于自己的指尖在上面停留过,因此留下了有别于自己的温度。

孙渺学着对方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眼皮。

热乎乎地跳动着,像是在里头裹着一颗湿漉漉的心脏。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脑中无端闪过一句老掉牙的顺口溜。

他捂着自己的右眼心想,封建迷信果然不可信。

后来,贺叔成了他们家的常客。

贺叔亲切地称呼孙诚夫妇,老师和干妈,看见孙渺来了,就笑着招招手,叫一声渺渺。

孙渺从前不太喜欢这个小名儿,渺渺,渺渺,跟个小姑娘赛的。曾经有同龄的小孩儿怪腔怪调地拿这个取笑孙渺,他也没有废话,冲过去一头就顶在了那小鬼的胸口,撞得那小王八蛋坐在地上四仰八叉地直抹眼泪。

当然,事后孙渺挨了班主任老师和刘月琴的好一顿批评。

对于此事,孙诚倒是一如既往,没有多说一句,仿佛无论孙渺作出多么出格的事情,都不足为奇。他照旧收拾收拾渔具,背起钓竿儿就出了门,气得刘月琴冲着丈夫的背影直翻白眼儿。

孙诚出事以后,贺叔也来了。

孙诚夫妇本就没什么亲戚,孙蝶出走之后,老俩口独自抚养孙渺,有一段时间村子里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传得很难听。

孙诚就一家一家地去追根究底流言的源头,发现其中最重要的一环,正是住在隔壁的周家婶娘,算起来往上几代还是老亲。

周家婶娘有亲眷在县医院上班,听说了一些情况,就在串亲戚的时候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周婶娘,并且再三叮嘱千万不要外传。结果隔天,周婶娘就依样画葫芦地告诉了自己媳妇儿……

这就这样,一来二去,整个村子基本就没有不知道这事儿的了,唯一蒙在鼓里的大概就是孙家夫妇。

因为这个缘故,孙家,严格来说应该是孙诚本人,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和村子里的其他人都断了来往。

村里于是又有传言说,孙老师向来要面子,这次他最最宝贝最最看重的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丑事儿,老头一定是受了刺激,不正常了。

他们在咂舌之余带着些幸存者的庆幸。

所以,对于这样一个忆女成狂孙老头会死在初春的水塘里,村民们并没有少见多怪,反而以他们宽广的胸怀原谅了死者生前的格格不入。

毕竟,虽然孙诚脾气怪讨人嫌,刘月琴却是个热心肠的好女人,现在这个好女人丢了女儿,死了丈夫,还要拉扯不知从哪里搞出来的小野种。多可叹,多可怜!

村子里的婆婆妈妈都为之动容沸腾了。

当初口口声声说孙老头不识好人心的周婶娘仗着近水楼台,第一个跑进了孙家,尸体她是不太敢看的,应该说是又想看又不太敢看,最终她退而求其次拉起了刘月琴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比当事人还要深情款款,声泪俱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死了丈夫那个。

孙渺习惯了冷冷清清的院子,咋咋呼呼涌进来这么些人,让他感到既陌生又反感,他觉得这些人比起奔丧,更像是在赶集,喧哗吵闹,乱作一团,他们将桌子椅子挪得七歪八扭,将干净的地面踩得一团糟。

孙渺想,若是人死了,魂灵真的可以在上头看着,死去的孙诚现在一定悬浮在自己的尸体上方,用指头指着这些说说笑笑的入侵者,严词要求他们滚出自己的家。

可惜,既没人听见,也没人会看见,人死了就这样,毫无立场可言。

贺叔找到孙渺的时候,男孩儿正一个人坐在夜色中的田埂上,将脑袋埋在双膝之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渺渺。”贺叔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呼唤一个睡错了地方的孩子。

孙渺抬起头,初春的夜空,星子不是特别的明亮,夜色中他看不分明男子的面孔,却依稀感到对方的眼神很温和。

“贺叔。”孙渺叫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也许是一个人坐在这里太久了,也没有人可以说话,他问贺叔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那你呢,你一个人跑到这里又是为什么?”男子反问。

“那些人太吵,我不喜欢,可是又不能赶他们走,所以就……而且外公他活着的时候,其实并不喜欢我。”孙渺回答。

他心里同时觉得这些话其实听起来很没有道理,很孩子气。

孙渺有些担心贺叔会觉得自己幼稚,不懂事。

但是贺叔却说,他做得很好。

“不必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贺叔说着再次伸手摸了摸孙渺的脑袋。

因为冬天不常理发的缘故,原先短短的发茬儿续长了一些,柔软地贴着掌心,像是土地上新发的茸茸小草。

在那只温暖掌心安抚下,孙渺只感到鼻腔一酸,胸口再次涌起那种奇异的涩感,暖暖的,胀胀,仿佛久已深藏的一颗种子嗅到了雨水新鲜的味道,正蠢动着想要破土而出。

咕噜噜。

肚子忽然叫出了声。

几乎是同时,孙渺听见贺叔噗嗤笑了一下,不由地有些窘迫。

贺叔说:“走,渺渺,我们回家吃饭去。”

贺叔还说:“虽然老师不在了,但渺渺还有外婆,还有我。”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在黑暗中伸出手来,用自己温热的手握住了孙渺冷地有些发麻的手掌。

料峭的春寒被丢在了脑后,两个人手牵着手,穿过夜色笼罩着的田埂,远处是透着朦胧暖意的橘色灯光,美得就像是一场梦境。

只是这美梦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久之后,孙诚入土为安。表面上,村子里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宁静。

孙渺却明显察觉到,自己的外婆似乎变得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有一次,他放学回家,正好撞见刘月琴和一个怪模怪样的老太太在堂屋里交谈着什么,旁边还站着那个饶舌的周婶娘。

“噢哟,这不是小孙渺嘛?放学回来了?”周婶娘亲热地唤着,仿佛从前那个一口一个小野种的女人根本就不是她。

孙渺瞧了她一眼,叫了声外婆,转头就要往家里走,没想到却被周婶娘伸出的一条胳膊挡在了身前。

孙渺有些莫名其妙,看着那婆娘,用眼神质问对方想要做什么。

却见周婶娘转向那个怪模怪样的老太太,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仙姑。

“仙姑您看,这就是月琴嫂子的小孙子。”周婶娘像是推销一件商品那样将孙渺推到了那个什么仙姑的面前。

孙渺很是抗拒,挣扎着扭头想要离开,却被周婶娘那个胖娘们用两条肥胳膊掐着咯吱窝架了起来,这女人力气极大,孙渺竟是一时无法挣脱,他既惊又乱,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外婆,希望得到一些帮助或者解释。

刘月琴对上外孙向自己投来的目光,面上似乎划过一丝不忍,但是很快又被别的什么情绪掩埋了下去,只见她同样望向那个被称作仙姑的老太太,以同样恭敬而谦卑的口吻说道:“请仙姑帮忙看看吧。”

仙姑点了点头,走近了些,孙渺才发现那老太太的眼睛半睁半闭,在皱巴巴的眼皮中间镶嵌着两颗黑纽扣般毫无生气的眼珠子,直愣愣的,有些怕人。

接着一双枯树皮般的双手摸索着搭上孙渺的两条胳膊,顺着胳膊往下捏住了他的手心,然后是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捏了一阵,孙渺几乎忍不住疼得要叫出声来的时候,仙姑方才停手改去摸孙渺的脸。

见状,孙渺本能地想要扭开脖子,周婶娘见状,连忙叫来刘月琴帮忙。

刘月琴闻言,踌躇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于是那双枯树皮般的魔爪落在了孙渺的脸上,像磨砂纸一样来来回回刮得孙渺脸颊生疼,没等他出声抗议,仙姑先一步顿住了。只见她站在原地,眉头紧锁,那双死去的眼睛此时已经完全陷入了深深的皱纹里,不见了踪迹。

“仙姑,这是看出什么了?”周婶娘试探着小心问道,眼底有着呼之欲出的幸灾乐祸。

刘月琴也在一旁紧张地等待着。

孙渺夹在三个人中间,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胳膊发酸,手上脸上都像是被错下一层皮似的,火辣辣地疼着。忽然他就听见,那仙姑用极其粗粝嘶哑的嗓音叹出一句:“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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