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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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渺听见好多人的哭声。
其中也包括了他自己的声音。
……奇怪，为什么要哭呢？
孙渺好奇地看着那张尚显稚嫩的面孔，麻布袋般毫无美感的蓝白条纹校服，灰扑扑地沾满了灰尘，还有血。
——那是谁的血？
这里又是谁的葬礼？
是的，除了葬礼之外，孙渺想不到能够同时容纳这么多哭声的场合。
孙诚的葬礼上，自己没有哭，刘月琴的葬礼上，自己没有哭。那么，过去又是谁死了？
孙渺好奇地注视着那个穿着肮脏校服的少年。可是对方好像看不到自己。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孙渺的存在。
孙渺也无法对那些哭泣的人们感同身受。
只是努力回想着，在他上高中的那三年里，有什么人死掉了吗？
……有什么值得他哭泣的人死掉了吗？
完全没有头绪。
有的只是一片空白，那片白色从四面八方裹挟着向他聚拢过来。
孙渺抬起头，看见包裹着他的白色，是四方形的。
四方形的柜子，四方形的床铺，还有一方小小的四方形窗户。光从窗户里漏进来，高高地悬在头顶上方。
在这里，孙渺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是林安。少年抱着膝盖蹲在四方形的床铺下方，身上穿着的衣服已经由校服变成了病号服，不过差别不大，也都是蓝白条纹的，也都十分地宽松，和粗制滥造。
孙渺更惊讶了，因为从未见过那样的林安。
在他能够想起来的那部分记忆中，林安始终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少年。那个就算是偶尔发发脾气，也都像是小孩子闹别扭，把快来哄我写在脸上的少年，怎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呆板，空洞，可爱的狗狗眼早就深陷下去，少年的眼下青黑一片，一眨不眨的眼睛里布满了神经质的血丝。
这样的林安让孙渺既陌生，又奇怪。心底有强烈的违和感。
“林安？”孙渺下意识地叫出了少年的名字。
他以为会像之前那样落空，不料，坐在地上的少年却忽然抬起了眸子，盯住了他所在的地方。
“林……安。”从干裂的唇缝间吐出发涩的字音，林安慢慢歪过头，扯开嘴角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古怪笑容，少年的眼睛眯起来，瞬间绷紧的嘴唇表皮一下子皲裂开来，细密的血珠从里头渗出来，晕开刺目的殷红，少年却像毫无察觉一般，继续对着孙渺站立的方向露出幼犬般乖巧的笑容。
血滴了下来，滴在蓝白条纹的瓷砖上，滴在洁白到令人晕眩的冷硬瓷砖上。
孙渺禁不住后退几步，手忙脚乱间，他一个趔趄坐倒在地，手掌按在粗糙富有颗粒质感的地面上，孙渺抬起头，窗子消失了，他坐在逼仄的巷子口，心脏狂跳不止。
咕嘟咕嘟咕嘟，从巷子里传来像是放慢的鱼类吐泡泡的声音。
从孙渺现在的角度，根本看不清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但他的心里却有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算了，还是不要惹麻烦的好。
孙渺告诉自己不要多管闲事，还是赶紧离开。
突然间，一只红色的手蓦地从黑暗中伸出来抓住了孙渺的脚腕，然后用力一扯——
孙渺同时从梦中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瞪着头顶上方的天花板，不是白色的。
孙渺躺在床上，一条腿伸出床沿，脚腕冰凉凉的，似乎还残留着那种猝不及防的拉扯感。过了好一阵，他才发觉自己所在的地方，并不是自己家。
脑子里闪过零星的画面。
孙渺想起这里是贺雨宁家。
不知从何处传来隐约的水声，一开始，孙渺还以为是窗外的雨声，拉开窗帘才发现雨已经停了。
微风吹过孙渺冷汗涔涔的脖颈，带起细微的战栗。
孙渺啪地关上了窗。
发现水声果然还在继续，孙渺又打开了门。这一次，他清楚地分辨出，声音是从厨房传来的。
咕嘟嘟，咕嘟嘟，沸腾的声响顶着锅盖轻轻地跳了一下。
孙渺从身后看见围着围裙的贺雨宁，一时间还以为回到了老宅。
不得不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一优良美德确实很好地在贺家父子之间传延了下来。
“你在煮粥。”孙渺说了一句废话。
“是的。”贺雨宁也说了一句废话，然后将火关小了一些。
孙渺听到那种压低了的气泡咕嘟声，再次想起了梦里的场景，最后抓住自己的那只红色的手，禁不住感到一阵反胃。
孙渺于是走过去啪嗒一声关掉了燃气。
沸腾的白粥没有立刻偃旗息鼓，而是借着余热苟延残喘着。
——不过，很快就断了气。
这让孙渺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快意。
一旁的贺雨宁默默注视着孙渺的举动，轻微地挑起眉毛，似乎在等一个解释。
“太吵了。”孙渺回答。
贺雨宁看了孙渺一会儿，注意到青年身上穿着的衣服。
孙渺也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自己。
黑色的宽松t恤是从侧卧衣柜里翻出来的。
虽然孙渺并不介意穿隔夜的衣服出门，但是之前那件衣服从给他一种卡脖子的窒息感。这件就好很多，虽然也有点小了，但毕竟是宽松般的，上身的舒适度要提高很多。
孙渺其实有些惊讶，贺雨宁的衣柜里居然还有除了衬衫之外的衣服。
孙渺挑出了最符合自己审美的一件，过程中将衣柜里面弄得一团糟，算是对昨天贺雨宁未经许可扔掉自己衣服一种报复。
“有问题吗？”孙渺问道。
贺雨宁点了点头，然后出其不意地问道：“咸豆花还是甜豆花？”
“咸的。”孙渺下意识地回答，接着顿了一下，“你问这个干什么？”
贺雨宁回答：“没什么，只是确认一下。”
然后两个人就一起吃了早饭。
孙渺盯着碗里盛着的熬得香糯软烂的白粥，又看了一眼碟子中的几样小菜，既没有咸豆花也没有甜豆花。
“所以豆花呢？”孙渺问。
贺雨宁抬了一下眼皮：“你想吃豆花？”
孙渺翻了个白眼，这是他想不想的问题吗？
……那你确认个屁啊确认。
孙渺在心里骂骂咧咧，嘴里吸溜溜地喝着白粥……他确实有点饿了，从前天晚上算起到现在，实在的也就是昨天晚上的几勺皮蛋粥，根本不抗饿。
“待会儿记得把药吃一下。”贺雨宁说着，将两粒白色的药丸放在桌上，“还有最近都不要喝酒了。”
光是看着嘴巴里已经泛起了苦味。
孙渺蹙起了眉头，想起昨晚上给贺雨宁递药的场景。
这是什么该死的风水轮流转。
“不吃会什么样？”孙渺问道。
“不会怎么样。”贺雨宁平静地回答，然后补充了一句，“也就会早一点投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