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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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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此人,与天权王隔着天地之殊,轮回之远,甚至牺牲掉曾经倾尽所有夺回来的家国,就仅仅一个承诺拱手相让,他的心中就没有一丝恨意需要亲手了结此人吗?

慕容黎眉目淡如远山,目光中没有一丝波澜:“这样的人,何配。”

那就是一个阴沟里的臭虫,不配沾染他的风月清华。

子兑凝思:“然而慕容国主步步为营的算计又都是为了天权,本王着实有些看不透。”

慕容黎淡淡问道:“何为天下?”

子兑一怔:“中垣为天下,琉璃为天下,遖宿亦为天下。”

慕容黎淡淡一笑,那一笑是那么苍远:“天下,是四海升平,天下,是山川大地再无杀戮,天下,是我。”

天下是琉璃退居雾澜江以北,天下是遖宿退军三千里,天下就是慕容黎。

子兑猛然一惊,慕容黎眼中的高华清远让他看到了一丝不屑。

那种不屑代表着中垣或是执明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枚棋子,可信手拈来,也可随意扔去,可置于棋盘,亦可弃如敝履。

子兑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骇然与茫然:“你就不怕本王将此人留着日后对付瑶光天权吗?”

“国主欲行善积德,蛇未必知恩。”

天权就是最好的例子。

慕容黎轻轻道,“本王能捉他一次,就能捉他十次百次。”

今日棋局赢一次,日后也能赢十次百次。

子兑双手轻按棋盘,向前欠身,直视慕容黎。

“慕容国主棋术之精湛,本王算是领教了。”

他眼中浮出一抹勾魂摄魄的光辉。

无名花簌簌落下,似乎被这升腾的杀气搅碎,砰然暴散,在棋盘之上炸开一团彩雾。

此人的每一颗棋子落下,都是在设置精妙的局,每走出一步,都精确无误。杀伐攻守,波谲云诡,在他优雅闲适的风度中就做到滴水不漏。

手持名花美酒,谈笑之间,就令风云变幻,如今亲眼目睹,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如此高的境界。

天权硝烟四起,杀伐乱天,慕容黎却在此闲看落花与风月,又将此局控制得精准无误,权谋心思之深令人胆寒。

却是子兑渴望又永远无法达到的至高境界。

“然而,却留不得你。”

杀意冰寒,从子兑眸子中爆射,遍布慕容黎全身。

在这一瞬间,子兑毫不怀疑,他要杀了慕容黎,此人留着,中垣必不可图。

慕容黎一动不动,却似乎在为子兑搅碎的花儿叹息:“人生如棋,落子无悔,纵有开局无数,终身却只有一局。”

“子兑国主,落子拟定,也都是天命而已。三思而行。”

一股厉风如尖锥的剑芒,直插入两人之间,形成一个扇形将慕容黎包了起来,瞬息之间,子兑那狂如苍龙的杀气被远远震开。

一双冰冷的眸子冷冷的游移在子兑身上,如此冰冷,如此阴寒。

子兑却不能发现这双眸子究竟藏匿何方。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杀气比他强悍不止百倍,无论他动作有多快,对方都能比他快一百倍将他顷刻杀死。

双肩一震,杀意散去。

呛然一声轻响,一道剑光如蛟龙起凤,裂空而出,子兑持剑在手,傲然道:“离魂剑在此。”

他们曾有约定,骆珉人头换取离魂剑。

他眸子冰冷,回剑入鞘,将剑搁在棋盘上,搅乱了两人精心布置的云子:“与天权友邦之谊,就地解除。有劳兰台令大人回禀天权王。”

结盟在此开始,就在此结束。

这个人,心中的傲骨,权术的算计,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征服的。

随即释然,爽朗一笑,朝山下走去。

“有朝一日,你到琉璃来,看看琉璃风物。”

慕容黎站起来,轻轻拜别。

……

庚辰从风雾中走来:“公子,琉璃国主就这样走了?”

慕容黎:“自然。”

庚辰有一丝不解:“可公子言语行事之中似乎有处处压制他的意图,就不怕日后他举兵来犯?”

慕容黎从棋盘上拿起离魂剑,呛一下拔出,剑光如狂龙般直指苍穹,展颜:“本王便是让他知道,有我慕容黎在的一天,中垣便不可图,唯有退却,方是上策。”

一个慵懒的声音传了过来,说了一句大煞风景的话:“大言不惭,刚才若不是有我在,你就死翘翘了。何况这个子兑,武功可不弱,你放走他无异于放虎归山。”

巽泽身形一转,坐在慕容黎对面,伸手,接住一朵花瓣,花儿艳红,在他手心轻轻打着转。

庚辰目光冷冽,这个人,每次都如此与公子说话,丝毫没有臣下之礼,若不是看在他救过公子份上,当真要把他提了扔到山下。

况且,以公子的身手,子兑未必是对手。

却不知为何,公子又总是由着他任性胡闹。

连南风都觉得自家郡主每次都在作死的边沿试探,所以只要巽泽面见的是慕容黎,南风就很有分寸的消失不出现。

慕容黎收剑入鞘,看着巽泽,轻轻道:“有郡主在身侧,本王何惧?”

“呸!”巽泽不屑,“本郡主可不敢夺人之位,你的贴身侍卫冷冷的目光像要吃了我似的,王上,我好怕怕。”他目光所及之处是庚辰,一副你看不惯又能耐我何的得意神情。

“你……”庚辰怒目,实在不能忍。

慕容黎摇了摇头,忽然笑了笑。

那一笑,百花垂落。

……

平原中一片死寂。

两面环山,山的那一边是一条宽大流淌的江水,平原尽头还是高山,没有出路。

静谧如幽玄,骆珉心中渐渐生出一丝疑惑。

仲堃仪给的撤退路线,应该万无一失,然而此处并无一兵一卒前来接应,甚至是个死地。

仲君既然清楚的知道天权秘境,这条秘密之道就应该会在计划开始之前告知,不可能等到计划失败才传送而来。

当日仲君送来连弩应该证明在仲君的计划里天权这一战是不可能败的,也就是说明,仲君不可能算到此战溃败,以至于连夜送飞鸽而来,所以这封飞鸽传书是假的。

飞鸽的内容是真的,但飞鸽不是仲堃仪送的。

骆珉的内心开始崩溃,即便他再精明,得知那个权谋算术不败之人还活着,并且回来报仇,都会产生深深的恐惧,而在这种恐惧之下是不可能保持正常思考的。

泣血魂归。

慕容黎攻的就是他的心。最后一刀刺在要害让他一瞬间大脑空白,突然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天,是晴的,雾澜江的江水被太阳蒸起一团团烟雨,将这方平原笼罩在其中,空气闷塞得让人有些易暴。

骆珉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若是有人埋伏于两面高山丛林之中,他与他的两万人马,后果只有一个——死。

他迅速整理部队,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这是一个死地,没有任何生路,他现在必须马上离开,带领这部分人马集中进攻昱照山其中一处关隘,或许还能侥幸逃出去。

遥远的江岸上传来一阵阵鼓噪声,随着这闷塞的天气,一下一下,如重锤般敲打在所有人心底。

所有人忍不住停下动作,探首张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出了什么事。

恐惧开始迅速蔓延。

骆珉脸色惨变,果然,此处有伏兵,只是,他明白得有些晚了。

他亲自将他的兵卒带进自己的坟墓。

十万精兵,如地狱的修罗,出现得毫无征兆,黑压压挤满了这方平原,将骆珉与他的两万天枢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瞬息之间,天枢士兵发现,他们陷入了绝境,不是说仲大人前来接应吗?这些陌生的面孔,又是什么人?

子兑从人群中走出来,目光一眨不眨盯着骆珉,发出一声厉啸:“杀!”

“除了这个人,留给部落首领。”

琉璃士兵发出震天怒吼,如一道道黑色的闪电,挚出雪亮的刀锋,展开屠杀。

骆珉感到一阵绝望:“你是谁?”

“一位向你索命的人。”子兑贯彻他的命令,“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全灭不留。”

“杀!”

鲜红的血喷在天幕上,红得像朝霞。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很快,这场战役就结束了,天枢士兵被屠杀殆尽,骆珉被装进了一个巨大的囚车中,他的眼中已没有一丝光亮,成了惨白死灰。

他彻底败了,败得天枢两万人永远埋骨他乡。

故事结束,他都无法明白他究竟是如何败的。

尸体堆积如山,整片平原都在暗红血色之下颓败。

子兑吩咐下去,清扫战场。

他不会在这个地方留下任何有关琉璃来过的痕迹,这是一个绝对机密之处,就应该一直被隐藏下去。

长史疑惑:“王上,慕容黎既然是一位已死之人,何不就地斩除?留着必定是祸患。”

“本王杀不了他。”子兑缓慢沉重的摇了摇头,“他身边有股浓重到窒息的杀气,那人必定非比寻常。”

长史道:“然此处他已知晓,就不是绝对的机密,日后王上若要行事,必然又得多费一番周折。”

子兑威严宛如大山一般:“这还是一处机密,是他钳制天权的手腕,天权王若是日后想要吞并瑶光,本王就是慕容黎安插在天权背后的一把利刃。”

长史点了点头:“当真如此到好,慕容黎送来如此大礼,所求为何?”

子兑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越笑越灿烂,越笑越冷厉:“他要本王手中的离魂剑。”

长史肃然:“天权先王赠送的离魂?”

子兑点头:“是的,他在收集八剑,离魂是八剑之一。”

长史脸上露出惊异之容:“微臣曾听闻中垣有一个传说,八柄奇剑,得之可得天下,得六壬者为天命之人,莫非慕容黎要做这中垣的天下共主?”

“天下共主?”子兑冷笑,目光深远,幽寒,“你可知天权先王为何将如此神兵利器赠予琉璃?你又可知为何本王从未想过收集八剑?”

长史疑惑:“不是当时联谊的信物吗?”

冷笑浮在子兑脸上:“信物?怎会如此简单。八剑传说真正的寓意不是预言,而是血色诅咒。”

长史:“诅咒?”

子兑嘴角绽放出一丝隐秘的笑:“得八剑者预示不得好死或是同归于尽。”

这是一个命运的诅咒,在不久的将来,必会实现。

是不得好死还是同归于尽?

长史慢慢咀嚼子兑的话,良久,缓缓道:“天权先王怕诅咒应验,所以赠剑给我国,也并非安什么好心?”

“自然。”子兑眺望这片死亡之原,心情无比愉快,“中垣,真是个富饶之地,慕容黎,本王会等,等到你不得好死或是同归于尽的那天。”

那时,伟大的琉璃将踏平中垣,绝不会停止,以琉璃之名,歌颂这片天地。

……

慕容黎站在山峭上,是那么忧伤,寂寞。

他远远遥望着那方平原。

那里,血流漂杵,染上了无数士兵的鲜血,无论曾经是敌是友,或许他们有的人心中还是承载着一丝慈悲的,如今,都化为一滩血污,浸染着整个大地。

眼前突然出现了多年前那一幕。

战火在瑶光王城中蔓延,阿煦宛如一只脆弱的翼蝶,在漫天的血色之中发出最后一声哀鸣,坠落在他的眼中。

从此,他的眼中只有地狱的赤红。

浓重的剪影在慕容黎眼中交织着,化为血红。他不禁后退了一步,天地再如何辽阔,生命竟都是如此脆弱苍凉。

所有血色都会退散,唯独剩下他一个人。

巽泽扶住慕容黎,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阿黎,回去吧。”

慕容黎未答。

巽泽看着他,心中一痛,似乎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能从庚辰手中拿过披风轻轻给他披上。

山风撩过,腥甜退散。

远远的平原之上,尸体被完全清理,连血色都清除得黯淡了许多,草原上又恢复静谧。

子兑举起一面巨大的旗帜,挥了挥,这面旗帜上印着琉璃巨大的穷奇图腾,猎猎展开,飞扬在天地之间。

穷奇展翼而飞,似要搏人而噬。

他知道,慕容黎在山峭之上看得见。

然后狂傲一笑,打马而去。

十万大军载着一大批钱粮,整齐的跟在他身后。

大军越行越远,渐渐的消失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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