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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恰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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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浊的酒味,充满整个茶庄。

神隐部大家长木耳翘着二郎腿,一口花生米一口酒,喝得油光满面。

他身前立着一柄六十斤重的大刀,每当他把刀立出来的时候,就没人敢小瞧了他。

哪怕他像街上酒鬼壮汉一般无耻闯入茶庄,吃得满地狼藉,茶庄也不能拦他。

他糟蹋着茶庄的雅静,只因他觉得喝酒吃茶都是吃,凭什么茶庄却端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幽,他看不惯的都是罪,都该毁灭成污秽。

“谁说茶庄里就一定没有酒,只不过比起牛庄街的酒,差点意思。”木耳呸的把满口酒吐在羊绒地毯上,地毯早已被他吐的瓜果残骸糟蹋得不成样子。

他砰了摔了酒坛,吼道,“偌大个庄子,拿此等劣质酒物打发老子,莫不是狗眼看人低?”

左右下属见惯大家长脾性,已知其意,当即扣了茶庄的伙计过来,摁倒在木耳脚下。

酒都给他搬了半个酒窖出来,他才来嫌酒难喝。

伙计直着腰杆,不卑不亢:“小院是茶庄,客官若饮茶,庄里可提供上等茶叶。实在要喝酒,应该去酒馆,庄里只有这种酒。”

茶庄找酒喝,简直找茬。

木耳拔出那柄六十斤重的大刀,斜眼:“老板人呢?怎么,酒不好,人也不懂规矩,不知道出来招呼客人?”

伙计:“招呼客人吃好是小的们分内之事。”岂敢劳动东家。

木耳:“若我就是想见见这位装腔作势的老板呢?”

伙计:“老板闭关了。”

一道刀光闪现。

伙计的眼睛陡然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木耳。

然后,缓缓倒地。

大篷鲜血洒出,染红了羊绒地毯。

木耳将手中的大刀抬起,吹了吹血:“小小茶庄,还学武林中人闭关,在老子面前班门弄斧,可笑不可笑。”

“烧了。”

他扛起巨刀,毫不留情下令。

就在他一只脚跨出茶庄门槛时,一只巨鹫从高达十几丈的空中扑下,直接砸到他面前。

巨鹫背上的人也滚落在地,匍匐道:“大家长,任务失败了,月临鹰主等人无一生还。”

日光照耀下,木耳的脸色更是红得发亮,他一把抓起那人:“对方是什么来头?”

“属下不知。”

“目标呢?”

“还活着。”

“召集各分坛,速议事。”木耳将那人丢开,脸上聚起一丝恼怒。

消息来得急,他们走得急,火势才起,便被迅速扑灭了。

*

东面的单间竹屋里,慕容黎抬手,迅速拉住茶庄主人:“稍安勿躁。”

眼睁睁看着自己伙计被杀死,那人沉默了良久,才又坐回矮墩上:“天子脚下,竟这般没有王法。”

“你这是在怪我?”慕容黎突然觉得饮的茶也不香了。

在他眼皮底下没有王法,实在影射他这位国主不称职。

茶庄主人当然不是这层意思,但心情算不上好:“你若事事亲为,劳累过度我岂非罪不容诛。”

“既然此等恶徒让你不痛快,我帮你杀了,可行?”慕容黎把桌上的冷茶倒了,重新斟了温茶,递向那人。

那人拈起慕容黎递来的那杯茶:“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寻常的山匪,若只是为了我这个山野闲人动用朝廷的兵剿杀,未免被人诟病,小题大做。”

“你在意吗?”

“我是不想你为难。”

慕容黎淡淡饮茶:“他们是江湖中的暗杀组织。”

那人似乎吃了一惊:“江湖人?”

慕容黎点头。

那人一把搁了茶盏:“那更万万不可,谁不知道江湖中都是些亡命之徒,斩草若不能除根,往往会招来无休止的报复。”

他深深的看着慕容黎,“就算你是王上,千般杀招,也会防不胜防。”

慕容黎仍然从容淡淡的:“也许,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在江湖上混,更要懂得,该听谁的话。”

那人目光凝视着慕容黎,慕容黎眸子中旋转着世事忧伤。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慕容黎的意思,

他东君走的时候一定给他留下了一股可控江湖的势力。

庙堂还是江湖,天下还是天宗,都该听慕容黎的。

最后那人只在饮下茶的时候道了一声:“量力而行。”

*

马步缓慢,是庚辰驾的车,从茶庄出来大概行了十里。

庚辰知道无人跟踪,道:“王上,今日出现的那些人武功上乘,若由属下下面的人动手,恐不敌。”

不敌,便说明需出动三倍或五倍的人才能剿杀。

为那人死去的一个伙计,要折损一大批他熬夜训练出来的暗卫,实在得不偿失。

他希望王上能斟酌再三,不要逞一时意气,如今郡主回来,茶庄是不能多跑了。

慕容黎坐在马车里,缓缓道:“近两日阿巽都未回宫,你可知他在做什么?”

庚辰惭愧:“属下追踪不了郡主。”

玉衡郡主想跑去哪里,能跟踪他的人,大概还没有出生。

慕容黎道:“今日那个组织的人,不出几日,定会身首异处。”

庚辰一怔,随即猛然一惊:“王上的意思,是郡主在杀人?他们今日出走匆忙,也与郡主有关?”

郡主真能搞事!完全不需要出动暗卫。

慕容黎清冷一笑:“我们不必动手,人也会死,但若突然死了,露出端倪,总会被人查了去。”

庚辰恍然大悟:“若被人查到是郡主所为,于郡主大不利,王上也会为难。”

但若是慕容黎放出杀人的命令,自然就没人敢查了。

慕容黎悠然一叹:“或许他有他的计划,但本王只想保证万无一失。”

庚辰:“收钱卖命的组织,王上不想知道是谁请来的吗?”

“自家公子失踪的那几家,他们着急找回,信不过府兵请外援很正常。”

“只是,王上揽了杀人的祸,等于断他们希望,日后朝堂或有怨声。”

“本王怎么知道,他们只是找自家孩子,竟还跟江湖草莽勾结?”

慕容黎幽幽道,勾结江湖匪患,那也是谋反的大罪,没有哪位大臣会蠢到在朝堂上控诉。

*

东天上的满月渐渐升了起来,一片银辉映在碧波之上,荡出万点清光。

四周静悄悄的,湖水如一面秋镜一般。

杜白麟乘着竹筏,仰面躺着,随着水波的荡漾浮沉,也不在意能飘到哪里。

他仰头遥望月空,仿佛再度看到了那从天空中垂照下的光芒。

如此清绝尘寰。

他不禁轻轻哼起了调子。

江湖之大,云烟之变,非山之所有者,皆山之所有也。

突然,空中的月色微微一暗。

杜白麟猛然拔刀,惊雷狂电一般的刀气自湖心爆发,擦着来人的发边而过。

就见来人卷起满天月色,飘然从水波上走出,鞋袜不湿。

杜白麟陡然收势,沉声道:“登萍度水的功夫有什么好显摆的。”

那人微微一笑,拱手:“请问可是江湖盟主杜小白?”

杜小白这个名字好久没人叫了,如此隐秘的地方,竟也被人寻到。

杜白麟立起身形,警惕的打量着来人:“阁下是谁?若是想寻我挑战,那可要小心些,妖刀出,殇则烬,名不虚传,无药可救。”

那人笑容不减:“在下不挑战盟主,是来传话的。”

杜白麟眉峰一挑:“传什么话?替谁传话?”

那人道:“阁主说,他想喝酒,问盟主是否欠了他一顿酒?”

阁主,下次见面,我可以请你喝酒吗?

那要喝最好的酒,配最好的菜。

一言为定,生死一诺。

那璀璨的仙人一笑,是杜白麟方才仰视月空时,萦绕进脑中的清绝一幕。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巽泽。

杜白麟激动神往:“阁主在哪?现在吗?”

那人摇头:“非也。”

杜白麟微有失落,而后一笑:“告诉阁主,地点他选,时间他选,在下定如约而至。”

*

阳光下的神霄殿,蒙上了一层肃杀。

神隐部众骨干,在一道紧急命令下,都赶到神霄殿,听候议事。

所议无非是此次接的任务,对方是一块硬骨头,他们的月临鹰主一脉被对方残忍杀了,那是不共戴天之仇。

势必要部中精锐倾巢出动,报仇雪恨,扬神隐部神威。

正在他们情绪高涨,大声喊着口号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悠然的叹息:“神隐部大家长,在下给你送礼来了。”

森然杀气潮涌而出,木耳不由一窒。

靠杀人越货赚取报酬的组织,他们的总部往往建在神秘之地,鲜为人知,如此轻易被人找上门来,一种可能部中出了叛徒,二是对方太强大。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好兆头。

不过,敞开的大殿门外,不速之客只有两位,一位风骨俊逸,金环叩发,抱着一个盒子。

一位白衣书生,执笔握卷。水墨般的长发随流丝带扬起又落下,说不出的清尘。

“送礼?送自己来老子胯下吗?那老子岂不得笑纳。”

木耳突然笑了,神隐部众人也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娇俊的美人,堪比小白兔入了狼窝,除了把自己洗白送上他们想不出别的礼。

“大家长请笑纳。”东风劲气一鼓,手中的盒子凌空飞出,向坐在虎皮椅上的木耳飚去。

木耳大喝一声,巨刀破空一劈,空中的木盒受不住两股力道摧折,顷刻碎成八片。

随即一颗人头滚了出来,飞落在大殿中心。

血腥扑面散开,众人大惊之下认出了那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小黑子?”

东风点头:“正是吃鸡帮帮主小黑子。”

木耳喝道:“老子与他井水不犯河水,脏了老子的地盘,来人,给老子踢出去。”

就见下面的人立刻出列,一脚将小黑子的人头踢出大殿。

刀剑齐出,列成阵队,指向东西风二人。

东风道:“江湖上人人知道本派的规矩,所到之处,不奉饮食者,杀;饮食不如意着,杀;抬头窥视者,杀……昨日吃鸡帮奉上饮食后,不知为何小黑子竟鬼迷心窍,忍不住抬头向我二人看了一眼,连累整个门派遭了池鱼之祸,痛惜惋惜。”

他把灭人门派轻巧的说了出来,令神隐部众人又是愤怒又是惧怕。

木耳扛着大刀,从列队中走出,昂头,看着二人:“哪个门派的规矩,老子从未听过。”

东风:“昨日定的规矩,今日来实行规矩。”

木耳一声冷笑:“原来是两个叫花子,向老子来讨吃的,兄弟们,把小黑子那颗头捡回来,炖给他们吃,我看他们如意不如意。”

顷刻间锅炉摆好,烧开了水,小黑子那颗头已经放进去炖了起来。

随着一股难言的味道被炖了飘出。

不久便有人开始呕吐。

木耳抓起一把大钳,挑出一块肉,递到西风面前:“准备好下咽了吗?”

东风忍不住跨出一步,西风叹了口气:“听说神隐部倾巢而出,是在找我们,在下想来,神隐部终究是小门小派,得找到猴年马月。为了不败大家长的兴,我们便不请自来了。”

“原来是你们杀了月临星水。”

木耳脸色一沉,猛然扔了铁钳。

“杀”字一出口,刀光就如炸开一般,冷森森的向西风面门袭去。

刀光墨影,互相刺在了一起。

鲜血,随着震天的喊杀声不住喷射,如同残败的花儿一样,溅红漫天血尘。

端神隐部老巢的这场血杀,持续到了黄昏。

西风收了墨笔,合上竹卷,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木耳的尸体,不由得面色凝重,扩大寻找范围。

要是有漏网之鱼,实在不好向阁主交待。

*

木耳捂着伤口,在偏僻的山林中奔逃着。

他只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打了几个回合断定自己不是对手,除了跑没有别的选择。

幸好他的身法遇到真正奔命时,并不是很困难,而这片山林他更是熟悉不过,推了几个手下上去做挡箭牌,就逃了出来。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突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游丝一般渗入木耳血脉。

木耳一惊,扬刀道:“谁?谁在说话?”

四周没有人影。

“是我,我在你头上。”那个声音莫名其妙变成一阵轻笑。

木耳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

参天巨树上,纯净青苍的衣衫,广袖临风飘展,宛如从天穹中裁下的一段星河,而他逼人的风采,如煌煌明日一般,几乎刺痛了木耳的眼睛。

木耳忍不住一怔:“仙人?”

“错。”巽泽懒洋洋躺在树枝上,有一口没一口喝着酒,“我不是仙人,我是捡漏王。”

木耳手中的刀光轻轻颤抖了一下:“捡什么漏?”

专捡漏网之鱼。

巽泽淡淡惋惜:“你坏了我们捡漏帮的一个规矩。”

“什么规矩?”木耳问,若是要买路财,他有。

巽泽:“他们今日告诉你的第三条规矩。”

抬头窥视者,杀。

睡那么高,不抬头能看到个鬼。

他竟然给自己找了个杀人的理由。

木耳没有反驳的机会,一道轻灵的山风落下,他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喷泉般涌出鲜血。

此刻西风东风才追了过来,略显狼狈,他们才准备向巽泽请罪。

“辛苦了。”

巽泽丢下一句话,再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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