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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彷徨入卿(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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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公所为,远不止此。大兴土木,除了网罗美女,满足私欲之外,还有别用——矜夸其功。为此,他下令,在汾水之东,建造一座奢侈华贵的宫殿——虒祁宫。

说起平公营造此宫的灵感,还得归功于楚灵王。

依前所述,楚国令尹公子围,趁楚王夹敖生病,买通左右,以探病为由,将其杀死,篡夺王位,后世称为楚灵王。

楚灵王执政后,迷信强权,联合诸侯,攻打吴国,耀武扬威。除此之外,为了宣扬楚国的声威,楚灵王还下令,倾全国之力,在云梦泽修建了一座方圆四十里的宏伟宫殿,后世称为“章华台”。

耗时四年,章华台终于建成。台高十丈,基广十五丈,以富丽堂皇闻名诸侯。如此华贵豪奢的场馆,独享岂能尽兴?一经落成,楚灵王便邀请包括鲁昭公在内的诸侯国君登台临眺,收获赞誉无数,颇为自得。

第二次弭兵会盟之后,晋楚联姻。晋平公派韩起护送女儿前往楚国,嫁给楚灵王。两国关系融洽,平起平坐,同为中原霸主。

晋平公虽未亲临楚地,却对章华台心驰神往。于是,不顾众臣反对,执意要造一座与章华台媲美的宫苑楼台。建成后,也效仿楚王,向各诸侯发邀请函,大宴嘉宾。

霸主相邀,中原各诸侯国的国君自是携手政要,纷纷赶赴绛都朝贺。

卫灵公也在受邀之列。马上到达晋国,要在濮水之上夜宿一晚,左右仆人卸车放马,设帐布置完毕,一行人就地歇息。夜半,有人弹奏,卫灵公被吵醒。仔细聆听,曲调婉转,旋律极美,于是召来随行的乐师涓,嘱咐他把曲子记录下来。

一个晚上不足以将完整的音符全部捕捉到,乐师涓是乐迷,卫灵公也是知音,想畅享全本,于是君臣二人又在濮水住了一宿。待到与晋平公会面,赞叹新建的宫苑气派不凡过后,话题很自然的转移到宾客的一路见闻。

听说卫灵公有异闻佳乐,好玩乐新的晋平公大感兴趣,于是灵公命乐师涓为平公弹奏。乐师涓刚拨弄琴弦没多久,随侍一旁的晋国乐师旷就按住乐师涓的手,阻止他继续进行。

平公十分不解,看向师旷。师旷得知此音得于濮水之上,更坚定了他的判断。

师旷以为,此曲原创是商纣王的乐师延。武王伐纣,商朝大乱,乐师延知大势已去,遂投濮水自尽。从此之后,过濮水者,夜半之际,总能听到此音,并为此着迷,追慕不已。师旷还称,此音为亡国之音,不可闻,否则国必削,不可遂。

即使如此,平公仍坚持要乐师涓弹完曲子。接着,平公还让师旷品评此曲为何调。(古代乐曲分为五种音阶:宫、商、角、徵、羽)。师旷不加思索,称此音为清商调。

平公沉迷此曲,命师旷将曲调整为更动听的清微调。师旷认为,能听清微调的,都是有德君主,平公仍待修行,不便听此音。师旷所言,勾起了平公的兴趣,他坚持要师旷演奏。师旷无奈,只得勉强为之。

清微调一起,只见十六只玄鹤从南方飞来,停在门廊顶上。第二遍时,鹤排成一列,像等待检阅的军士。待到第三遍时,众鹤延颈而鸣,舒翼而舞,与乐曲和奏,声闻于天。

在场之人,个个欢欣不已,为之沉醉。

平公高兴的站起身,亲自为师旷倒酒。他眉开眼笑,问道:“有没有比清微调更美妙的?”

师旷沉吟片刻,说道:“清角调更玄妙动听,可是......”

“乐师因何犹豫?”平公一脸疑惑。

“清角调之由来,伴随圣人异象。故此——”师旷字斟句酌道:“德薄者,不应听之。否则,恐会败德坏国。”

师旷之言再清楚不过,如清微调一般,平公不足为听。

平公沉默了好一会儿,一脸平静,算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德行浅薄,不足为听。他看向师旷,点点头,说道:“不如乐师给寡人说说它的由来?”

“传说,黄帝合鬼神于泰山之巅,驾象车追逐六蛟龙,木神立于车辖之侧,蚩龙居前,风伯扫除尘埃,雨师清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腾蛇伏地,凤皇覆上,大合鬼神,作为清角。”说完,师旷啧啧称道:“圣人出,各路神仙护驾助阵,此乃难得之吉兆。”

在座各诸侯国的国君及使臣皆交口称羡,一脸神往。晋平公也不例外。他急切的看向师旷,语气诚恳,“寡人老矣,自知德不配听,奈何独好此音,还请乐师勉为其难,为吾弹奏。”

师旷环顾四周,众位宾客一脸渴求的看向他,实在无法拒绝,于是他低叹一声,拨弄琴弦,音符缓缓流出。

音乐初起,只见一团黑云从西北方升起,奔袭而来;乐曲继续,大风起,大雨紧随而来。接着是帷幕撕裂的声音,伴随着廊瓦被掀开。狂风卷起若干不明物什,陈列桌面的食器也被裹挟而去。霎时,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各国来使被吓得脸色煞白,众人乱成一团,纷纷离席走避,平公更是腿脚发软,瘫倒在地。从此,一病不起,时常面露惊恐。

师旷所说,平公不以为然,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咎由自取。诸侯各国国君使臣,经此一遇,也留下后遗症,不敢再提此事。

受乐惊吓之事暂且不提,这座庭台,在平公筹划修建时,师旷就曾直言劝谏。

当时,民间传闻在晋国某地,有石头能言。为此,平公十分惊讶,并与师旷谈论此事。

“依下臣看,石头能言,不足为信。”师旷如是说。

“往年也有异闻怪谈,为何此事却津津乐道经久不歇?”平公问道。

“怕是有人要借石头对君主进言。”师旷猜测道。

“哦?”平公眉头一挑,说道:“还请乐师为寡人解惑。”

“行事违背农时,则民有怨言。民有不满,定会假托非言之物有言。”师旷不紧不慢的说道:“而今宫室奢华,耗尽民力,怨恨毁谤并起,人人自危,顽石开口,不亦宜乎?”

平公一听,心下一惊,表面却不动声色。

彼时,他正兴致勃勃的督造虒祁宫。师旷所言,不知是他个人的揣测或是他想借题发挥。无论如何,此宫的修筑,的确耗费举国之力,百姓劳累,国库空虚。平公心虚,不再看师旷,他装作不经意的看向远处,以此逃避。

师旷饶是再大胆,也不过是乐师一枚,话已出口,君主不应,他也无法紧逼。

接下来,一切照旧。

不久,太傅叔向又旧事重提。

“非言之物却能言,此非吉兆。”叔向语气坚定的说道:“乐师之言,句句切理。心系百姓,实乃君子。君子之言,不听不祥。此宫劳民废材,众怨四起,他日峻工,怕是诸侯离心,适得其反。”

此时,平公与楚王较劲的虚荣心占据上风,想要在诸侯面前炫耀霸主威风的念头早已蒙蔽双眼,根本听不进任何反对的声音。

尽管两位智者苦口婆心,平公仍一意孤行。

四年后,平公因在猎艳逐花上操劳过度,元气消耗太大,再加受亡国之音的惊吓,一病不起,奄奄一息。十三四岁执政的他,在位二十五年,不足四十,英年早逝。

当年,秦国派出神医和为平公诊治。医和一眼看穿平公的病因,并直言不讳,必须节制欲望,方能减轻病痛。

虽然平公表示会酌情克制,时任执政赵武也承诺会监督国君,医和却不看好晋国君臣的执行力。

在医和看来,赵武一心国事,把晋国上下政事安排得井井有条不假,卿族势力的强大,国君权力萎缩也是不争的事实。赵武虽是忠主贤臣,却没有抑制强大臣权的膨胀,亦不能把无所作为的晋平公扶到励精图治的正道,其职有失。

医和预言平公的寿命,若诸侯服,不过三年,若诸侯不服,不出十年。如果超过十年,晋国必定遭殃。

事后再看,虒祁宫之成,诸侯离心,平公去世,距离医和预言,十年左右。医和可谓料事如神。平公的离去,可当作对晋国国运的庇护。从新君即位算起,又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无论如何,晋国公室地位的滑落已是难以挽回,晋平公充当了这段历史的实践者和见证者。年轻的晋昭公拿到晋国君位的接力棒,继续行使见证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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