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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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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月红和立生真的跟那个屋里的所有人都没了来往。

陈福和他家的女人换上了之前的态度,不仅见面的时候对他们冷若冰霜,还在外人面前这样说:“啊呀!有和屋里那两个孩子真的要不得。不晓得感恩,你说,我们一家对他们多好,给他们好吃的,还让他们在我屋里看电视,可这两姐弟倒好,恩将仇报。”

这人心真是莫测!大人况且要受人家的欺骗,更不要说只有几岁的孩子。

春天多雨,月红和立生在一个滴滴答答的傍晚,窝在灶房里烧洗澡水。虽然天气已经暖和了,早晚还是有点凉意,水井里的水更是凉丝丝的,要是直接淋在身上,那肯定会让你打几个寒颤。

现在立生在灶下将一把一把的干稻草往灶肚子里塞,月红站在灶边,不时吃力地揭开那张又重又大的木锅盖,伸手到水里试试够不够温度。多的时间就是靠着灶沿站着,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手指甲。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屋外滴答滴答的雨声。时间过得很慢……慢得连雨滴落下的间隔,他们都算着的。“嗒……嗒……嗒……”,月红在心里念着。

她多么希望自己快点长大……

这样才有能力保护自己。

昏黄的光透过雨幕,射到门外的泥水上。

“嘻呀……嘻呀……”

几声微小的鸡叫声打破这宁静。

月红和立生不约而同地转头朝声音的来源——门口的方向望去。

只见三只浑身湿透的小鸡紧挨在一起,站在他们的屋檐下。

月红和立生以为是隔壁谁家的鸡来这里避雨的。他们没有理会。

可是等他们的水烧好了,雨也小了,也不见它们要离开的意思。

月红心想:难道这三个小家伙是迷路了?

她和立生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三个小家伙一见到他们就惊得发出几声微小的叫声,接着慌乱地挤到旁边一点的地方。看着它们无助又弱小的样子,他们仿佛看见了自己……

月红和立生生起了一点怜悯之心。

“它们肯定饿了。”立生说。

“嗯。可是我们这里没东西吃。”月红为难起来,他们的灶房里许久没有煮饭了,里边没有一点能吃的。

“没事,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婆婆屋里拿点饭。”。立生说着就冒着雨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立生红着小脸跑了回来,他轻轻地将手里的饭撒到门口的泥巴地上。怕小鸡们不敢吃,他和月红退到屋子里,悄悄地观察着。

三个小家伙一见到地上的饭粒子,先是冲上前,接着立马又后退着挤挨在一块,它们的小脑袋左右侧着瞧了瞧情况,这才迈着怯生生的小爪子,朝地上的饭粒子啄去。

月红和立生开心地看着它们吃完地上的饭粒子,准备关门,提水去洗澡。

这三只小家伙竟然走进了他们的灶房里来了,月红和立生轻轻地将它们赶了出去,它们马上又进来了。

“算了,要不我们就先收留它们,要是有人找来再还给她。”月红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样同立生说。

“好,好。”立生开心地直点头。就这么点功夫,他似乎已经对这三只可爱的家伙有了感情。

就这样,月红和立生让这三只小鸡在自己的灶房里待着。中间,他们去洗了澡。吃过晚饭之后,他们又从婆婆屋里带了一点白饭来。三只小鸡吃过这一顿之后,就在灶脚下紧紧地贴在一块睡着了。

在厅堂里吃饭的陈福和陈前进两家女人侧着耳朵听到一些鸡叫声,开始挤眉弄眼,朝陈有和的灶房那边张望着。

“啊呀!不晓得又从哪里偷来的三只小鸡仔。啧啧……”陈福女人似乎有一点惋惜,她摇头晃脑地说到,露出她那两颗闪闪发光的金牙。

隔壁桌,前进的那个方脸女人马上接起话:“啊呀,是,鬼晓得他们从哪里偷来的。等着吧,说不定明天人家就要找上门。”

连着过去了两天,仍然没有人来找这三只小鸡。月红和立生断定,这一定是住得比较远的人家走丢的,主人以为淹死了,或者别的原因,总之,没有人来讨要。

月红和立生就开开心心地将它们养了起来。孤单的日子里,有了它们的陪伴,而显得没那么暗淡。

清明节前几天,陈有和终于回来了。马上要栽早稻,地里还有许多的事做。

虽然爸爸还是像以前一样,经常去外边玩到很晚才回来,但总归有人管吃管睡了,陈月红和立生的日子还是要好过很多。连带陈福和陈前进两家对他们的态度也好了一点,至少不会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了。是啊,小孩子好哄骗,当爸的可没那么容易上当,更何况陈有和是个刚刚三十岁出头的蛮人。他这个人还算爱讲点意气,也不止他这样,村里大部分像他这样的后生,都爱讲点意气,别个有个什么事,他首先冲出去帮忙,也就是陈福说的,爱出头。因此陈福和陈前进两家怕这个蛮人找他们干仗。

虽然月红和立生没有对爸爸说过什么,但做了亏心事的人总会有点心虚。陈福在陈有和一回来就拉着他在马口里说了一通月红和立生的坏话。

“哎呀,不听话,我本来是一个好意,帮老弟你管教管教。咱们是一个屋住着,多少有点人情是不是?可他们调皮呀。不过没事,孩子还小嘛。其他都还好……”。

陈有和也不是傻子,他表面上说了几句场面话,实际心里也有些恼火。我的小孩凭什么让你教育?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月红和立生的日子总归好过不少。

四月初,有外地人进村打井,一百元一口。家家户户的门口都打上了一口摇水井,他们再也不用去大队里挑水了。就连大队里的那口老水井都用水泥板封住了,水泥板上立了一个摇水器,一根长长的铁管子伸到井里连着里边的抽水泵,人只消站在旁边,把铁棒插到摇水器上下摇就可以出水了,就是四五岁的孩子也能摇出水来,方便又安全。肖家也动了心思,要是能打口井在自家门口,那样用水就方便多了。要是又碰到有丰出去了,屋里又急水用,那她不是自己也能打到水。她同屋里的老头商量,昌世老汉也觉得好。正好一窝小猪仔要出栏了,卖了钱打口井也好。

第二日,昌世老汉领着小儿子出了门。昌世老汉在前,陈有丰在后,他们一人担了几只小猪仔上了往什马的路。到了镇上,他们将猪笼卸在桥头等着。这里是各村进入镇上的必经之地,容易做成买卖。因为这些小猪仔白里透红的毛色和壮实的个头,加上价钱也合适,不到中午饭的时间,他们就全部卖完了。一窝十一个猪仔,一共卖了三百元钱。

肖家托人放信给打井的人,让他们打完光明大队的那家就到自己屋里来。没两天,三个黝黑的中年男人就扛着一套工具来了。肖家让他们就打在门口左手边的地方,三人先是用钻机在地上钻出一个成人腰粗,深七八米的洞,见到水了就伸一根铁管子下去,地面上的洞口安上摇水器,用水泥糊住,只等水泥干就可以用了。

肖家心里很高兴,一件大事办成了。她盘算着剩下的两百元存起来,等有丰娶媳妇的时候用。她七十岁的年纪,还不曾停下来歇息,就是为的给有丰成家存点票子。肖家养了一头老母猪,一年能产两窝猪仔,大概能卖五百元钱。她和老头子还有有丰的名下分得三亩多地,一年的吃粮和素菜就有了,剩下的都攒着。

陈有丰却不这么想,自己活到二十岁,家里就只有破屋三间,他心里气闷。他也想穿得气气派派,不用下地干活,整日坐在祠堂附近的小店子里同人玩笑、打点小牌。可是老妈妈却总是有点票子就藏起来了,这令他很气恼。他想:这里边也有我的功劳,地里的活大部分都是我在做,猪仔我也有照顾,怎么就不能给我用。

于是他同他妈闹抗议,一整天都躺在床上不起来吃饭。

肖家心疼儿子,她蹒跚着摸进儿子的屋,这屋与她的屋隔了一道墙,她推开木门。只见儿子躺在床上蒙着被子一动不动。床对面的沙墙上贴了几张当下流行的男明星海报。

“有丰,起来吃饭。”她立在床边轻声喊。床上的儿子没回应。

她推了推儿子,“有丰,有丰……,睡着了?”。连着喊了几遍,陈有丰都不出声。于是她就悄悄的退了出来。

肖家回到厅堂里同昌世老汉说要不顺了儿子的意,一整天都没吃饭了。两个老人在厅堂里唉声叹气,最后还是熬不住,由肖家去给了儿子一百元钱。

离羊山六百多公里的新州市的一个小镇上,谭家英和桂花正蹲在一家卤味店的后厨卖力地拔鸭毛。这里处于亚热带地区,这个时节已经热了起来,加上后厨一直燃着火,简直快赶上屋里的五黄六月,她们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

“啊呀,这口饭也不容易吃!”。桂花甩了甩额头上的汗。

“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不认识字有什么办法,做到过年吧,给两个孩子挣点学费。”谭家英蹲得腿都麻了。

就是这个累人的粗活,也是她们好不容易得来的。那日她们跟随同村的后生下了火车,一行人随便找了个临时落脚点,就开始找工作。后生们三两天都进了附近的电子厂做普工,而谭家英和桂花两人却还在镇上的各条马路上漫无目的走着。因为不识字,工厂不招,她们只能自己出来找,晚上再偷溜到同来女子进厂的宿舍去挤挤,她们身上已经没有钱了,吃饭都是找这几个后生借的一点,后生们还没发工资,也没多少钱。

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谭家英和桂花像往常一样,天一亮就出去转。她们在路边买了一个两毛的馒头当早饭,又找老板讨了一口水喝。馒头是真难咽,桂花在屋里早饭也是要吃两大碗的,现在只能吃个白馒头,她两条腿都没力。

吃完馒头,她们又继续走,看到有工厂就去问门口的保安招不招人,脾气好点的,人家同你讲几句;碰到脾气大的,人家都不想理你,还给个白眼,“自己眼睛不会看哪?”。就算有工厂招工,人家一句:“不识字的不要”,也把她们彻底排除了。

她们冒着大太阳走了一上午,还是一无所获。此时她们无精打采地坐在一条背阴的巷子,一脸愁苦。镇上的所有工厂都问遍了,没有一个工厂愿意要她们。她们心里很着急,难道就这样回去了?不行,来回的路费还没赚到,绝对不能就这样回去!

谭家英和桂花坐了一会儿,她们把刚刚花一块钱买的六个香蕉吃到肚子里,就当中午饭了。

“桂花,要不去那些饭店里做活?我们来时经过的那条街有些大一点的饭店,去问问要不要招人。”谭家英提议。

“好,做得。”桂花同意了。于是两人重新打起精神,返回去那条几里远的街。这条街上有两家大一点的饭店,现在已经过了饭点,都没有客人。她们走进其中一家,堆笑着,怯怯地问塌在门边躺椅里休息的一个女人,“你们要不要招人?”。

“已经没饭了。”那女人以为两人来吃饭的。随口回了一句。

“老板娘,招不招人?”谭家英用她那蹩脚的普通话问到。她也是来到这里才学会的这几句,还是同村的后生教的。

女人听听了几次,才终于弄明白,她揶揄道“噢,还以为来吃饭的呢。”

她打量着两人问道:“厨房里的活会吗?”

“会,样样会。”谭家英连忙回到。

“字认识吧?”

谭家英心里咯噔一下,做菜还要认字啊?为了得到这份工作,她壮起胆说:“认识。”。说完心里却忐忑不安起来,心砰砰乱跳。

女人看了两人一眼,从台子上拾起一张菜单递到两人面前,“来,念一下菜单。”

谭家英和桂花当场傻眼,上面的字自己一个都不认识。谭家英只好红着脸说,“我们不认识字……,可是,做菜还要会认字吗?”。

“当然,不认识字怎么给客人点菜!不认识字的,我这里不要,你们去别处看看。”女人说着就打发了两人,继续塌到椅子里休息。

谭家英和桂花只能往别处走,能去哪呢?看似宽广的天地,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容得下她们。她们心中落寞又焦急,漫无目的的走着。在太阳的照射下,整齐明亮的街上只有两人无助的背影……。

“桂花,桂花,那家好像在招人呢。”谭家英撑着一双疲惫的眼睛,叫住桂花。找了这么久的工作,门口张贴的纸上边那两个大大的“招工”两个字,已经深深进入谭家英的脑袋。

“估计又是要认得字的。”桂花已经没信心了。

“去问问吧,”谭家英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吧,没有比这更坏的了。

于是她们走上前,一男一女正在门口收拾地上的残渣。

“问一下,这里招人吗?”谭家英抱着一丝希望。

正在做活的中年男女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向两人。

“招啊,不写着呢吗。”男的说到。

“我们招的是厨房小工,做不做得来?”中年女人仔细打量着她们。

家英和桂花听到这话,连连说,“做得来,什么都做得来!我们在屋里都是做农活的,能吃苦,什么都做得来。”

“好,那明天就来上班。我这里呢,包吃包住。工资是两百块钱一个月,一个月休息两天,一天做十个小时。”

“好好好。”家英和桂花激动得都颤抖了。她们终于找到工作,当上工人了!

她们踏着轻快的步伐,往同乡的厂子赶,磨起泡的脚底也不再痛了。夕阳变得温柔起来,干净整洁的水泥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子,摩托车、大货车、小轿车,一派繁荣的样子。

同来的后生听到她们找到了工作,都为她们高兴。大家商量一起去厂子旁边的小饭馆吃个饭,往后都上班,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后生们请两人在厂门口的快餐店吃了一餐饭,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但两人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蹭女子的床睡了半个月,还让后生们请吃饭。这天晚上,谭家英和桂花终于睡了一个踏实觉。

第二日,她们早早就提了自己的行李来到那家卤味店。老板安排她们把行李放到厨房后边的阁楼上。随后就安排了两人的事,她们的任务最主要是拔鸭毛、鸡毛,还有剥鸡蛋、串菜等,还有切菜、搞卫生等杂活也归她们管。这是一个夫妻店,店里就是卖卤菜的,生意还不错。谭家英和桂花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比屋里干农活还杂碎。晚上,两人就睡在狭窄闷热的厨房阁楼上,只有一台挂扇能带来一点活气。厨房里立着两大瓶一人高的煤气罐,老板怕两人晚上偷东西出去,于是每天他们夫妻离开的时候都会在外边把门锁上。

第一次结工资的日子,她们去了镇上的超市买生活用品。琳琅满目的商品令她们眼花缭乱。“啊呀,要是有票子就好过日子。这地方啥都有的卖,就是没票子。”桂花感叹道。

她们一路逛,走到卖水果的地方,十多种诱人的水果摆在眼前,很多她们都不认识。

“桂花,你看,那个像不像屋里长在泉水边的野葡萄。”谭家英盯着一串串紫色的葡萄看。

“啊呀,是像得很。屋里的就是小得很,熟了都酸得不行。”桂花朝谭家英看的方向望去。

她们都想买一点吃吃看是什么味道,可一问价格可不得了,抵得上屋里一斤猪肉的钱。

谭家英拉着桂花就要走,“算了,算了,吃了又不是能成仙。”

“啊呀,要不买一点点试试。做了一个月,工资也发了,别死守着那点票子,买一次又不会怎么样。”

“莫买,不要。”谭家英摇着头。

“要不我们一起买一点,买个半斤?”桂花望着谭家英说。

谭家英想了想,说:“行!”。

于是两人买了两块钱的葡萄,一人出一块钱,她们走到路边的台阶上坐下,小心翼翼地从袋子里拿出那一小串像黑宝石一样的葡萄。一人捏了一颗放进嘴巴里,一股令人愉悦的酸甜味瞬间在舌头上散开来。她们连皮都舍不得丢,一起吃到肚子里去了。

四周灯火通明,坐在台阶上的谭家英,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心里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让子女多读点书,以后的日子才不会那么艰难。自己首要的任务就是存钱。她自言自语似的对桂花说:“以后还是不买这些贵死人的东西了。”

“好,做得。确实也就是那个味道。”桂花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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