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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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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天,结过账后,陈有和就搭上了光头的包车回羊山。

车子是夜里到的。当他推开屋门的一霎那,立生心里有一丝惊喜。

他在屋里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到菜市场买了两斤五花肉红烧。立生下早课一回来就吃上了可口的饭菜。陈有和饭做得真不赖,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香辣可口的辣椒炒鸡蛋,还有原滋原味的汆豆腐。立生三四个月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饭菜,他连吃了五碗饭。最后才心满意足地去了学堂。

陈有和则骑上屋里那辆二八大杠,径直朝什马去了。他要去补办身份证。另外,几个月没在屋里,屋里样样没有。早上煮饭的时候,他翻遍了整个灶房,只找到挂在沙墙上的几颗辣椒干。牙膏也用得只剩一个空壳子了。真不晓得立生平时在屋里是怎么生活的……碰巧今天是什马街,他准备到街上去多备些生活用品。

他一路骑到什马老桥。这里开始已经没办法骑行了,他下来推着脚踏车到了邮政储蓄的门口。他把车锁在这里宽敞的地方,挤进熙熙攘攘的街道……

等他搞好了身份证的事,也置办齐了东西,就返回到锁车的地方,把一小包辣椒干、八角,两挂面条、牙膏、肥皂等零碎东西丢在前边的篓子里,后边的座位上倒放着一桶油,用一根有点松紧的拉带缠了一圈又一圈,拉带的一头绑在脚踏车后座的一根铁管上,可活动的一头是一个钩子,钩子紧紧地钩住脚踏车的另一根铁管。

陈有和拉了拉绳子,并推着车子走了几步,确认绑得很牢固了,就跳上脚踏车,准备从新桥出去。

当他骑过新桥,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女子在这里上学。自己还从来没有去过她学校……

于是,他调转头,往什马中学的方向去了。

现在正是午饭时间,什马中学乱哄哄的。学校门口的栅栏外仍旧站了一些来探望孩子的家长。不过由于是周五,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家长。

陈月红吃过饭,将生活用品通通收进箱子里,然后背着布袋子,跟美娥一起下了宿舍楼。

到了教室,她刚刚趴到桌子上准备睡午觉,一只手轻轻地敲了敲她的桌面。

她把脸从臂弯里抬起来,看见同班同学陈艳梅站在面前。

“有什么事?”陈月红疑惑地问到。她跟班上的同学基本上不熟悉,只知道一部分人的名字而已。陈艳梅坐在她旁边的一组,因此她知道她的名字。

陈艳梅轻轻地说,“学校门口有人找你。”

“哦,好。”陈月红用感激的眼神望着自己的这位同学,然后跑出了教室。

一路上,她都在想:会是谁?

谁会来找我?

是二伯?

或者是河下的姑姑?

又或者是婆婆?

不过,最后她都否定了。二伯有许多的田要管,姑姑也有一挑子屋里屋外的活,都走不开。婆婆就更不用说,她这么大年纪,路也看不清。

当她正在猜测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校门口。

“月红。”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陈月红看见她的爸爸正推着脚踏车站在栅栏外。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嗯,爸爸。”她生硬地喊了一声,并束手束脚地走了过去。

“这是在桥脑头的包子店买的两个油饼。”陈有和表情有些不自然地从栅栏外递过来一个塑料袋子。

陈月红扭捏、默默地接过袋子,却不好意思吃。

父女俩沉默了一会儿。陈有和打破沉默,“要不你去跟老师请个假,跟我坐脚踏车回去,反正也只有下午的课了,就省得你走路回去。”

“好。”陈月红转身跑回了教室,写了两张请假条,把其中的一张给了班长,然后收拾了几本作业到布袋子里,背着布袋子到了初一(三)班,她跟美娥说了她爸来接她的事,让美娥不用等自己回家。做完这些,她才又下了楼。到现在,她仍然有些不可置信爸爸竟然到学校来找她了。她来到沙子操场上,心里突然想到,要是爸爸早几天回来就好了,可以来学校开家长会……

不过,她马上又想到,等一下要跟爸爸走那么远的路,这一路上得多尴尬……

这样忖着,就到了校门口的门卫室。她从窗口那里递了请假条进去,一位原本坐着的花白头发的男老师站起来,问到,“你家长呢?”

“在那里。”陈月红朝校门口指了指。

陈有和见女子指他,赶忙陪笑着朝男老师点了点头,“我是她爸爸。”

男老师收了请假条,打开他近旁的一扇小门让陈月红出去。

陈月红出去后,却没有坐上脚踏车。现在后座上还绑着一桶油呢。

陈有和推着脚踏车往前走着,说,“去前边找个袋子把油吊起来,不然你坐不成。”

陈月红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跟在旁边。

父女俩拐出学校门口的这条泥巴路,朝右边的街道走去。

现在已经接近下午一点,什马街也几乎散了场,街道上只剩一些固定的店铺和摊位还在营业,附近来赶场卖货和买东西的庄稼人基本上走完了,低矮老旧的街道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行人。

走了大概两三百米,陈有和停在路边一家卖农具及生活用品的店门口,回头对陈月红说,“等住。”

陈有和将脚踏车停好,边喊边进了店里,“久得,老弟。”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从旁边的一道门里探出头,见是陈有和,立马热情地招呼道,“有和老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是陈有和同房里的一个堂弟。

“昨天夜里。”

“你老兄光想着挣钱,连挂纸这么大的事也不回来。”

“正是赶货,老板不给走。我跟老板说了好多次,老板非要留。对了,你这里有没有大塑料袋,给我两个,我把油挂在把手上,不然女子没地方坐。”

久得望了一眼门口的陈月红,说,“哦,那站着的是你女子?”

“就是呢。在什马中学读初一。”

“听说成绩好得很?”

“是还可以,她自己愿意学,我跟她妈也没管过。”陈有和自豪地说道。

说话间,久得到后间扯了三个大大的红色塑料袋交给陈有和。陈有和拿到袋子,走到外边,从后座上把油取了下来,接着用三个袋子套起来,挂到车把手上。

“久得,走了啊。”陈有和朝店里招呼了一声,就推着脚踏车往前走了几步。他上了脚踏车,慢慢地骑到陈月红的面前,陈月红顺势跳上了后座。

脚踏车出了什马镇的镇集,就上了一条坑坑洼洼的泥巴路。路两旁是绿油油的稻田,风轻轻一吹,就像波浪一样起伏。明媚的阳光下,弯弯曲曲的泥巴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只有远处的田地里有一个男人担着尿桶往前行走着。

从上车到现在,父女一句话也没有说,只听见风吹过稻田发出“沙沙沙”的声响,不时有一两只小鸟叽叽喳喳地从头顶略过。

当脚踏车冲过路上一个大土坑时,巨大的冲力使脚踏车往下一塌,弹簧座椅随之往下压去。慌乱之下,陈月红用手抓住座椅下方的弹簧处,正好被座椅上陈有和的身体重量把手指给夹了一下,不过她没有出声。

因为早几年爸妈常年吵架的缘故,陈月红心里对爸爸多有怨言,跟他也不亲,甚至不如跟二伯亲。像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也不会让他知道,只是偷偷地把手抽了出来。

“没有夹到手吧?”陈有和轻轻地问了一句,没有回头。

“没有。”陈月红随口答了一句。

陈有和也没再说什么,依旧费力地蹬着脚踏车。

为了缓解尴尬,陈月红把脸瞥向另一边。

猛然间,她瞥见爸爸被汗水打湿了一大片的后背,以及头上若隐若现的白发。

他也老了……

她想起来,在她上一年级时,妈妈外出打工的那一年,爸爸在家还算靠谱。在他不进山的时候,每天还是会按时煮好饭菜,让她回来就有饭吃,不会迟到。每次进山前,也会给她和立生留几块零用钱在身上。还有他伤到坐骨神经的那一次,回来休息过半个月。一个礼拜五晚上,她从学堂里回来,睡在阁楼上,陈有和依旧出门玩耍去了。

第二天一早,陈月红被烫醒。她猛地醒过来,发现自己的被子一角被烧出了一个大洞,搁在被子上的手也被熏黄了。

她赶紧把被子上的烟火灭了,然后下了楼,忐忑地对还在床上睡觉的陈有和说,“爸爸,我的被子不知怎么烧坏了……”

“哦!烧得洞大不大?”陈有和并没有像陈月红想的那样严厉地责骂。

“有点大。可是,我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有点蚊香……”陈月红嗫嚅道。

“哦,是我点的。我回来的时候听见你在睡梦里拍打驱赶蚊子的声音,就给你点了蚊香放在床边。”陈有和淡淡地说到。

陈月红心里咯噔了一下,对爸爸有了一些不同往日的看法。

他,始终是她的父亲……

此刻,在她的眼里,陈有和也没那么离谱,渐渐有了父亲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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