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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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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出了芜丰县城,在高速路上快速地行驶着。

陈月红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撑起精神专注地望着窗外一闪而过景物。

过了一山,又是一山,满眼皆是连绵不绝的山峦。近处翠绿的山峰与远处高远的天空构成了一幅色彩协调的山水长卷。穿过一条长长的黑洞,再出来又是一片无尽的群山。

陈月红看倦了,就靠在座位上睡着了。不过睡不踏实,她本身晕车,过一会儿就头痛得醒来。为了压制反胃感,她不时吃两口妈妈给她买的东西。听说晕车的人不能空着肚子,空肚子能加重晕车。

经过十一二个小时的颠簸,汽车终于到了本次的目的地——东市。

作为改革开放第一批试点城市的一员,东市以制造业而闻名,这里聚集着数以万计的工厂,形成了电子信息、服装家具、五金模具等产业集群。是世界出名的制造业基地,国家重要的外贸出口基地。

以此同时,天南地北的青壮年纷纷涌至东市淘金。留下他(她)们的青春和汗水。

这是一个梦想与汗水并存的城市。

而东市东站就是他(她)们绝大多数人梦想开始的地方。

陈月红跟着人群,走出了东市东站的大厅门口。

现在已经是凌晨的两点,车站内外仍然灯火通明、人潮涌动。带着一身疲惫刚刚下车的人和匆匆忙忙赶车的人在这座气派的建筑物相逢,他们带着各自的梦想与心酸,奔向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

陈月红站在门口的台阶正中间,她认为最显眼的地方。大舅说了,让她出来了就在原地站着。她站在原地东张西望着,心里盼着舅舅快点出现。远处是未知的天地,她心里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恐惧感。万一舅舅忘了来接自己怎么办?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亲切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月红。”

只见谭建国意气风发地朝她走来。他上身穿一件短袖白衬衫,下身是一条黑色的西裤,衬衫的下摆扎在西裤里,腰上还系了一根黑色的皮带。头发还是记忆里的中分发。

今年三十五岁的谭建国已经在这座城市待了十一年了。他第一次出来就选择来到了这座号称“打工人的天堂”的城市,这里有他的青春回忆、工作和汗水。谭建国现在是一家名为“慧城电子”的台资电子厂的机修班长,管着三个分厂的机修师。他在这家厂子待了八年,实打实的老员工。在厂里他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陈月红巡着声,看见了谭建国,她走过去,轻声地喊了一声“舅舅。”

谭建国笑着走到她身边,亲切地说,“走,我们出去搭车。”

然后舅甥俩就并排着往外边的大马路走。路口已经有几辆显示为“空车”的黄色出租车在招揽着乘客。谭建国带着陈月红上了其中一辆。车子在灯火通明的市区疾驰,出了市区,上高架桥往远处开去。

车子最终停在一条两边都是厂房的马路边上。谭建国付了车费,带着陈月红往路边一条岔路走去。

虽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这条不宽的水泥路上仍然人来人往。道路的左边是两家制衣厂;右边是一排卖快餐和宵夜的小店面,每家的店门口都坐着几桌年轻人,他们喝着酒,大声叫嚷着。路面上不时走过几个歪歪倒倒的,或者说说笑笑的年轻人。

陈月红很诧异,难道他们都不休息的吗?

谭建国带着她一直往前走,靠里边的这一片比外边安静些,这里是一片住宅区,密密麻麻的楼房向四周发散。楼房大多是四到五层的,每一层又隔了许多的小单间,这里边住的都是附近上班的工人。他们有的有家有口,有些不想在宿舍住,就会到这里来租一间单间。谭建国就是其中的一员。原本他和老婆、女儿在这里住,后来她们回去了,他住习惯了,而且老婆生完小孩还要来的,所以没退房,仍然在这里住着。

谭建国把陈月红引到靠口子边的一栋五层楼房,掏出钥匙,把楼下的大门打开,领着月红上了四楼。

楼道内狭小又昏暗,与陈月红想象中不一样。原本家里人都认为谭建国在外边做管理,一定吃香的喝辣的,住的也是高级房子。

谭建国在四楼左手边的最里边一间房前停下,他用钥匙把铁门打开。

进门后谭建国把钥匙交给陈月红,说,“你在这里睡,我要赶回去上夜班。放心睡,我明天早上八点才下班。”

陈月红有些局促地答到,“好。”

随着“砰”一声铁门关上的声音,谭建国下了楼。

陈月红把背包放到地上。仔细地打量起这间昏暗狭小的屋子。

正对门口的是一个没封顶的小隔间,里边杂乱地摆放了一些洗漱用品和一个红色塑料桶。不用说这便是卫生间了。

房间的右手边,一张一米五的木床靠墙放着,床上很简易,就是一床光凉席。床下摆着两双黑色皮鞋。离床一米来远的地面上支起了一张折叠桌,桌旁摆着两把塑料矮凳。折叠桌外就是一个生锈的铁窗,窗子上晾着几件衣服。在左边的墙根下,随意地堆放了一些杂七杂八的别的生活用品。是那样简陋。在农村,虽然房子不见得修成这样高,不过基本上家家住得还算舒服,起码衣服晒得到太阳。这里连晒衣服的地方都没有,一下雨就只能挂到屋里拉的一根细绳上。

这便是千千万万的打工人在外生活的写照。一年到头在外边省吃俭用,就是为的多攒点钱回老家。

陈月红打量完这间小小的房间,刚准备去洗漱,就听到大舅在门外喊,“月红,开门。”

陈月红打开门,谭建国站在门口给她递过来一个装着两个泡沫盒的透明塑料袋,说“这是吃的,你吃了再洗。我回厂里了。”

谭建国说完把门带上,着急忙慌地下了楼。他是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出来的,这会儿已经超时了。虽然晚上没有经理在,自己就是技工的老大,他也跟徒弟打好招呼了。不过也不好超过太多,万一出什么岔子就不好了。谭建国因为本身大专学的就是电子机械专业,现在这个工作算是对口的。

陈月红本来以为舅舅是忘了什么东西,原来是怕她饿着了,下去买吃的了。她把舅舅买的东西打开,是一盒白米饭和一份辣椒炒肉。

她坐在矮凳上吃着舅舅买的饭菜,泪花在眼底打转。

她想,我的舅舅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舅舅了!

的确,谭建国是个很有家庭观念的人。家里人但凡有什么事找他,他都会尽量满足。特别是对于三姐谭家英的事,他尤其上心。小时候谭国伟忙着下井干活,三娇又整日做她的米酒生意来维持这个家,建国和后边的两个弟弟大多是三姐谭家英拉扯的,因此建国跟三姐的感情比其他两个姐姐要深厚。加上三姐屋里生活艰难,这些年他帮衬了不少。没成家之前他时常塞点零钱给三姐。他安慰三姐,自己在外边挣钱容易些,让她不要推辞。三姐夫前些年在信用社贷了三百元买种子的钱,一直还不上,利滚利,最后变成了两千,也是他主动跟三姐说先在他那里拿钱去还上。还有月红和立生在什马上中学的时候,他看见两个孩子穿得不像样,又偷偷塞两百块钱给姐姐,让她带两个孩子去买套像样的衣裳。月红上高中,还是他开口让他妈借钱给三姐的。后来他看见月红每个礼拜要走远路去上学,就让她骑他结婚时,老婆娘屋里陪嫁的那辆崭新的脚踏车去学校。还有许多其他的小事数不胜数。

陈月红心里暖烘烘的。亲情让她在这陌生的城市不再感觉无依无靠。是啊,这世界正是因为有了亲情的牵挂,人才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不至于像一根无根的野草。

另一方面,陈月红对这些关心自己的亲人又很愧疚。觉得没有脸面对他们。大家对她寄予厚望,可她却辜负了大家……这也是她会在谭建国面前表现出不安的拘束的原因。

陈月红吃了饭就洗漱一番上床躺着了。可她却没有睡意,她在床上胡思乱想着。对于高考的失利,她仍然耿耿于怀。对于未来,她同样迷茫。

这样到了快天亮的时候,她才眯着了。

没多久,她被窗外的人声惊醒。她睡眠浅,稍微有点响动就会惊醒。

她猛地睁开眼,屋外已经大天光了。窗外传来嘈杂的声响。

月红跳下床,走到窗口上,朝下望去。只见三三两两穿着各式工作服的年轻男女从巷子里走出来,朝不远处的那条马路走去。马路右边的几家早餐店门口坐了一些吃早餐的年轻人,但是不多,稀稀拉拉的几个。早餐在年轻人这里是可有可无的,它的地位远远比不上宵夜。大家都踩着点上班,这时候正赶着去厂里打卡呢。

很快,四周又归于安静。

过了大约十多分钟,楼下的那条马路重新热闹起来。一群一伙,穿着白的、蓝的、红的短袖衬衫的年轻男女从附近的厂子涌过来。他们都是刚刚下夜班的工人。一个个满脸的疲惫,耷拉着脑袋。马路上的几家早餐店热闹起来,就连路口一个流动的三轮车摊点前都围满了人。这是个炒粉摊,只听见老板把锅敲得震天响,手里麻利地操作着。

正在陈月红看得出神的时候,屋外传来谭建国沙哑的声音,“月红,开门。”

陈月红连忙跑去开门,只见谭建国一脸的疲倦,有气无力地走了进来。他把一个泡沫盒放在折叠桌上,扯着精神说,“这是早餐,我来拿套换洗衣服。你还是住这里,我到对面你小舅房里去住。”

陈月红不好意思地接过早餐。

谭建国将窗子上的衣服收下来,抱在怀里,再去卫生间拎上桶子,就走出房间,用钥匙打开对面的房门,闪了进去。这间房子里住的是他的小弟——谭爱国。谭建国在这个厂子扎下根之后,屋里的许多亲戚都跑来投靠他了。包括两个弟弟,大姐的两个儿子,以及他老婆那边的一些亲戚,一伙十多个人。不过现在二弟和大姐的大儿子——成光已经离职去了别的地方做事。

吃过早餐之后,陈月红一直在房间里枯坐着。到了将近十二点的时候,门外有人喊,“月红,月红,去吃饭。”

那是她的小舅——谭爱国。今天是周末,他们都休息。

月红打开门,看见小舅站在门边对她笑了笑。她轻轻地喊了一声,“舅舅。”

然后就跟着舅舅下了楼。

今年二十七岁的谭爱国正是青春年华,一头浓密的三七分,脸上棱角分明。他同样穿的是一身工装,白色的短袖衬衫扎在黑色西裤里,挺拔有型。谭爱国在“慧城电子”厂待了五年,他现在是技术部的一名技术员。

谭爱国带着陈月红到马路上的一家快餐店点了两个菜,还送一小碗清水西红柿蛋汤。说是汤,其实就是一碗漾着几块西红柿丁和几丝蛋花的清水。

吃过饭,他们马上又上楼了。谭爱国进了自己的房间,而陈月红则到了大舅房里。两间房门都没关。

一两点钟的时候,楼下有人喊,“舅舅,舅舅,丢钥匙下来。”

那是成辉的声音。

谭爱国从窗户眼里把钥匙丢下去,接着就听见楼下的防盗门“滴”一声开了。然后是轻快的脚步声朝楼上跑来。

很快,成辉探进来一个脑袋,调皮地喊到,“月红。”

陈月红笑了起来,“辉辉。”

成辉走进房里,站在窗子边跟月红亲切地说着话。

月红见到成辉可太亲切了。成辉跟月红、立生一起玩到大,小时候逢年过节都会互相串门。正月里成辉一定会到羊山来住,不到开学的日子绝不回家。因为羊山是大村堂,人多好玩,近处又有小卖部,刚好身上有几块压岁钱,到羊山死劲花,买水炮、摔炮玩,同立生和月红一起到勺子岩顶上去探险。

成辉虽然比月红小一岁,可他还在月红上高一下学期的时候就出来打工了。他爸妈在他四五年级的时候出门打工了,哥哥也因为不爱学习跟着出门了。只留下他跟着婆婆过,本身婆婆就管着叔叔和伯伯的四个孩子,根本没空管他。很快他就跟着班里几个同是留守的男孩子一起逃课去玩游戏机。老师管不住,后来就劝说他们几个退学了。于是他妈就求着大弟建国带带他,他便进了“慧城”当了一名普工。而成辉那年年底回来在外婆家碰到月红周末回来,硬是带着她,冒着风雪,到县城给她买了一部复读机,花了一百二十元。而他总共才带回来一千多元。

两人说话间,谭建国顶着一对肿泡眼走了进来。看来他已经睡了一觉了。谭建国叫月红和成辉到小舅房里去看电视,爱国屋里有电视。月红便跟着成辉到了对面的房间。这间房里的摆设跟谭建国屋里的差不多,只是在床前多了一台液晶电视。电视机的左边摆着一台旧电脑。

这时候谭爱国正皱着眉头坐在床沿边吸烟。陈月红记得他以前是不抽烟的,看来时间能改变很多东西。

谭爱国从席子底下找出电视遥控器递给月红,月红在成辉的指导下打开了电视,三人就一起看起了电视。

过了一会儿,楼下有人喊“爱国,爱国。”

谭爱国又把钥匙丢下去。没一会儿,两男一女走了上来。

他们分别是谭建国老婆的妹妹、妹夫和表弟。

爱国同这几人到了建国的房间,四个男的坐下来玩纸牌,很快建国房间就传来嘻嘻哈哈的说话声,这是生活的气息。

陈月红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礼拜了,大舅仍然没有提起工作的事。只是让她安心地住着,还塞给她一百元钱。这令她十分地尴尬,确实她身上没什么钱,需要这一百元。她推辞了一番,最后还是收下了。原本她和谭家英都以为过来就有班上,所以身上没准备什么傍身钱。

她现在很着急,恨不得马上能上班养活自己,她不好意思再在两个舅舅这里打扰了。她也问过大舅关于上班的事,谭建国告诉她再等等,现在没有招工。她又耐下性子等了两天。

待在屋里无所事事的日子实在令人不安。陈月红想:要不自己出去找,等大舅厂里招人了再去他厂里。

这样决定以后,她便趁两个舅舅上班的时候,跑出去碰运气。

这里的简直是工厂聚集地。一一条四五公里长的马路,密密麻麻地挤着各种厂。电子厂,服装厂,五金厂,橡胶厂,玩具厂,家具厂等等,应有尽有。

陈月红看了一天,招工的厂不多,就算是招也是招普工,底薪四到五百元左右。她去面试了其中的两家,填了资料。其实就是走个流程,普工每个厂都缺。因为普工工资低,工作累,时间长,因此绝大部分人做几个月就跑了,厂里又只能重新招人。

面试的人告诉她明天就可以来上班。陈月红想,如果没有再合适的就到这其中的一家来先做着。

陈月红这样想着,就开始边看边往回走。天已经麻麻黑了,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路灯也亮了。

陈月红不紧不慢地走着。突然,她瞧见右方一栋建筑物的顶上高高地立着五个金色大字:慧城电子厂。

陈月红心里一惊,那不是舅舅工作的那个厂吗?

她走近一看,它的大门右边还贴着一张招工启示。

招工启事

本公司大量招收普工。

工资待遇:

底薪640元每月,加班费另算。每天工作时间八小时。

包住。

要求:能吃苦耐劳,有初中学历。

陈月红心里很兴奋。她想,要是这里招人就在这里做,跟舅舅们一个厂还是好些,有个照应。而且这里的工资比别的厂都高。她想,这会儿人事已经下班了,明天来看看。

她脚步轻快地回到大舅的住处。

晚上八点,谭建国下班回来,她就兴奋地跟舅舅说了今天看到他厂里招工的事。

谭建国倒好像不意外,他说,“我晓得。那是招普工。做普工很累的,要站十一二个小时……”

陈月红马上说,“没事。我不怕。”

谭建国安慰她,“莫急。你不要有心里压力。再等个把礼拜,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马上就要招一个品管,那个工作比普工好,可以坐着,又自由些。你妈把你交代给我,我就要对你负责。你放心住着,不着急这一会儿。”

月红点了点头,心里很感激舅舅。他为自己考虑了这么多……

得了舅舅确切的回答,陈月红安下了心。她听舅舅说做品管要会用电脑打字,于是利用小舅的那台旧电脑练习五笔打字。起初她连键盘上的字母在哪个位子都找不到,慢慢地,才一点一点熟悉起来。后来能闭着眼睛熟练地打字。

现在她只等着厂里贴招工启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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