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一整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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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清水县县衙去往京城的官道上。
某处供过路官差歇脚换马的驿站里，一支不下百余人的队伍经过漫长的赶路后，决定在这里临时落脚过夜。
驿站里负责接待的小吏，显然是被他们这伙人形态各异的装束给惊到了。
这里面不仅有读书人、身穿七品官服的县令和一大帮子衙役差人，怎么还有一群双手被绑、脚戴锁链的重刑犯？
可当他看到犯人身边的官差后，马上就把想要盘问的话重新咽的下去。
因为那些负责押解刑犯进京的，竟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
所以即便这伙人既无旨意又没有官府的批文，他也丝毫不敢上前去询问一二。
只因为上司大人早早便提点过他们，在这官道上做事，有三种过驿的人是万万拦不得的！
一是手持军情急报的探马兵卒，二是奉旨调粮或押解犯人的过路钦差。
除此之外，便是那些虎背蜂腰螳螂腿，皇命亲授、不对任何人负责的锦衣卫了！
若是碰到这三种人过驿，别说是拦，他便是连问上一句的资格都没有！
最好管都不要管，一不留神就会被殃及池鱼。
他一个小小的驿站小吏，负责供马食槽的小人物，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去探知那天大的事情啊！
所以在安排好茶水和饭食后，当那些锦衣卫大人提出要在院子里过夜时，他同样没有丝毫的多嘴。
每座驿站里的房子都很小，但院子反而设计的出奇大，容纳下百余人后竟还绰绰有余。
卸好了马匹装备，简单吃了些东西，一伙人就都席地而坐，却是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堆，准备在这露天的院子里向火而眠。
在院子中间，是那帮被锦衣卫们严加看守的草原鞑子，只是现在全都被强行捆住了手脚。
而离着这堆人不远，便是一伙衙役打扮的庞大队伍，同样有着二三十人。
和那群犯人相比，他们脸上的表情明显要轻松许多。
他们或蹲或坐的围在火堆旁，时不时的说着些闲话。
每每有人看向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三人时，尤其是其中一位读书人的时候，眼中便会不自觉的浮起一抹敬意。
这次他们能齐心协力拿住朝廷要犯，并且使一场临头大祸转危为安，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眼前这位读书人了！
“谢瑾，这两天我思来想去，到现在也还是没想通，当初你为何要让我假装人手不够去骗你夫人进京？”三人当中有位文士模样的中年男人率先开口，赫然便是清水县的杨主簿。
另外两人，正是随锦衣卫一同进京的谢瑾和清水县县令冯大人。
“你说那于大人见到信之后自然会帮助我们，但只是送一封信的话，派谁去不可，为何非要让你夫人怀着身孕徒受一路颠簸？”
闻言，谢瑾停止了低头扒拉炭火的动作，稍稍正了正神色。
隔着几步的距离，就是那位亮明身份后被锦衣卫暗中保护着的公主殿下。
随意丢掉手里的木棍，他朝循声望来且眼神不善的顺德公主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脸，而后旁若无人的解释道。
“主簿大人不知，学生之所以这样做，一来确实是希望于大人能从中斡旋，二来更是想着让拙荆远离是非，最好能在京城得到那位于大人的庇佑，她的安全没了后顾之忧，学生也会安心不少。”
“主簿大人不妨想一想，若是如现在这般情况，你我几人尚且身处囧途无法完全自保，倘若某位‘大人物’还留有后手的话，那拙荆一个人待在清水县又该如何自处呢？”
最后这一句意有所指的话，顿时点醒了梦中人。
“原来如此！”杨善工恍然大悟，一拍脑袋，旋即又讶然道：“可这么说起来，你竟然是早早的便把所有事都算好了？！”
“你早就算准了那伙贼众会劫狱，所以提前就修好书信并准备好了对策，让我去铺子里传信，也只是为了让你夫人远离危险而已？”
听到这话，一旁的冯县令只是拢了拢身上的厚袍子，又往火堆旁蜷缩了一下身子，一脸引以为傲的表情。
“这小子什么样你还不知道？什么事都能想到我们前面去，更何况在他心里啊，他那位小娘子可是他的半条命嘞！”
杨善工捋着胡须，一脸的深以为然。
“县令大人这次可说错了，”谢瑾却笑着摆摆手，一本正经的伸出来一根手指，否认道：“是一整条命。”
冯县令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笑的是竟是如此的畅快。
“你这小子，让我说些什么好啊……”
杨主簿接过话来，语气感慨道：“但也不可否认，你那位小娘子啊，乍看像是柔柔弱弱的，可没想到魄力却大的很！这一点，从我初次见她时便毫不怀疑，还记得那时她是为了维护你，一个妇道人家竟敢和那混小子容成撕破脸皮，公然对簿公堂，这得是多大的勇气啊……”
听到这，冯县令已经毫不掩饰自己的偏心了。
“得亏你小子不是什么负心汉和风流浪荡子，若不然，本官就算是不顾官体脸面也要骂你的！”
谢瑾会心一笑。
县令大人说话直率，他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而自己娘子能得到别人的认可，这本身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在和两位老人这么久的官民相处之下，他早就看清楚了，冯县令和杨主簿都不是那种喜欢端着架子的地方官。
更何况又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起起伏伏的大事，如今他们坐在一起说着话，更像是忘年交的老朋友一样。
围在身边的一众衙役，在听了三人的谈话后，也都纷纷表示羡慕的很。
“谢瑾公子这么有才华，夫人也是如此贤惠，以后咱们哥几个还要把你当成榜样嘞！”
“是啊，现在在咱们县里面，除了县令大人，那就数谢瑾公子和他夫人的名声大了！”
“不敢当，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还得多劳差人大哥们齐心协力才能化险为夷，谢瑾在此再谢过了！”对于这些从始至终都没有选择隔岸观火的差人们，谢瑾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但凡他们当时的抵抗情绪少一点儿，都有可能使自己成为阶下囚。
“差人大哥们，等此间事了，我请你们喝酒！”
“哈哈好！”
“这感情好！！”
……
听着自己衙门里的差人和谢瑾其乐融融的交流，冯县令满意的点点头。
说到尽兴处，老人笑着脱下靴子磕了磕靴底的尘土，神态动作都和田边的老农一般无二。
再次抬头看向一身书卷气的谢瑾时，冯县令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自豪感。
此子虽然具备读书人宁折不弯的傲骨，却没有那种自视甚高的傲气。
既可上九天揽月文章一出天下知，又能深入市井与贩夫走卒论短长，与其相处时，总是能令人感到如沐春风。
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