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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司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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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里,一片寂静。

蓝田县县城东大门原先在鸡鸣巷附近,后来县城城防规划迁改,东大门从鸡鸣巷往南迁了五里路。如今,原东大门旧址已经被拆除,废弃的岗亭作为曾经的地标性建筑,便被保留了下来。

子夜刚过,一胖一瘦两个漆黑的人影便朝着岗亭摸索着走来。

那胖的是钱富,瘦的是钱光。两个人猫着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岗亭边,四下打量着。见周围似乎无人靠近,钱光便大着胆子凑上前去,伸手拉开了岗亭的门。

里面竟空无一人。

“奇怪,沈小姐今晚没有来这睡觉?”

钱富疑惑地喃喃自语。

钱光看着空荡荡的岗亭,心里虽然失望,但紧绷着的一根弦却瞬间松懈了下来。没找到沈秋灵,他既不安,又心安。

不安的是担心沈秋灵真的在沈府里看到过什么,日后在县城里胡说八道;心安的却是这个小丫头今晚逃过了一劫,不用死在他手上。

“父亲,要不要在附近找找?沈小姐既然疯了,想必行踪不定,未必会夜夜来此休息。”

钱光定了定神,有些犹豫。

钱富见状,即刻便明白了父亲为何犹豫,遂道:

“父亲,您可千万不能心软啊!您忘了咱们刚来蓝田县的时候险些遭遇灭顶之灾吗?”

钱光心头一颤,连忙抬起头来看着儿子。他没忘,不仅没忘,而且刻骨铭心。

他以为他按照大内的吩咐做事,就能得以释放,不用为那农家父女偿命,谁知道大内的人在事成后想彻底把他灭口。还好沈浩存在蓝田还有个相好的——他们一家求到红姐那,才得以摆脱追杀的。

不行,他不能心软。

钱光咬了咬牙,狠下心来说:

“明晚叫上几个家丁来附近蹲守,切记,不能在城中大肆打听沈小姐的下落,否则会惹人怀疑,明白吗?只要找到沈小姐,务必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明白!”

然而,钱家父子离开后不到一刻钟,又一个身穿夜行衣、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悄无声息地沿着巷子一侧的砖墙摸了过来。

只是这人身形瘦小些,应该是个女人。

女人和钱家父子俩一样,直奔那岗亭而去,同样,她也扑了个空。

“没有人……怎么会这样?难道消息有误?”

但是,她比钱家父子聪明得多。

“不好……莫非其中有诈?”

女人连忙将岗亭的门关了起来,急匆匆往巷子里跑去。可是,没跑出几步,她便一步一步地缓缓退了回来——只见另一个黑衣人手执长剑,直指女人胸前,一步步将她逼了回来。

女人定了定神,转身想往后跑,却见又一个黑衣人早已执剑在她身后的巷口等候着,再回头时,第三个黑衣人也出现了,硬生生将她堵在了丁字巷里。

“你们是谁?”

“红姐,这么晚了,你不在媚春阁,跑到这来做什么?”

赵兰溪褪下头上的帷帽,红姐吃了一惊。很快,赵瑾、孙皓也相继褪下帷帽,三个人就这样在漆黑的夜里一言不发地看着红姐。

红姐怔了怔,瞬间恍然大悟。她自嘲般地笑了笑,瘫坐在了地上,说:

“我就猜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这也许会是故意引我上钩的。可我就是不甘心,我得亲自来看一眼,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找到沈家后人的机会!”

孙皓望着红姐,上前两步沉声道:

“那么,我现在应该叫你司华年了吧?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你我初见那晚,你就对这首诗感慨万千,原来竟是你名字的出处。”

红姐心头一颤,司华年这个名字已经远离她二十年了。

自从进入媚春阁,从前种种都像前尘旧梦一般,她要摒弃从前的一切,包括从前的名字、从前的身份、从前的尊严。

“我活了三十三年,只有十三年是司华年,后面二十年都是小桃红。先生若说起这个名字,我竟有些陌生了。”

红姐抬起头来望向孙皓,笑着问道:

“看来你们什么都知道了。可我很奇怪,你们故意放出消息给钱家父子听,到底是为什么?你们为何不抓他们,而是一门心思要抓我?”

“因为现在还不到动钱家父子的时候,我们不想打草惊蛇。但是红姐,你难道不知道钱家父子做了什么吗?”

红姐不解地看着义正言辞的赵兰溪,心中愈发疑惑:

“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我只知道沈表哥给我来信,说钱光犯了错,被他赶出府,他念着钱家是家生子,不忍把事做绝,便请我在蓝田庇护一二。后来钱家父子求到我这,说有仇家追杀他们,我借着一场大火用几个乱葬岗的尸体帮他们瞒天过海,让杀手以为他们一家人已葬身火海,这才让他们躲过了追杀。其它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看来,红姐还不知道钱家父子就是沈家的叛徒。赵瑾有些不解道:

“你很聪明,也很有手段,但为何不仔细查查追杀钱家父子的是什么人,就盲目地去帮助钱家?”

“我不需要查问!我只知道表哥要我帮他们,我一定会帮!表哥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任凭你们怎么说,我只相信表哥!”

孙皓见红姐有些急眼了,忍不住问道:

“你似乎很在意你的沈表哥,可他若真的对你好,为何不将你从媚春阁救出去!”

“那是我自己不想走!与表哥无关!”

红姐忽然直起身子抬起头来,一双明眸恶狠狠地瞪着孙皓,仿佛他说了什么惊世骇俗、天理不容的话。

看来,沈浩存是红姐的底线。

红姐缓了缓,又慢慢地跪坐回地上,微微垂下眼眸,回忆着说:

“表哥当年费尽千辛万苦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沦落到媚春阁,接了客,失了身,再无转圜之地。即便表哥将我赎出,我已非完璧之身,如何嫁人,如何谋生?而我又是犯官之女,就算表哥将我买回去为奴为婢,可我终究是他未过门的妻子,留我在府里,日后表嫂发现,还不够他们夫妻吵闹的!我知道表哥真心待我,又怎会给他添这样的麻烦。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那就不如离得远远的,永远不要连累他。”

说起沈浩存,红姐的眼睛里满是柔情,那是她面对任何一个男人时都没有过的真情流露。那些男人,如何能与全世界最好的沈表哥相媲美呢?

“我八岁那年,母亲便说要为我和表哥订下亲事,表哥那时十六岁,有着一身的好功夫,意气风发,风华正茂,他看着我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我喜欢极了。可我那时还小,他说他只愿把我当妹妹,但我一点都不难过,我知道我会长大,等我长成大姑娘了,他就一定会喜欢我的!”

可是,她还没有长到十五岁,还没有等到可以嫁给他的年纪,她就一夜之间从养尊处优的世家女沦为这世上最低贱、众人口中最肮脏的女人。

“我虽然没有答应赎身跟他回京,但是这些年他常常与我书信往来,甚至会抽空偷偷跑来蓝田县见我,亲眼看看我过得怎么样。每当我得知他要出征时,我都会连夜赶去长安,躲在城门下目送他走;得知他凯旋,我也会早早地守在城门口,看着他骑在高头大马上享受万丈荣光……直到有一天……”

直到有一天,噩耗传来,她才知道自己在蓝田县呼风唤雨这些年也不过是这尘世中最微末的蝼蚁,面对皇上的压制和独裁,她的力量薄弱到连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沈浩存是她身如草芥般漂浮在这乱世中时唯一可以依仗的大树,可皇上却把大树连根拔起,让她什么都没有了。

那是她最喜欢最仰慕的人,是她每日每夜盼星星盼月亮等他打马归来的人。

“我好想表哥,好想好想……”

红姐抬起长睫,两滴泪珠沿着脸庞缓缓滑落。她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似是收敛了四溢的情绪,转而笑着说:

“任凭你们谁说表哥通敌叛国,我都不会相信。我不需要任何证据,我无条件地信任他,这就是我的立场!我只是一个弱女子,也不会武艺,你们若与我立场不同,我也无法反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然而,眼前的三个人并没有把她怎么样。

片刻后,赵兰溪默默蹲下身来,看着跪坐在地上的红姐,沉声道:

“倘若我可以给你一个为沈浩存沈将军报仇的机会,你感兴趣吗?”

皇上即将南巡,他们需要回京各司其职,正愁没有人在蓝田县看着钱家父子呢,痴情又可怜的司表妹出现得正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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