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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隐怨终随轻雨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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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玄妙刚来到母亲所在的厢房门口,便看到她身边伺候的王嬷嬷正在摆放膳具,母亲身边则站着两名丫头,一个是跟青栀一样伺候了母亲多年的穗兰,另外一个则是粉黛。穗兰年纪较长,做事沉静稳妥,遇事也颇有主事之力,而粉黛,瞧她此时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盯着桌上的素菜就挪不动腿的样子,郁玄妙不用猜也知道纯属是给母亲逗个乐子而已。

“母亲。”郁玄妙对郁母行了个礼。

“来了,坐下来用膳吧!再慢两步,这些菜都凉了。”郁母慈爱地笑道。

“母亲,刚才我不小心划破了衣裳,便吩咐青栀补一下,因为比较着急,所以她就不出来吃饭了。你吩咐其他人将些饭菜送过去给她吧!”郁玄妙说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划破衣裳倒没事,没有划伤自己吧?”郁母一听,便关切地问她有没有受伤了。

郁玄妙摇了摇头,道,“女儿没事,不过是衣裳划破罢了。”

“既然没事就好,穗兰,你将这些素菜拨一些出来,再盛些饭,送过去妙儿的厢房吧!这寺中的饭菜都是定时定量的,晚去了怕是没了。”郁母吩咐下人。

“是的,夫人。”穗兰低头应声。

“夫人,夫人,粉黛可不可以跟青栀姐姐一起吃饭啊?粉黛也饿了。”眼睛一直垂涎着桌上的素菜的粉黛一听送饭菜立马可怜兮兮地冲着郁母问道,那娇憨可怜的模样让人难以拒绝。

只是还没等夫人开口,一边的王嬷嬷就已经开口了,“放肆,你这丫头,夫人都还没用膳,你一个下人怎敢主子都还没吃反而你当下人的先吃了?这成何体统!”

本来正准备提筷的郁玄妙听她这样一说,立马脸色就沉了下来,“王嬷嬷,粉黛不过是一孩子而已,小孩有些嘴馋也是正常的。加上她本来天性便是这样,何必如此训斥呢?”

“姑娘,话虽然如此,但是这丫头是被咱们郁家买下来当下人的,即便是天性如此,到了咱们郁府便得守咱们郁府的规矩,您说是吗?”作为郁母一直陪嫁来的王嬷嬷觉得自己跟在当家主母身边那么多年,对郁家的规矩知之甚祥,眼前这二姑娘虽说已经回府三年,但是对于郁府的规矩也未必有自己清楚。再加上这几年来,她几乎不怎么迈出云香苑,极容易让底下些人哄了去。

王嬷嬷觉得自己这是为郁府考虑,不过,在旁人的眼里却未必如此了。她这样一说,旁人只觉得她是仗着自己年老资深又是夫人的多年陪嫁丫头,在倚老卖老。

果然,郁玄妙笑了,只是没人发现她的笑意并没达到她的眼中。

“哦?”郁玄妙微微拉长的声调,“是吗?那听王嬷嬷的意思就是王嬷嬷对咱们郁府的规矩极为熟悉了?”

王嬷嬷还以为这是自家二姑娘准备抬举自己,便表现出谦逊为主的模样,道,“虽不能说全部知晓,但奴婢随夫人陪嫁过来郁家已经近三十年了,也算是颇为熟悉。”

“既然王嬷嬷对咱们郁府的规矩这么清楚,那难道你不知道尊卑有别吗?母亲都还没开口,反倒你先训斥了。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还以为嬷嬷才是主事之人呢。”郁玄妙淡淡地说。

郁玄妙此话一出,王嬷嬷才领悟过来自己这是越份了。她大惊,连忙跪下磕头认错,道,“请夫人恕罪,奴婢这只是一时心切,绝无越份之心,还望夫人饶恕奴婢。”

“好了,好了,不就是一孩子吗?粉黛,你将饭菜送去吧。”一直没开口的郁母觉得这只是些小事,不必如此在意,便让粉黛将饭菜送过去。

“王嬷嬷,你也起来吧!”粉黛出去后,郁母便让她起来。

此时王嬷嬷才敢站起来。

郁玄妙没有说话,只是极为随意地动了动筷子,夹了一筷子最靠近郁母的菜,然后送入口中。

王嬷嬷是什么人?她是郁府资历深厚的老下人,多年的宅院生活早就让她练就了一番察言观色的本事,此时,她见郁玄妙夹了离郁母最近的一口菜,已经知晓自家二姑娘想让自己明白什么了。

按礼数规矩来说,她越过其他菜碟,只夹离夫人最近的菜,这是非常没礼数的表现。但是她却这样做了,这分明就是提醒自己她是夫人的女儿,而她,不过是个下人而已。无论多受夫人倚重,也与主事无关。此时,王嬷嬷才惊觉自己失了分寸了,而且还给二姑娘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这段小小的插曲并没有打断郁玄妙想要与母亲聊天的心情,她吃了几口菜以后,正想找个话题来打开。或许是血缘关系,母女心有相通,郁母反而先开口了。

“妙儿,等会用完膳以后,你留下来陪母亲说说话,这两天都顾着和未来亲家母赏花,都没空管你了!”郁母笑道。

郁玄妙乖巧地笑了笑,“好呀,正好女儿这两天也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刚好可以讲给母亲你听。”

“是吗?连妙儿都觉得有趣的事,母亲倒要好好地听上一听了。能入咱们家妙儿耳朵的,定然是十分有趣的。”郁母笑意更浓了。

晚膳过后,外面的天色早已昏沉了,穗兰掌好了灯,然后退了出去,并且细心地把门给带上。

“来,妙儿,来这里坐!”郁母轻轻拍了拍榻边,让女儿坐过来。

郁玄妙放下手中的茶盏,然后走了过去坐在榻上。

郁母看着女儿美丽清灵的面容,心中有喜有忧。

“妙儿呀,今日母亲与上官夫人去赏花,上官夫人说想让你和华言的婚期定在今年的秋天,你看可好?”郁母怜爱地看着郁玄妙说道。

今年秋天?呵,上官夫人怕是还不知道自己今天对上官华言所做的事吧?如果她知道了自己差点让他断子绝孙,不要说婚期了,怕是恨不得让上官将军提了刀过来了吧?

郁玄妙垂眸不语。

郁母以为她是害羞不语,心中倒是开心了三分。

她拉着她的手,笑道,“华言那孩子,母亲也见过。剑眉星目,潇洒俊朗,是个好男儿。不是母亲不偏亲,说实话,母亲觉得华言比你长兄还要俊上几分呢!”郁母掩唇轻笑。

俊?也是,如果不是那混蛋还有几分姿色和身份地位,就他那孟浪的行为,早就被人打断狗腿了。郁玄妙不屑地想。

“如果你觉得可以,那么母亲回去以后便跟你父亲说说,将婚期定在今年秋天了。”郁母继续说道。

“母亲,女儿只是三年前在外公府中见过那上官二公子一面,直到如今还没再见过他。哪里又谈得上可以不可以呢?”语气中流露出淡淡的属于少女的抱怨。

郁玄妙又不傻,既然已经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品,还能赶上去给自己找麻烦?她的脑子又不是跟那混蛋一样被门夹了。现在想想先前撂话撂太快了,说什么主动退婚呢?与其她们郁府主动提出取消婚约还不如让那混蛋自个儿取消,这样丢脸也就不会丢她们郁家的脸,理义上她们郁家还能占个优呢!

现在要以不变应万变,先维持定亲,如果真的订了婚期,后面的麻烦就多了。

“你这样想也对,既然这样,那就迟些日子再与你父亲大人讲吧!”郁母也心疼自己的女儿,毕竟她从小便不在自己膝下长大,多年的亏欠让她现在格外怜惜她。加上婚姻也是人生大事,如果以后她嫁入上官家却并不幸福,那么作为母亲,她也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听到母亲这样一说,郁玄妙本来还担心母亲会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枉顾自己的意愿的心便放松下来了。

“妙儿呀,这么多年,母亲将你送到戚国公府,你没有怪母亲吧?”郁母很担心女儿会因自己从小将其送到自己母亲膝下承欢而对自己产生隔阂。

“母亲孝顺,心疼外祖父和外祖母晚年经受丧子之痛,将女儿送去戚国公府也是为了抚慰二老的悲痛之心,女儿又怎会怪责母亲呢?”郁玄妙淡淡地说。

郁母听见女儿是理解自己苦衷的,一行热泪忍不住潸然而下,“没错,当年长兄英年早逝,为国捐躯,父亲一夜衰老,母亲也缠绵卧榻不起,除了将刚出生不久的你送去抚慰二老,母亲是别无他法呀!嫂子新寡,膝下也无一儿半女,戚国公府终日愁云悲雾,母亲实在是于心不忍啊!”过去往事被翻起,郁母悲痛不已。

看着母亲如此之伤心,郁玄妙心里多年积攒的怨也终于松动了些。

年纪还小的时候,她见周围的玩伴都有父母亲,而唯独自己,总是孤零零一人。虽有外祖母和舅母疼爱,但是总归填补不了那个缺憾。她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

直到三年前,父亲被升为九江刺史的消息传来长安城,外祖母才惊觉自己也很快就到出阁年纪了,却不曾为父母亲尽过孝道,于是便传信去庐陵城让父母亲派人来接自己回郁府,以便能享几年天伦之乐。

就这样,她的十五年人生一直被别人安排得妥妥当当,没人问过她是否愿意,更加没人问过她是否开心,是否委屈。即便是现在及箳了,所有的人仍然想用一个孝字就将她的后半生也给安排了,不过他们可能得失望了,现在她长大了,前事她可以用心去理解作为血缘之亲的那份感情,但是,她以后的人生必须得自己掌控,任何人都休想染指。

郁玄妙心坚如铁地想。

“既然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母亲也不要再过于伤心了,照顾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郁玄妙自认不会是个乖女儿,但是假装乖女儿对她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于是她便低眉垂眼地软言相劝。

郁母见她如此达理体贴,真的觉得自己不知道是多少辈子修来的福气才会有这样的一个女儿。不过,她也很欣慰看到戚国公府将她培养得如此知书明慧,清灵动人。

“好好好,母亲都听妙儿的。”郁母欣慰地点头应承。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烛泪几乎要淹没灯芯了,郁玄妙才以夜色不早为由离开了厢房。

而此时,上官华言则躺在东北悬崖上的石屋里,屋里燃起的烛光被偶尔吹进来的山风吹得左右摇摆。

他双手枕在脑后,右脚搁在曲起的左膝上,静静地注视着挂在横梁上的一首七言律诗,一个人在喃喃自语,“郁玄妙,你真的是郁玄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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