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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六岁女孩和通天都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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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婶,你什么时候养了这么多猪?都这么肥了,为什么还养着,不赶紧卖掉?卖掉以后弟弟妹妹就有好多好吃的了。”木剑男孩没看柳寡妇脸色,只顾朝着黑猪群左右张望,走动时一瘸一拐,真不知道刚才怎么还敢从半高院墙上跳下。

木剑男孩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刻有人接话:“是呀,是呀,他二婶,得赶紧想个法子,不然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咱们村里闹妖精呢,到时候怕是想卖都卖不掉了。”

听到“妖精”一说,柳寡妇顿时心头一紧,瞟了一眼说话的杨三媳妇。

杨三媳妇仗着自家男人在城里做事,平时自以为高人一等,除了在柳寡妇和谢清溪面前讨不到好果子吃,村里不少小媳妇大姑娘没少被她挖苦。

柳寡妇可不信杨三媳妇会有好心,她的话明着是关心,实则是在村民心里栽下“有妖精作祟”这么一根刺。

果不其然,“妖精”的说法一出,原本围拢的人群散开不少,四下里“妖精”、“妖怪”的议论声一浪接着一浪。

不过,看着杨三媳妇嘴角那一抹阴阴的笑意,倒也给柳寡妇提了个醒:今儿个这事,怕是得找谢清溪讨个主意。

想到这,柳寡妇把小女儿往背上一背,单手托住,右手把儿子往木剑男孩面前一推:“老四,看着点弟弟。定儿,你跟着四哥,我去你一下你中节哥家。”

叫老四的木剑男孩没说话,只是拍拍胸脯。见二婶转身走开,老四解下腰间木剑,缓缓靠近木门,轻轻捅了一下躺在左边院门下的猪后臀。大肥猪鼻孔吹气,哼哼两声,甩甩尾巴就再没有其他反应。

没多会儿,柳寡妇气定神闲回到人群,找到一位长者,既是里长,也是她男人赵秀才的堂伯。按村里的习俗,大伯喊作大爹。

“大爹,这些猪是一位大人前段时间托我养着的。这位大人去年在山神庙许了个愿,这些猪是用来还愿的。”柳寡妇清了清嗓子,以便周围的人都听得清。

“这次还愿有点特别,周边四个寨子都比咱们己岩小,拢共二百来户人家,每家每户给三十六斤肉。”说到这里,四周议论声再起。里长听得眉头微皱,但还是耐着性子做手势止住议论声。

说了几句话之后,柳寡妇镇定了许多,没有了刚开口时的颤音。见议论声变小,她挺了下腰:“咱们己岩村是大寨,山神庙也在我们的龙山上,所以,九十三户人家,每家每户给七十二斤肉。”

“前天我找城里的张屠夫估了一下,一头三百八十斤……”她还没说完,人群中一阵阵嗤笑。有人干脆指出:“找王屠夫还差不多。老张估三百八,那起码得有四百。”

屠夫买生猪,多半是估毛重算价钱。村民都知晓张屠夫估的水分多,看来没少吃亏。

“每家每户分完后,剩下的全拿去卖了,然后咱们办个学堂,请个先生。五个寨子的娃娃都可以来上学堂,上学堂不要钱。”按照谢清溪教的,柳寡妇再次提高声音:“下面就烦劳里长和定儿大爹多帮衬,给大伙安排一下人手,现在就开始宰猪,分完再睡觉。今晚全村人放开肚皮吃喝。”

说完从赶街回来的篮子里拿出瓜子招待几位主事的,那本来是买来过年的。

得了好处,全村人都开始忙活起来,有的被安排去隔壁村叫人帮忙,有的回家拿皮条,有的去借杀猪刀,有的开始挖洞垒灶,有的去村外砍棕树叶来准备挂肉。妇女们忙着收拾桌台,洗锅涮盆准备接猪血。毕竟,四五十头猪要宰杀洗净,可不是个轻松的活。

己岩村是半个移民村,全村有五六个姓,但几百年传下来的习俗没变,不管红事白事,只要大操大办,都是各家各户出人出力出工具。

看着大伙散去各忙各的,再没人提起妖精作祟,柳寡妇这才轻拍胸口,算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忍不住想,多亏了谢家妹子。其实,这事能糊弄过去,也得益于她自己。

首先,柳寡妇自从嫁给赵秀才,能干、贤惠的名声早就传开。秀才公作为读书人,基本不干活,租出去的十多亩地,柳寡妇收回四亩,一个女人硬生生把四亩地打理得漂漂亮亮,还养了牛,养了猪,柴火更不缺。

最主要是,她养猪很特别,一年只养一头猪,一头猪要养足一年,而且猪食基本上是煮熟了喂。所以,她养的猪肥得连站都站不起来,吃食是前蹄跪着吃。

别人家养猪,三百斤的都不多,她养的肥猪,没有少于四百斤的。正因如此,每年她卖猪称重时,差不多半个村的人都要围观。毛猪都是一拃一拃量,估毛重卖,可村民好奇她家的猪到底有多肥,总是买家交钱后会称一称,亏不亏的倒没多在意。

(作者注:大明的1斤,约等于现在的1.19斤。)

赵秀才辟谷,她能吃苦,养肥的猪都卖了换钱,想吃肉了再现去城里称。嫁过来的第四年,她就给赵秀才换了现在的大瓦房和大院子,反正也就是挡墙多围点地而已。

当然,能攒下这份家业,其中少不了赵秀才的功劳。秀才有功名在身,很多时候是有不少便利的。

其次,赵秀才虽然自己不当先生,可本村在城里求学的学子他也没少关照,有一定的好名声。

如此一来,还愿,分肉,办学堂,三板斧下去,村民的种种疑虑大致上也就平息了。大人物的还愿,一般人还真不敢打听具体情况。

等定儿去隔壁邻居家打了一瓢水,连灌了几口之后,柳寡妇才发现,村口大树下打坐的和尚依旧在打坐,老道的驴在和尚不远处,人却不见了。更远处还有两匹马拴在树上。

趁着一点点空隙,她忍不住想:自己明明只养了一头猪,多出来的四十九头到底是怎么来的?她太熟悉自己的猪了,那完全是五十头长得一模一样的猪啊。先前,在谢清溪家,她把妖魔作祟的担心也讲了出来,谢家妹子只是摇摇头:“心有正气,邪祟不侵。”

再次回想起谢家妹子的话,顿时放心不少。就在她心里猜疑之际,耳听得侄子赵四催促定儿:“快快快,你中节哥他们回来了。”说着不忘拉起堂妹,三人跑向村口。

赵四和定儿迎接的一伙人,其实也就是四男一女五个半大小孩,个头全都不一样。最大的一个男孩十三四岁,穿个短褂,满头大汗,背个竹篮,插满甘蔗。

两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一人手拿一节甘蔗,边走边啃,长衣搭在肩上。最小的看着不过九岁,手提一个四四方方的油纸包。女孩差不多十岁,有些吃力地挎着一个包袱。

“这和尚哪家请来的?”年纪最小的男孩努努嘴问。

“不知道。我爹问了,他说云游到此,歇个脚。我爹请他进屋,他也不去。”赵四答完,先说出开心的事反问了一句:“今天我二婶发大财了。中节,你买了新书?”说着看向纸包。

九岁男孩名叫谢中节,只见他点点头:“你脚能走了?”自动忽略赵四说的发财一事。

“追兔子都没问题。”赵四一脸不在乎。

“老地方,分钱。”谢中节扭头示意,大伙跟着他走向村里的晒谷场,在几个草垛中间蹲下。

高个男孩单膝半跪,从竹篮里拿出一节节甘蔗放一旁,定儿五六岁的赵加淅急忙抓起两三把稻草铺在地上,十岁女孩将包袱放在草上,高个男孩接着从篮子里拿出八个圆圆的油纸包,八个大红的红封,绕成一圈围住包袱。原来甘蔗是截短后用作伪装的,篮子底下另有玄机。

几个孩子动作行云流水,配合默契,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事。

谢中节拿起油纸包,每人面前摆了一包:“这是红糖,人人有份。化水喝一定要把水烧涨。”众人听了都咧嘴轻笑。

“这是二百文的红封,也是人人有份。这份钱不论功劳,只论同进退。”谢中节又将红封摆在每个人面前:“老规矩,一,有钱不乱花,不显摆,二,严守秘密,哪个问都不能说出去,谁说出去……”

“谁就是逆贼。”其他七人异口同声接着他的话轻喊。

谢中节解开包袱,露出五个大小不一的红封和三贯铜钱,红封上有不同的记号。

“桃哥出力最多,这是他的。”说着他把最大的一个红封推到高个男孩面前。众人猜不出里面装了多少文钱,但看起来这个红封不比刚才的小。

“秋桂姐和邵二哥能把李子卖给沐王府和云南都司的官员,又等给其他商贩,这叫文武双全,功劳不小,这是你二人的。”谢中节把两个差不多大小的红封,分别推到十岁女孩和十二岁男孩面前。这两个红封看上去比桃哥的小一点。

“老四爬树厉害,摘得最多,可惜你脚摔伤,没能跟着去城里叫卖。这是你的。”一个稍小一点的红封推到赵四面前。两人关系好,赵四比他,比他高,他也没叫哥。

“黄宝哥你叫卖声最响,说话还押韵,拉客有功,这个你的。”最小的红封推到十一岁男孩面前。

说完摸摸定儿脑袋,又轻轻刮了下小女孩的鼻翼,微微一笑:“你们两个捡李子有功,奖赏你们一人背十首唐诗。”然后拍拍手,环顾众人:“有没有不服气的?”

众人一边把各自面前的宝贝收进怀里,一边摇头。六岁小女孩却直直看着谢中节:“我不服。”

脸带讶异,谢中节脱口而出:“小淅淅,你?”

“我要背二十首。”名叫小淅淅的五六岁女孩声音清脆:“中节哥,我都会数到一百了。”

闻言,谢中节开怀大笑,挽起秋桂重新打好的包袱,里面可有三贯铜钱呢。众人收拾好,准备离场。头顶上突然有个声音:“我也不服。”

众人被吓一跳,抬头望去,比桃哥高半个身子的草垛上,一老儿伸出个头,口中叼着一根稻草,一节一节咬断,没见吐出,时不时还咂摸下,仿佛那稻草比鸡腿还香。

见这老儿慈眉善目,眼露狡黠,不似有恶意,便挥挥手,示意其他人赶快回家。走出几步的邵二哥突然轻“喔”一声,开心地蹦蹦跳跳几下,接着撒丫子跑回了家。

谢中节嘴角上扬,知道他偷偷看了后面的红封。秋桂姐和邵二哥的红封看上去比桃哥的小,可谢中节在里面放了两角碎银。他相信那两个聪明人能懂。

众人走远,谢中节回身,对着草垛施礼问道:“老丈何方高人?”

礼毕抬头,却发现那老儿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侧,反正他没看见老儿是怎么从草垛上下来的。等看清此人,见他是道士打扮,心中更是不解。

“老夫通天是也。”老道手捻胡须,风轻云淡:“小友年方几何?”

“来年春分,即满九岁。”谢中节后退一步,打量起通天:“你刚才之言,有何指教?”语气谦虚中有股傲气。

通天不答,自顾从旁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出一字:“你可识得此字?”

“蹇。《象》曰:山上有水,蹇;君子以反身修德。”看了地上一眼,谢中节张口念诵:“大蹇,朋来,以中节也。我的名字便来源于蹇卦。”

通天看着一脸不解的他,笑道:“朋来?呵呵,你这来的可不止是朋……”猛然间,似是想起什么,指尖微动,口中自言自语:“莫非……”

谢中节见通天突然沉吟起来,脸上笑容也陡然不见,反现一股郑重之色,不由大感奇怪:“你说的什么?我不懂。”

似是突然想通什么,通天哈哈笑起来:“《彖》曰:蹇,难也,险在前也。你怎么不说这句?”

“王臣蹇蹇,匪躬之故。”谢中节不明白他因何而笑,挺胸抬头道:“事在人为,休言万般皆是命。”随后补充一句:“我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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