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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数典忘祖的父子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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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处机和阮佛海却嗤之以鼻,说恰恰相反,三杨身为阁臣,却做出如此荒谬又遗祸万千的决策,比马骐还该死。

三人为此闹得不欢而散。没多久,三人各自妥协,于是有了二杨案,三杨中的杨荣、杨士奇儿子抵罪。其中,杨士奇受惊吓,没多久就过世,杨溥接任首辅。

就在这时,杨克定发现阮佛海身世异常,阮佛海也坦陈,他是阮廌(zhi)第五子,阮飞卿之孙。

永乐四年,大明藩属国权臣诛杀陈朝宗室,屡犯广西边境,张辅发兵擒阮飞卿等至南京。

阮飞卿归顺大明之后,其子阮廌依附叛军黎利反抗明朝,并最终协助黎利建立大越国。

黎利起兵反叛前,是大明交趾布政司清化府俄乐县巡检,正九品的官员。阮廌以谋臣身份,起草了《平吴大诰》。

吴是当时交趾一带对明廷的称呼,《平吴大诰》传到明廷后,有人不耻其虚伪,曾断言:作此文者,子孙必不全。没想到一语成谶。

大越国建立后,阮廌成为丞相,但太祖黎利和太宗黎元龙都残暴骄横,多行不法。

比如宣德五年,原交趾布政司太原府石林州爆发闭克绍、农得泰起义。前年七月,黎太宗到阮廌家,看中阮廌妻子阮氏路姿色,令阮氏路随驾伺候。

谁料黎太宗当晚便暴毙,随后,阮廌被诛夷三族。果然应了子孙不全的预言。

阮廌的第五子阮佛海因在外贪玩,侥幸躲过搜捕,后来在泉州商人的帮助下,他乘船到了泉州。

之后进入北京,凭借故旧关系联系上黄宗载的两个儿子。江西人黄宗载曾出按交趾,后官至吏部尚书。

黄文凯和黄儒凯两兄弟又打着老父亲的旗号,把阮佛海介绍给吏部稽勋司主事陈藩和户部主事陈布林。

在二陈的一番操作下,阮佛海顶替了江西一个举人的身份,被安排到户部赃罚库任职。

不过,这个时候,杨克林与阮佛海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杨克定的目的要世人和朝臣看清交趾被弃置的惨状,警醒朝臣目光要放长远,学会站在历史长河中看问题。

所以他谋划二杨案,并将山寿从四川诱回北京,又谋划将王通、陈智和柳溥绑架,打算在午门前通过血的教训,唤醒朝臣。

慢慢地,杨克定发现阮佛海的目的很邪恶,他不但想要挑起朝臣之间的矛盾,还想挑起大明和大越国之间的矛盾,最好是大明再次兴兵征讨黎朝,为他三族被夷复仇。

杨克定也希望再次收回交趾,可熟读史书的他很清楚,眼下时机不到。

至此,案子剩下的就是缉拿阮佛海、陈藩和陈布林等人。

审讯结束,杨克定痛快签字画押,三法司众位大人相互恭喜,申式南却闷闷不乐。

刑部曾大人见状,决定投桃报李,宽慰他道:“申评事是在担心品级问题吗?本侍郎还有几分薄面,定会为你在吏部侍郎大人面前美言几句。无需多虑,无需多虑。”

申式南展颜一笑,正待回话,看守军卒来报:“嫌犯要求单独见申大人。”

三法司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表态,一旁的顺天府尹却突然开口道:“嫌犯供词已签字画押,大理寺又是此案主理,见一见并无大碍。”顺天府协理此案,他表态倒也没有不妥。

商屹也道:“既然如此,那就去见一见吧。各位大人在此稍作歇息,边喝茶边等缉拿阮犯等人的好消息。”

杨克定已经被转移到一个小房间,大理寺没有审讯房,平日的审讯和关押都是在顺天府或刑部。

申式南坐定之后,杨克定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你问吧。”

确实,谭子同等人当场自刎,很多作案细节都是谜。以三法司那些大员的尿性,他们也不关心细节。

“你的人着急盘下老杜的酒铺,明显是短期内就会有伏击行动。难么,你是怎么判断山寿会经过那条街的?”他也不客气,问出了第一个疑惑。

“山寿是太监监军,你知道他经常干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见对面摇头,杨克定自己答:“管理银场。他在交趾管过银场,所以,就因为银子的事,犯下滔天罪恶的人,又被派去云南四川管银场。交趾百姓被祸害成那样,可在帝王眼里,都没有银子重要。”

也许是觉得申式南不会告发,也许是觉得反正已经是死罪,他再无顾忌,骂起皇家。可死罪也分死一个人,还是死九族人啊。

杨克定嗤笑道:“你知道山寿攒了多少银子吗?我的人发现,他两次去过那条巷子里的一处宅子。后来查到,那是他以远房亲戚的名义买的,地库里全是金银珠宝。我就以此将他诱骗回京。”

“所以,交趾胡同的布匹,私塾的灯油课纸,就是山寿地库里的钱买的?”

“聪明,一点就透。”杨克定笑道。

“姜一山是交趾本土人,他对百越诗会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你这人,有时候就是不爽利。这里又没有第三人。”

杨克定道:“你不就是想问,姜一山是不是百越诗会的成员吗,非要绕那么大个圈子。他曾经是核心成员,但后来退出了。他是个务实的人,他想要的,他会自己去争。”

“他想要什么?”

杨克定似笑非笑,道:“这就是我要见你的原因。”顿了顿,道:“当我知道是你在查案的时候,我就知道天意来了。你的名字,你叫申式南,这一切都是天意。”

“可我不信命。”申式南冷冷道。

“我信。”杨克定严肃起来,道:“十五那天的子夜,张天魁和董处机就推算出,我会被你逼得走投无路。这不,我把柳溥和王通藏在头闸,你就让人去那边搜查,我担心暴露,又担心他两人份量不够,要再拉一个陈智。结果,你赢了。”

申式南没有自得,而是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开口问:“芷兰香粉店的女掌柜,是你什么人?”

杨克定脸色一变,但很快有自嘲起来:“果然。董处机的第二个推算是,你的后半生会与交趾纠缠不清。”

“我说过,我不信命。”申式南有点不耐烦。

他十多年前就见过自称神仙的神仙,要说是真的,那多年来鬼神从来没找过他。要说不是真的,那通天和九天玄女,以及九天玄女说的如来和金翅大鹏雕,又都是书上有的,民间流传的。

“都是因果。你信不信,它都在。”杨克定陷入回忆:“芷兰是马骐从交趾带来的婢女。二十年前,我才刚进入翰林院,去牙行租房的途中,遇到一个小女孩倒在路边,奄奄一息。我初通医理,看她还有救,就把她送医。”

“那时,她还十岁不到,千里迢迢被带到北京。水土不服病倒后,吃了些汤药也不见好,迷迷糊糊中被人扔到郊外,后来自己醒过来走了一段路又昏倒,碰巧被我遇见。刚好我一个族叔是做生意的,膝下无子,就托他收养。”

故事讲完,杨克林又道:“她没参与我们的事,但她十分聪慧,可能猜到了什么。我相信你不会牵连无辜。”

申式南不置可否,又问:“那两个轿夫呢?他们身手不错。”

“我从江湖上找的。他们不算是我的人。”

“山寿中的箭毒是什么?仓库里找到几支毒箭,但没人认识是什么毒。”

“嘿嘿,那是交趾特有的一种毒树的浆液。这是他的报应。老天不做,我来做。”

“杨溥杨阁老……”

“这位杨阁老老奸巨猾,可能他早就看出端倪……主要是他长子次子均早逝,也可怜。”

“我没有问题了。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只要不过分,我会尽力。”

杨克定道:“谢了,不过不用,我都安排了。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吧。马骐积攒了半生的财富,他被抄家下狱,可被释放为民后,照样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还在其他地方也藏了巨额财富。山寿也一样。可惜他们没有藏在家里的钱,都被我找到了。”

“你也知道,我二十年来一直在校对史料,然后就发现沈万三案的不寻常,官差抄家找到的财宝还不到坊间流传的一半。我花了多年心血,终于找到他藏宝的线索。”

杨克定突然怒道,“你别那样看着我,我是财迷没错,可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这么多年,我没在官场上晋升,我容易吗我?”

“那你为了什么?”申式南有点不信他的鬼话。

“我想找到那笔财宝,然后充作军资,克复交趾。”杨克定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放光。

申式南听他如此说,顿时收起蔑视之意,转而眼露崇仰之情。

“我会送你一份大礼,以后你用得到的。我赌你是我料想的人,这才故意挑拨他们嫉妒你。”杨克定很满意他眼中释放的光芒,神秘一笑:“我在老杜酒铺里藏东西,东西却没有藏在酒铺里。嘿嘿,你找到就是你的。”

对陈藩、陈布林和阮佛海的缉拿一切顺利,但董处机却逃脱了。

几人的供词证实了杨克定的交代,阮佛海同时还供出黄文凯、黄儒凯、张天魁、冯阿敏和钱淙流等。

申式南却说,黄家兄弟以及冯阿明和钱淙流应该是不知情,黄家兄弟纯属被利用。

冯阿敏则是他借机利用昨天的诗会,拜托他帮忙试探嫌犯的,阮佛海知道诗会邀请了钱淙流,这是在故意攀咬,目的就是搅浑水,搞乱大明朝廷。

“你醒醒吧,你和你父亲都辜负了你祖父的意愿。你祖父阮飞卿在《江行次洪州检正韵》一诗中,写过‘凭仗新诗作图志,行观四海轨文同’,你祖父在交趾做官时就希望轨文同。”

审讯房里,面对执迷不悟的阮佛海,申式南一改平日的温良恭谦,直接撕下他父子二人的虚伪面具,拍案吼道:“轨文同的典故你不知道吗?秦一统天下,置象郡,之后交趾一地才有了文字。你父亲写的《平吴大诰》哪个字不是我们祖宗传下来的?数典忘祖说的就是你父子二人!”

阮佛海听罢无语,眼中仇恨的火苗,终于有了一丝羞愤。

吼完,申式南淡定地表歉意:“天下竟有如此无耻之人!小子一时气愤不过,是以出言无状,惊扰了诸位大人,万望原宥。”

谁料竟是收获一片称赞声,之后审讯变成了各位大人的轮番驳斥与诘责,尽情地发泄对《平吴大诰》的怒火。

审讯结束,顺天府尹和三法司各位大人感觉从来没有这么爽过!以前也怒过,发泄过,但肯定没有这样当面骂来得爽,何况骂的对象还是撰文者的儿子。

这是三法司第一次齐心协力,同仇敌忾。

随后,黄家兄弟证明了阮佛海是故意攀咬,他们并不知晓阮佛海顶替了江西的一位举人,参加诗会也就是为了点虚名。

前日的卷宗上,周历等人也证明了申式南此前就曾去拜访过冯阿敏大人,而钱淙流根本就没去诗会。

但张天魁却失踪了,不过也不影响大局。当晚就结案,准备一早呈奏皇上。

没有意外,皇上准奏,认可这是一宗奸邪小人煽风点火,蛊惑朝臣做出不智行为的案件。剩下的就是如何定罪,这就不是申式南考虑的问题了。

申式南回到国子学,胡观等其他三人继续留在大理寺处理后续事宜。

三月十九日下午,申式南得到消息,阮佛海被杨克定勒死在监牢,杨克定随后上吊自尽。这时他才明白,杨克定说的已经安排好是什么意思。

阮归思昨日就看好了城西的一个小院子,一进的,占地三分地不到一点。

申式南告假半天,一看之下还不错,讨价还价,算上牙行的契纸钱和官府用印盖章的朱墨子钱,一共一百一十二两银子成交。

房子买下,添置了铺盖和常用品,暂时阮归思一个人住,他平时回到交趾胡同私塾读书。

趁着还有点时间,申式南又提了两坛打酒来到冯府。这回冯府终于不再热闹如同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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