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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饭之恩自当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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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中,武定侯郭玹署宗人府事,夺河间民田庐,又夺天津屯田千亩,最终却将府上都管锁拿顶罪,郭玹得以赦免。此事是王贤特意交代给申式南的。

看来,郭玹那时候没有其他财源,只知道霸占民间田产。如今靠着钱庄和当铺,早就不将那些强夺而来的田产放在眼里。可这么大的事,郭玹大概以为可以像宣德年间那样,反正是都管出来顶罪,故而出手也算大方。

不过,一个金锭五十两,相当于纹银五百两。银票加金锭合计四千五百两,比公主府少了整整一千五百两也就罢了,还整三个金锭,难道要他怀揣金锭,叮叮当当一路响进武定侯府?

申式南暗叹:郭玹一把年纪了,还抠抠搜搜,等他故去,这武定侯的爵位,怕是要被公主那边给抢到手。

到得府上,出面的是郭玹郭聪父子,下人一概屏退。父子俩脸色不悦,只因申式南等候期间,早有下人禀告,轿内物事一概未动。

“申……申太学,下人已照尊意备轿相迎,何故不满?”三人坐定,郭玹开口就是一副问罪的气势,连称呼都不屑于如其他人一样,更是指责起来:软轿是你开口要的,银票金锭你又不拿,这是何意?

究竟何意,郭玹岂会真不知,要么摆出秉公办案的架势,要么嫌少。申式南主动开口要软轿来接,显然可以排除其中一项。这会儿明知是对方嫌少,却又佯装不知,摆明了不想再出血。

申式南不慌不忙,连连轻吹茶盏,好一会儿才轻啜一口,道:“此案是皇上口谕,着在下审理,非是在下闲来无事,非要凑这趟京债与妖言并行的浑水。侯爷切莫会错了意!”

申式南话里软中带硬,心想要是老侯爷郭英在场,自己肯定恭敬有加。就你自大狂傲的郭玹,大祸临头尚不自知,再给你脸色还不得上天了?

郭玹父子一听“京债与妖言”,齐齐换了一副脸色,不再是原来高高在上,狂妄焦躁的样子。

“申……申大人,坊间种种不轨妖言,定是对头有意渲染,目的是盛丰钱庄和祥福当铺,有些人早就眼红……”郭聪抢声自辩,他自身没有实职,开口称一声申大人并不丢份。

申式南看了郭聪一眼,又将目光定在郭玹身上,道:“哦?郭少爷既然承认了府上从盛丰钱庄与祥福当铺获利,侯爷这是希望顺天府缉拿妖言惑众之徒,并将前因后果一一写入卷宗,再通过三法司禀明圣上?”

郭家父子二人脸色再次大变,郭玹狠狠瞪了郭聪一眼,郭聪怯怯低下头。

“侯爷倘若真有此意,在下不介意即刻回禀府尹大人,想必此时钱庄和当铺的催收司一众人等,已被锁拿。从这些伙计身上,不难问出传播不轨妖言的人嫌犯。不过,可能公主府那边会有些阻力……”不待郭家父子回应,申式南再次接道。

“申解元,误会误会……”郭玹此时已知,眼前此子虽年纪轻轻,却不是他一个承袭的侯爷能随意拿捏的人,只得放低姿态,高捧对方,情急之下,找到“解元”了这么一个适当的称呼。

事实上,申式南此时的身份的确尴尬,除了解元,基本没有官方身份,偏偏众人均知,他是辞了大理寺的录用而一心等待春闱。以他解元的身份,加上李时勉的教导,不出意外的话,会试之后,定是前途不可限量。

众人均知他此时不是大人,胜似大人,但能拉下面子称他一声的大人的,也不多。郭玹这一声“申解元”,倒是最为贴切。

郭玹毕竟人老成精,他忌讳的就两点,一是京债事发,朝中人人均知京债暗中盛行,可闹得风风雨雨,就得有人出来担责。

二是坊间盛传的“妖言”,明显有人暗中推波助澜,并且矛头直指盛丰钱庄和祥福当铺。这股风如果不及时刹住,难免会被人利用,惨遭清算,届时暗中的势力定会扶持新的钱庄当铺,取代盛丰和祥福。

申式南的话,除了警告这两点,还暗示出永嘉公主那边也不希望事儿闹大,否则大家一起等着吃瓜落。

与其到时候鸡飞蛋打,不如舍小保大,趁早把事儿扼杀在摇篮中。催收司一众伙计被锁拿,把柄就掌握在顺天府和眼前此人手中,这时候再不妥协就不明智了。这笔账,郭玹算得清,不然也不会派出软轿。

本想以侯爷身份拿捏一下,如今看来是失算了。此子能被王贤举荐重用,又得圣上亲许,必非寻常之辈,自己还是不要树敌的好!想通了这一节,郭玹不再纠结。

“申解元,此前定是下人办事不力,为表诚意,这几日,软轿便听命于你,也算省个脚力。申解元为朝廷查案辛劳,权当郭某为圣上出一份力,还望勿要推辞。”郭玹先行表明态度,意思是会重新在轿中备一份礼。

“侯爷有此心意,在下感激不尽,在此替朝廷谢过。不过,倘若一直用贵府软轿办案,一来与本人行事习惯不符,二来难免张扬,让人说闲话。不如这样,稍后我还要回顺天府,再去一趟翠柳楼现场,今日就劳烦贵府软轿,至于明日出行,在下自行解决。”申式南话中之意已然明显。

郭玹见他答应收下轿中之礼,这场交易算是达成了。其实,申式南也是骑虎难下,就凭郭范二人的犯案,要想扳倒永嘉公主、武定侯,以及钱庄当铺背后的山西范家和江南几大家族,还远远不够。

与其便宜躲在暗中不现身的势力,不如与漏出马脚的几家达成交易。他的要求便是与公主谈的一样,以郭范二人及催收司众人伏法结案。

“如此甚好。不知何时能结案?府上能出力的,绝不推辞。”郭玹一旦作出决定,便当断则断,不愧是军武遗风,毫不拖拉。

“先前公主的意思,想必与侯爷也无不同。郭晨范春如有罪行,顺天府理当审结。至于京债与妖言等等,公主那边已有安排,侯爷如不放心,可派人询问公主,此事两家合力,想来大家都能早日安心。不过……”申式南顿了顿。

“申解元有事但说无妨。”郭玹道。

“侯爷敞亮!今日审案供词已呈推官大人及府尹大人,另有录事及顺天府刘庄捕头在场。那录事,郭珍郭佥事已有计较。不过,刘庄捕头先前在交趾风波一案立有大功,因其上任捕头未久,故而不曾拔擢任用,至今仍是没有品阶的捕头一个,如今……”

“小事一桩!刘捕头是吧?既已屡有大功,此案审结之后,也该有品阶升赏了。此事本侯必不会观望,任由我大明人才埋没。”郭玹千年老狐狸一只,自是明白申式南之意,索性一口应承。

事情议完,申式南乘轿回到顺天府,怀里已然揣了十二张存银千两的银票和三个金锭。

催收司半数以上伙计已被锁拿带回,申式南交代了审讯要点之后,由推官和原先负责狱讼的通判等人审讯。他则带上刘捕头和几名捕快去往翠柳楼。

翠柳楼已被查封,事发雅间保持着原样,连酒菜都未曾撤去。此时已近黄昏,当晚与死者有过交集的铛头和伙计,均已回家洗换后等候在现场,申式南和刘捕头扮作死者,两名捕快扮作沈朝奉和肖掌柜,众人将当时的情景演示一番,未发现可疑之处。

趁着夜色,申式南与一班捕快走了一遍死者跳河的地方,亦未发现异常。

次日一早,申式南来到顺天府,没多会儿推官等人连夜审讯的供词,便已摆到他临时公事房的案头。

盛丰钱庄催收司十二名伙计,祥福当铺催收司十六名伙计,合计二十八人,其中五人跟随郭晨范春,参与了对叶参政妻女的凌辱。另有十二人随同郭晨范春,参与过对其他欠债人亲属的凌辱共三十三起。

除了这十七人,其他十一人虽未凌辱过欠债人妻女等亲属,却有十人参与打砸欠债人家伙什,砍伤欠债人,或将欠债人幼子幼女卖掉抵债。仅一人未随大流干过伤天害理之事。

根据催收司二十八人的供述,钱庄当铺催收司各有一名小头目,郭晨范春基本上相当于这二十人的统领,大多数的凌辱和砍伤,都是郭范二人亲自带头。

申式南命人将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的那人带来,只见他长得虎背熊腰,双臂粗如十岁孩童大腿。一番询问之后,得知此人姓陶名得三,两年前在福建布政司福安县采矿为生。

今年六月,叶宗留和堂兄陶得一等商议起事,陶得三不愿反叛朝廷,于八月初只身来到京师谋生,不料饿倒在路边,被沈朝奉救起,随后安置在催收司,至今干了仅月余。

今年七月,叶宗留率福建浙江一带的矿工和农民起义,此事朝廷上下皆知,太学生们自然也是清楚的。

“催收司人人凶狠如狼,坏事做绝,为何你既不与他们一同欺凌弱小,又眼睁睁看着他们欺男霸女?”申式南面无表情发问。临时公事房里,只有陶得三和他二人。

“世道如此,我还能怎样?催收是大伙的职责,那些人是有欺男霸女,但管这事的,应该是官府。难不成大人你认为我管得了?我之所以没走,是因为眼下我需要这份工来维持生计。我不与他们一样,是因为我有自己做人的底线和良心。”陶得三不恼不怒不羞,平静中带着反问。

事实上,其他人的供词已经指出,陶得三有劝说其他人不必把事做绝,但绝不絮絮叨叨惹人烦。最重要的是,真有欠债人被打被砍,他也会留下安抚,对有些实在揭不开锅的人,他甚至会留下几个铜钱。

鬼使神差地,催收司其他伙计并没有因此排挤他。原因有三,一来他是沈朝奉作保的,二来他懂得分寸,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更知道该说的说多重,三来可能大家都觉得也需要有人偶尔唱红脸。

申式南微笑道:“看在你说的底线和良心份上,我给你介绍一份工,你看如何?月钱六百文,包吃包住。”

“钱庄这边,看样子催收司是要跨了……谢谢你的好意,但只要东家不辞,哪怕催收司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会继续把这份工做足一年。”陶得三依旧一副不喜不恼的样子,语气却坚定无比。

申式南不由咧嘴笑了:“你说的东家,是指沈朝奉?你是想报答沈朝奉,所以承诺做足一年?”

他看到陶得三在催收司的月钱,不过二百文,钱庄有提供一个栖身之所,供一餐饭食。这一下子给翻三倍的月钱,还包全部的饭食,陶得三竟然不带犹豫地拒绝了。

“算是吧。东家于我有一饭之恩,我自当报还。虽然没和东家说过,但我心里就这么认定了。”他以为沈朝奉是东家。不过,以胡晓非对沈朝奉的信任来看,沈朝奉也的确算大半个东家。

“那,如果我说,官府不允许盛丰钱庄再留设催收司呢?”申式南问。

陶得三一愣,显然他不曾考虑过这个情况。不由思索起来,半天不做声。

申式南终于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忧愁,正色道:“放心吧,沈朝奉对你的恩,你已经报答过了。沈朝奉纵容属下胡作非为,我本来要对沈朝奉罚银二千两。看在他对你保有同情心,能够替朝廷收留我大明落难子民的份上,他的罚银降至一千两。”

顿了顿,又道:“此事稍后你可以向沈朝奉打听证实。你记住,你是大明子民,你受苦落难,官府是有责任的。”

陶得三听罢,虽然脸上带着迷惑,可眼中仿佛看见了一束光,不由自主点头道:“若真如此,草民叩谢大人!”

“不必多礼!你我二人今日所谈,你尽管说与沈朝奉听,他会给你指示的。如果你想通了,只管去杜金酒铺找女东家杜小柳,就说是国子学故人相托,他会给你安排活计的。”申式南伸手扶住,不让他拜倒。

申式南见他信守然诺,又孔武有力,是条汉子,因此爱才心起。有他在杜小柳身边,杜小柳的安危便多一分保障。

申式南也没骗他,沈朝奉和肖掌柜纵容部属犯下如此惊世骇俗的大案,他已经想好处置建议,那就是对盛丰钱庄和祥福当铺各罚银六千两,同时对沈朝奉和肖掌柜处以私人罚银各二千两。

念在沈朝奉对郭范二人及催收司恶行知情不多的份上,减去罚银一千两。肖掌柜的二千两罚银,却是得实打实罚。他相信,府尹大人和圣上会赞同此事。

但目前案件真相还有关键一环需要证实,他才有底气结案。

午时刚过,安排好给杜小柳送信的事,申式南一个人来到与翠柳楼相隔两条巷子的叶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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