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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一盏凤尾祭文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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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苏闪身退避一旁,扶了扶发髻,抓起行军舆图仔细看了起来。闹归闹,既然做了宣化军指挥佥事,拿下大古剌才是头等大事。

“你这舆图怎么跟我之前见到的不一样?”苏苏惊奇地问。

“哪不一样了?”申式南也疑惑起来。

“你这舆图上面,大古剌宣慰司治所是摆古,摇摆的摆。我之前在底兀剌那里见到的,是白古,黑白的白。八百大甸司的文书和勘舆图,写的是勃固。”苏苏道。

行军舆图通常只有一军主帅或重要将领才可以阅看,苏苏之前没看过宣化军携带的舆图是正常的。底兀剌这些年来,与八百大甸和大古剌的孟族人来来回回打了好多年,双方谁也打不服谁。

也正因两边打仗,道路阻塞,底兀剌司、八百大甸和大古剌宣慰司没法再派遣使者,前往云南承宣布政使司和京师办差发银。要知道,朝廷每年向八百大甸宣慰使司征金六百两。

底兀剌宣慰司其实不大,朝廷怜其不易,免其征银。但征银是税金,代表着大明朝廷的统治权,申式南坚称礼不可废。

因此,率宣化军去八百大甸宣慰司“督劝办差发银”,路过底兀剌宣慰司时,顺便要求底兀剌纳银二百两,并立即派遣使团前往云南布政司办差发银。至于朝贡什么的,随意,反正你也没什么好东西。

底兀剌宣慰司自宣德后,便断了与朝廷的往来。申式南复底兀剌为宣慰司,发安民告示,称有大明宣化军在,云南诸司只管各自发展民生,不许打来打去。

“正常。在我们云南,好多小地方不但有两三个名字,而且同一个音,还有好几个不同的写法。”罗喜财插嘴道:“你比如说,阿瓦这边叫的伊洛瓦底江,京师和云南布政司的文书里却叫做大金沙江。而且,云南话‘白’就是发音‘勃’,或者‘be’。我们叫北方,就叫‘be方’。”

申式南点头道:“确实。如此可见,始皇帝书同文、车同轨是何等丰功伟绩!”

“对对对,就像学医的人,最烦恼的就是历朝历代度量衡不一样,好多经方是汉唐的,药的用量如果折算失误,方子就可能会出大问题。”罗喜财道。

苏苏点头会意,毕竟,他也学会了一些方言土音。

“哇哦,我们都快到南海啦?此地距京师怕有七千里吧?”苏苏看了看舆图,又惊问。

“只多不少。所以,你想想,如果是几万大军,行军几千里,那一路的粮草输运将耗费几何?”申式南道。

(注:北京距勃固直线距离约3200公里。)

“难怪你一改之前慢吞吞的行军风格,从八百大甸出发,就一路疾行。罗副使为了追上咱们,没少受罪吧?”苏苏嘴角一撇,看了看罗喜财。

“那可不!腿已经跟裤子粘在一起了,我都不敢看。”罗喜财提了下裤管,疼得龇牙咧嘴。

“你去歇歇吧!我们距摆古四十里,但马上要急行军一百二十里,闪电出击,一举拿下摆古。”申式南道。

“这是何意?距离四十里,却要行军百二十里?”罗喜财不解。

“踏白军回报,摆古北面、西面和东面有重兵把守,可能是为了防备马哈省,所以我们不能西进,要再次南行,再从南边杀进摆古。”申式南道。

“原来如此。难怪没看到欧离卡巴和刀通判他们。”罗喜财道。

申式南眉头轻抬:“罗副使喜欢兵法?”

罗喜财一愣,随即会意,摇头道:“一看书我头就大,不过,平时喜欢翻翻《三国演义》画本。”

发兵八百大甸,申式南打的另一个旗号是“督劝办差发银”——朝廷规定,每年向八百大甸宣慰使司征金六百两,你刀氏何故多年不办差发银?

因此,申式南以巡抚之名,征调木邦宣慰司兵卒一百,缅甸司兵卒三百,底兀剌司兵卒一百,归欧离卡巴统领,随宣化军进驻八百大甸,督劝刀氏办差发银。

驱逐了暹罗人,继任宣慰使后,刀晓寒立即派人将今年的六百两金解送到云南布政司。至于历年拖欠岁办差征金,由申式南报云南布政司和户部予以免除。

作为免除条件,八百大甸宣慰使司需要奉调,派兵五百,随宣化军进驻大古剌宣慰司和底兀剌宣慰司,督劝办差发银。

就这样,欧离卡巴统领的五百兵马,再次踏上督劝办差发银的征程,由东向西进发,再沿江而下,向南直奔摆古。

八百大甸的五百兵马,由刀泽咏协领,直接由东北向西南行进,斜插摆古。

宣化军则是一路南行,再由东向西。毫无疑问,欧离卡巴和刀泽咏的两支人马都是疑兵,吸引敌军注意的。

罗喜财看到从八百大甸出发的三支人马,少了欧离卡巴和刀泽咏的人,猜到可能是被申式南当作疑兵布出去了。正是奇怪罗喜财竟然能看到这一点,申式南才问他是不是喜欢读兵法。

非紧急边关军情,驿夫日行三百里,故而朝廷文书和信符一个多月才到达八百大甸。大古剌宣慰司在八百大甸的西南,没有驿站。

罗喜财自告奋勇,带着两个小旗,走直路追赶申式南送去朝廷文书,被踏白军发现,这才将他引到宣化军的行军路线。

对于驿站,申式南也是费了一番心思。在自己的巡抚之地,除了允许驿站对外经营,还拨付官田给驿站,一部分供驿站在册人员的家属自耕,另一部分租给佃农,租子则归驿站。

有了自己的产业后,驿站一下从支离破碎的凄惨境地,变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缅甸司副使方绽正在公事房与客人会谈。

“汪先生来自南昌府,不知是否认识汪大渊焕章先生?”方绽问。

“认识,乃是鄙人高祖。”客人脸现惊喜:“方副使竟然识得高祖大名,鄙人深感三生有幸。”

“有幸听巡抚大人谈起过焕章先生的英勇事迹,我们大人见我感兴趣,特赠我前朝刊印的《岛夷志》一册,故而拜读过。”方绽道。

方绽说的焕章先生原名汪大渊,字焕章,其字语出《论语》“焕乎,其有文章”。汪大渊是前朝蒙元时期一位了不得的民间航海家。

元至顺元年(公元1330年),汪大渊从泉州搭乘商船第一次出海,前后五年才返回泉州。至元三年(公元1337年),汪大渊第二次从泉州出航,两年后返回泉州。

汪大渊的航行,曾到达今天的阿拉伯海、波斯湾、红海、地中海、莫桑比克海峡及澳大利亚各地,沿途停靠占城、勾栏山(今加里曼丹岛西南格兰岛,《明史》和其他文献也称交栏山、交阑山等)、浡泥(今加里曼丹岛北部的文莱)、龙牙门(今新加坡)、苏禄(今菲律宾苏禄群岛)和苏门答腊等地。

汪大渊四十岁时,应友人约请,回到南昌故里,将航海经历着述成书并刊刻印行,名为《岛夷志》。

书中记载了大量的风俗民情,比如,浡泥“尤敬爱唐人,若醉则扶之以归歇处”,龙牙门“男女兼中国人居之”。此书不但有趣,还是重要史料,因此,申式南与言婴等人不时谈及。

“原来如此。不知方副使说的巡抚大人,可是姓申?”汪先生问。

“正是。我们巡抚大人姓申,名式南,字惠直。汪先生也识得巡抚大人?”方绽问。

“实不相瞒,鄙人此来,乃是受人之托,求见申大人。到了此地,方知申大人已领兵南下。听坊间相传,方副使与申大人乃至至交好友,鄙人这才冒昧拜访。”汪先生道。

“哦,看来坊间百姓高抬我了。能为申大人下属,已是平生大幸。又得申大人放浪不羁引我等为友,愧悚不已。”方绽谦逊过后,问:“不知汪先生有何见教?”

“方副使既是申大人左膀右臂,说与你知,想来也是一样。”汪先生小啜一口香茶润润喉:“申大人在京师有一位故人,姓胡名晓非……”

“报……”汪先生话没说完,就被屋外一声高亢急促的拖音打断。

上官在会客,只有发生紧急状况,下面的人才敢打扰。

方绽向客人歉意一笑,随即朝门口喊:“进来说。”

来人推门进屋,施礼禀报:“副使大人,刚接到报案,阿瓦城东南一户人家遭灭门,六口人被杀。”

方绽曾任临安府通判,熟悉刑狱诉讼,缅甸宣慰司这方面的事务便自然归他主理。

听闻突发灭门惨案,方绽吃惊不小,急忙与客人约改日再叙,随即点齐人马赶赴案发现场。

可是,他还没到现场,行凶者就被捉拿归案。拿住凶手的,正是明德庄团练使谭海。

谭海是刀泽咏的妻弟,今年二十四岁。十九岁时,妻子难产而死。伤心之下,四五年来一直不曾续弦。

申式南到临安府后,有两条施政方略很合他意:一是所有医家凡收一个弟子,奖励官田一亩并免赋三年,同时免除两年徭役;二是邀请官员和乡绅祭拜文庙,祭品只有一样,那就是一盏凤尾茶。

临安府张榜说的医家,包括致仕的太医院官员、各医馆的大夫和民间走方郎中,以及寺庙道观的医者和接生的稳婆。佛道两家无须服徭役,被免除的员额可以赐福给香客。

谭海的妻子生产之时,正是因为城里的郎中恰好都出城看病未归,陪同妻子的稳婆被时任知府程知节派来的两个大汉架走,只因程知节的一个小妾突然早产。

妻子和没出生的儿子去世之后,谭海很是自责,心想当初为什么不多请一个稳婆?又或者,如果临安府的郎中多有几个,稳婆多有几个,妻子说不定不会走。

因此,申式南鼓励医家多收弟子,瞬间击溃谭海胸口最柔软的地方,站在人群中看完这张榜文时,二十三岁的汉子眼泪哗地流了满脸。

此后,谭海便关注起刚到任的巡抚大人。

被传得沸沸扬扬的一盏清茶祭文庙之事,谭海由于姐夫刀泽咏的关系,很快得知内情。

巡抚大人说,并非他有意失了礼数,而是得到圣人托梦:“石墨一研为凤尾,寒泉半勺是龙鳞。”

众人忙问,此梦何解?

巡抚大人又说:“这个……圣人也托梦了,说得很清楚,他想喝一盏云龙山寒泉水烹煮的凤尾茶。圣人还说,此茶有延年益寿、祛风除湿、活血化瘀、清热解毒、静心定神之奇效,凡人饮之耳聪目明,有缘人饮之,来日必定金榜题名。”

众人惊疑,又问:“凤尾茶为何物?”

巡抚大人命人撤下祭台上的茶盏,放到一旁早准备好的案几上,五指并拢,轻指茶盏:“各次依次上前一观,此茶……汤色是否与金榜一样耀眼?”

说罢退后两步,示意大家上前观看。知府王用当即抬步上前,仔细一观,惊道:“此茶……茶汤竟然金光闪闪,本府这是功德圆满了么?”

众人依次上前,果见茶汤金黄,纷纷询问,凤尾茶真身长什么样?

见众人一一观过,申式南不慌不忙拿出一束茶株,道:“此物便是凤尾茶!”

众人想要挤上前查看,花醉挺身喝道:“文庙圣地,如此哄闹,成何体统!”

裴寒则笑嘻嘻道:“众位大人,诸位员外,勿慌,勿急!申大人给大家每人准备了一包凤尾茶,门口一人领一包即可出门。回家慢慢看!”

身为知事,刀泽咏也拿了一包凤尾茶回家。谭海拆开一看,这凤尾茶不就是临安府人叫的野山茶吗?

但仔细一看,凤尾茶还真是茶如其名,看起来确实像凤尾。

机缘巧合之下,谭海受邀参加花满汀的开张礼宴,听邻桌言先生讲,临安府的野山茶,也就是巡抚大人说的凤尾茶,整个云南漫山遍野都是,各个地方叫法不一样,有松毛茶、小山茶、鸭子草、小叶茶、小香茶、绣山茶、香苏茶等等好多个叫法。

喝醉了的言先生还说,申大人梦到的那句圣人的话,是唐代诗人皮日休写的一首诗里面的两句。那首诗好像叫什么《以紫石砚寄鲁望兼酬见赠》,反正谭海读书不多,听不懂,也记不住。

邻桌有人说,自从申大人一盏凤尾祭文庙之后,临安府开始人人喝起了凤尾茶。

言先生晃着醉眼笑骂:“一帮痴人!申大人那是为了不让百姓喝生水拉肚子……”

可惜,言先生话没说完,就趴到桌上呼呼大睡了。

那个言先生,谭海见过很多次,临安府大小事都是王用请示了他才去办的。

言先生的醉话,谭海听懂了,他觉得申大人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好官。

因此,姐夫说他要跟随申大人去巡狩三宣六慰时,谭海二话没说,辞了班头。他也要跟申大人一起走,申大人去哪他就去哪。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没能跟随申大人去八百大甸。

首先是申大人对他说:“明德庄需要你。”

谭海不是很懂其中的道理,但他没说话。他相信申大人。

“缅甸司百姓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过,明德庄的人会更有钱。再过一两年,明德庄会有危险。”申大人叹了一口气,既像是跟他解释,也像是自言自语。

但哪怕没有解释,只要申大人说了,他就会留下来。再说,那个解释,申大人出征快一年了,他还是没懂。

谭海留下来的第二个原因,是他认识了一个阿瓦的女孩。巧了,女孩名叫阿盖。

阿盖家就在阿瓦城东南。谭海来帮阿盖干活的时候,见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躲进阿盖家的菜园子。

谭海怕有人要对阿盖不利,见状放下手里的冬瓜,悄悄跟了上去。

他隐隐间闻到一股血腥味,不禁摸了摸腰间,申大人赏的户撒刀还在。

他一向鼻子很好,闻味很灵。做过班头,对血腥味不陌生。

户撒刀是申大人要求的,除了睡觉,要刀不离身。

远远看见那人将一柄斧头扔进茅坑,然后走到菜地水沟边洗手。

谭海蹑手蹑脚靠近,终于看清了,水里有红色渐渐散开,血腥味更浓。

瞅准机会,他大步跨出,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锁拿住。

刚用临安府带来的藤索捆住对方手脚,就听到不远处马蹄声响起。听上去至少有八匹马向这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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