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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下 李骠骑正言鸥不下,高都护卜龟战蛮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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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时分,日头小了却也烫了,全军再次勒住,依着一片杂木林子歇息,马吃草人吃粮。高骈料得不差,海门镇一无动静,李维周根本就没有出军的意思。范昵些所押五万蛮军也是今晨五更发军,乘船踩筏,这时早已在南定县。此处距南定县城不远,大概便在县东北四十里处,虽然没有迹象表明范氏已察知了自己的行踪,可是高骈心里并不安稳,这也是他选择在此长时间休息的原因。

相比昭义、福建兵,忠武兵总是显得有些沉闷,平时休沐时还好,一行军上道,真是马也不叫。在昭义军还在走动说笑之际,他们那块地上只剩下了咀嚼声。当年李希烈、吴少诚父子都是以军法治民,禁人于道对语,夜不燃烛,人有将酒食相往来者皆死。许州、陈州虽只是短暂役属于彼,然接境当冲,时时提防,于百姓影响亦可想见。高骈巡看过去时,赵犫、张贯都没有半句多话,也没多走半步。

昭义在刘悟手里也大体如淮西之治,号为“烦苛”,其子刘从谏却继之以宽厚,十七年下来,风气自然不同。郎幼复这时便一直随在高骈身后,他本是鲁人,生得魁大,也知书识字。祖父随着刘悟走,便成了潞州人。与其他人不同,他与高骈有旧,早年往灵武防秋时便在麾下。福建是观察镇,有几千兵而无军号,虽也时常遣军往岭南防戍,可正经的大阵仗却没有经历过,没底气,也不敢乱说乱动。高骈挑中李彦圣这都兵主要还是看中了黄碣,黄碣是士族,其父曾做过谏议大夫,他是既通经史,又能骑马击剑,年才二十五,不愿老死场屋熬进士,乃跳出来投了军!高骈使他往南定、交州行过几回间,得了不少情实,因此是愈发青眼了。

高骈看了人,看了马,寻了一块石头坐下。不久,高浔便领着人快步过来了,压着声音嚷道:“叔祖,南定侦骑回来了!”高骈睁了眼,高浔将手一挥:“快报!”侦骑拜在地上道:“报禀都护,西南去此二十里不到,有蛮兵收田,无头无尾,无左无右,不知其数!”高骈道:“有无兵卫?”侦骑道:“小人不曾见!”高骈道:“再觇!”便起了身往龙编江边走去。

高浔随在后面道:“叔祖,此可谓天助,此时往击,必大捷!”高杰道:“阳郎,此不可大意!武定县城可在武定江南岸,这里一起动静,他那里先将桥遏住了,齐备了人马再杀过来,可奈何?届时岂不是进退不得?”高浔道:“叔父,他可以遏桥,我岂遏不得?但将桥北遏住,武定江北的蛮兵有一万便可杀一万,有十万便可杀十万!”高杰笑道:“孩儿,他有船,也有筏!”高骈扬了一下手,两人都住了口。

高骈在江柳荫望了不多一会,又有侦骑报了过来,说武定江北蛮兵约在两万上下,江南人数亦不少。高骈脸上露了笑道:“这可真是‘西南得朋’!去,唤诸将来!”梁缵流矢吩咐了人。高骈也往回走,道:“汝二人议的都不差,然虑得不全。既决意进,则须着意于退。进不能退,不如不进!今我但遏桥北,则必为彼所败。何则?我军至此,已行一百二十里,再战至晚,则疲乏甚矣。彼猝然渡江,我军必溃?故不战便罢,战则须得南定——其策不难,可试思之!”

高骈回到了立旗处坐下,俩人还是没有思出来。诸将到齐后,高骈将情形说知了,便说起破敌之策,也要诸将试思之。郎幼复先开口道:“都护,诱之乎?”他知道高骈喜欢出奇的,杀过去必不能得城,那便只有诱过来了。高骈要他继续说,他却迟住了。黄碣恍然道:“可用韩信拔旗易帜之法,以大军正面厮杀,诱其过江来战。再使偏师入其城,拔其旗,易我军之帜——彼闻之必溃!”这时,昭义都将马爽问道:“大军何在?”黄碣道:“兵法,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马爽道:“再虚也还是五千人马!都护,后军何在?”

众将都抬了眼。

高骈道:“此役唯本都护与诸公从事,别无他援!”笑了笑,道:“公等惧乎?”郎幼复道:“蕞尔小蛮,何足以惧!”马爽低头道:“都护,末将亦非无勇,邕州之役,康公不慎,五道八千人马一鼓亡尽,岂不足惧!”郎幼复道:“邕州之役,康承训安坐城中,今都护又何在?”高骈道:“本都护好道,好长生,岂是寻死者?蛮既抢收田亩,必然求毕功于一日。其守捉必尽在东边武安江畔(武定县与武安州的界河),现在城中之兵多亦不过八千。范昵些以智勇自负,既闻警,必不至弃半军于江北不顾,彼遣半军来迎,我吞之易如反掌;彼若将全军来,我军亦不过以一敌二,此岂足惧首?”马爽道:“若如此,诚不足惧!”众将都点头。

张贯拜出道:“末将愿往取城!”高骈道:“公乃战将,当与我正面冲阵斩将!”赵犫便拜了出来。高骈道:“去骑不可成军!李彦圣,汝可有意?”李彦圣拜出来道:“都护之命末将不敢拒,只是此任非小,末将实非其人!”高骈点头道:“你便与本都护进退,高浔,汝押福建一都往取城,事有疑处,当与黄碣平章,勿孟浪坏我大事!”高浔、黄碣拜应了。吩咐了些细节,便遣了去。

高骈道:“我等之事倒容易,对岸便是稻田,听得着蛮歌了,再杀过去不迟!战法也容易,一旦过江,张贯一都、郎幼复一都、马爽一都,随我鼓战而前。高杰与赵犫分押骑军张于两翼,见敌迫我,则直出其侧后!”众人应了,散了去。

高浔与黄碣换了蛮衣,张着蛮旗,过江后向龙编方向绕了几里路才就了大道。黄碣毕竟是书生出身,模样儿更像个郎君,高浔便自降为亲将了,一直马随侧后,捧着他,主意也以他为主。一千人便稀稀拉拉、大大剌剌走着,一路上还有说有笑。

福建八闽,乃山海之地,汉獠混处,语音故也大异中原。安南蛮獠丛集,也是各有土音,彼此之间都不能尽通。可两地的土音却有“貌合神离”之妙,虽则语义不同,声韵节奏却相似,安南土人听来便觉着是左近某地蛮语。这些既是黄碣听福建老军说起过的,自己也亲身验过。他对高骈说会蛮语,倒不是谎,他的小厮便是吃人从交州掠卖到泉州的交州土蛮,这地的话他能听也能说。这一路走过去,蛮遇了不少,坐路荫休息的,使车马运稻的,便是没人过来拦问。黄碣撞着了人,甚至还说上几句汉话,这厮们便越发恭敬小心。南诏的势门子弟也好,安南诸蛮君长的子弟也好,念的都是汉家书,写的都是汉家字,越显贵豪富,往往习得越深,诗文书画无不擅通的。

过南定桥时也很顺利,桥上便没人看守,运送稻谷的车马往来不断,谁理会谁的。过桥一里便是南定县城,城门开着,城门左近堆得稻谷如山,一丛一丛的人在那里装载,一担一担的往城门里送。黄碣押着人继续向前走,直到城东南左近的一片桑林才停下来,就着酒吃干粮,等城中的警鼓。看日头这时大概已交晡时了,等了三刻左右,风中便送来了鼓声,不是城上来的,是河对岸。所有的人都将耳张了起来。很快便听到了蛮人惊慌的喊叫声,紧着城中的警鼓便响了,可是并没有响多久,鼓声又停了。

“怎的?”

高浔问道。黄碣道:“当是恐惊了众!”高浔点头道:“也是,这乱起来,不战便败了!”黄碣道:“都吃都护算着了,既恐惊了众,则必出兵往迎!”高浔道:“我觇觇去!”在城墙拐角候了一会,果然就听到了大队人马赴出来的响动,很快就有一面李字旗扯了出来,大约两千骑过后,一面杨字大旗竟又扯出两千骑。过后便是一面范字大旗,随着的士卒当有五千之数,队列齐整,都着了甲,看来是范昵些所押南诏精兵,江北这场杀将恶得很!

估着南诏军已赴出十四五里路时,高浔与黄碣便开始行动了,黄碣将了半都人便往北城门里撞,一边使鞭子乱抽,一边用蛮语大吼道:“躲开!躲开!唐家已杀至!”一时门里门外便起了乱。高浔在后面便拔刀喊起杀来,蛮人听了汉声,再见着了血,闻着了腥,便都没头的往城门里乱挤。黄碣冷不妨的对拦过来的蛮校拔了剑,蛮兵还不知所以,攥着枪要搠又不敢搠。黄碣蛮语大声喝斥道:“还愣着什的,合门——合门!”不动的,剑又砍了过去。蛮兵已昏了头,便去堵门,一时是蛮嚷蛮,蛮杀蛮,乱得沸麻也似。黄碣便分出几伙人马去烧武库,去往县衙左近纵火,去往左近各坊大呼杀蛮。

高浔押着半都兵将人群杀得乱了,放火烧了几堆稻谷,便往桥头去。范昵些在桥北留了一千兵,这厮们看见城下起了噪,接着又起了火,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看见有兵过来流矢使人来问,高浔迎着便是一刀搠了过去,紧着便在桥头拦下了一辆牛车,搠翻人,断了辕,火把往车后一丢,杂着草杆的稻谷一下子便扑出火来,吃江风一扇,很快就变做了一车火。一车连两车,眨眼就是半桥火。桥北的知道是起了乱,流矢分人上桥,却又吃箭射住了,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差人往前面报去。

这时南诏安南都护范昵些已是与高骈两阵对圆了,他自押四千步军居中,李浸龙押一千骑居左,李波龙押一千骑居右,杨缙思(南诏善阐节度使杨缉思之弟)押两千骑居后。在他们身后,还散站着两千多围过来的割稻兵,人还在不断的围过来。而对面那高字大旗下,不过三千军,排前面的大概便是忠武黄头军。才过来时,这厮们便列着方阵在候着了,李家两兄弟要向前突,吃他勒住了。以寡敌众,不惶恐逃窜,必有他谋!

李浸龙又踢马过来了,嚷道:“都统,草长伏虎,时长生变,何不速战?”说的是汉家官话,也只有说汉家官话两人才听得明白。不仅如此,两人的衣袍甲胄也大体与汉家相似,底下士卒倒还是蛮家模样,多有赤脚的。范昵些道:“大龙郎,前头果是高骈,则此必有诈!岂有堂堂都护只将三千人行者?”李浸龙道:“这便是诈!”平畴四阔的,耍得出什诈来!范昵些点了点头,道:“且试他一试!”便踢马出阵相唤。

高骈便也踢马出阵,白马银鞍,紫袍金甲,熠耀生辉。这边也是紫袍彩甲,金羁锦鞯,只是胯下赤马要矮短不少,其实他还骑的不是正经滇马,正经滇马还要小上一品半阶的。范昵些道:“本都统早年留学成都,惯听蜀人称道威武高司徒平刘辟之事,心甚慕之,恨不能为其牵马执镫。公若果是司徒嫡孙,昵些愿退避三舍,以展敬意!”高骈朗声笑道:“能知贤慕贤,则远乎夷狄矣!”范昵些道:“闻高都护早年曾于宣宗皇帝御下,一箭射落双雕,公若果是,何不试射云中鹞鹰?”高骈抬头望了一眼,头上的禽鸟可多,小的因稻而来,大的因小的而来,少说也在二十只以上。

“好,老夫且试一回!”

高骈应着取了雕弓在手。范昵些道:“射大者!”高骈道:“大者可高!”声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弦响,那箭便嗖地钻上了天,晃眼的正寻箭时,云中那只乌黑的鹞鹰已在往下坠了。一时,身后诸军都大声嚷噪起来。范昵些一时愣住了。高骈道:“你射得下来,也不须退!”范昵些应了,取了画弓在手,仰天瞄看之际,突地将弓下转,便朝高骈射了过去,兵不厌诈!高骈不提妨,梁缵的眼睛也巴在天上。箭便钉在了左边护心镜上,高骈低伏身勒马便走。范昵些又追了一箭,随即掏出红旗左右展了展,紧着,李浸龙、李波龙便叫噪踢动了马,两千滇骑一齐豕突,向唐军两侧贯过去。同时步兵也挺枪上压,不动的只是杨缙思一部。

范昵些正转着肩挥刀呼嚷时,猛听得一声尖啸的箭声,啪地一声,两块护心镜中间便钉上了一支箭,甲穿透了,是破甲箭,痛疼随即发作,他流矢前倾抓住了马鬃。箭是郎幼复射的,论射术天下诸镇也鲜有及得昭义的。敌骑入了射程,两都昭义兵便一起拽满了弓,郎幼复、马爽嚷着将旗一挥,两千支箭即时扑起,头顶便过鸦似的一黑,紧着便坠若冰霰,啪啪啪咬了下去,人马便惨声涌起,转蓬似的栽跌。李浸龙、李波龙正挥槊遮箭时节,突然马就在往下跌了,不是中箭,而是地陷了。

“有陷坑!”

嚷了一声,后面的根本就勒不住,都滚珠似的往下跌。这些拒马坑并没有费高骈多少事,使俘虏挖的,稻田松软,很快就挖了下去,四角扯上几根绳,铺上稻草便成了。范昵些的箭其实也没有伤到他,急忙回阵是要诱敌,现在一切都算中,除了胸口的这支冷箭。师直为壮,他能感受众将士对南诏的愤怒。

范昵些马勒住了,大旗却还是向前压着,此时若退,必然溃败。南诏的将士见他还稳坐在鞍子上,便也继续呜呜喳喳地向前赴。黄头军不喊不嚷,虎着目,缓着气,前面刀盾,后面枪箭,排得如墙似堵。张贯立在这个小方阵的正中,座下是赤黄花马,身上是赤绦铁甲,膝上横槊,手上横刀,脸上映日,头上旗招,俨然如塑。当蛮兵进入射程时,他大吼着举起了腰刀:“注弓——拽!”身侧秉旗将摇动令旗,几百张弓便矻矻作响,个个拽出满月来。

“射!”

令旗猛然一点,便听得满耳嗖嗖作响,箭带着风如鹰隼般扑下。蛮兵呜噪大嚷,举牌的举牌,挥枪的挥枪,闹刀的闹刀,赴的赴,驻的驻,跌的跌,本来还算齐整的队形即时走了样,箭再至三至后,队形已稀落成鸟爪。在前的将官将马跃起,挥槊入阵。黄头军直如铁铸,并不起乱,他们看着马跃起的势子便知道这是哪队哪伙的肉。当着的见肉至了,队长嚷动队旗,各伙随即作避,左者左,右者右,后者后,前者前。滇马砸在空处,紧着四面步槊齐搠,呼吸之间,马失四腿,蛮将还未挣起,又是四面步槊齐至。蛮再次跌地,伙长便提刀上前,噗噗两刀,迅速结果了蛮和马,恢复了队形。第一块大肉吃得如此顺遂,各人眉尖都有了喜色。

顶在前面的牌盾枪槊一步未退,也一步未进,杀伤的蛮兵却已跌了一地。不管蛮来多少,他们的动作都是齐整而迅猛,一伙一伙的,一队一队的,扛盾、搠枪、补刀——扛盾、搠枪、补刀。蛮兵如飞蛾扑火,黄羊触墙,舍着命往盾里杀。可是冲不动!

范昵些看到了,他从未见过如此的黄头军,也从未见过如此的昭义军!步兵杀不动,骑军裹住了蹄子,他口鼻里的血一直在往外冒,而且越来越多了,正焦嚷着。这时,耳内传来了鼓声,从唐军身后传过来的,从东边传过来的,听鼓声人数当不下万。很快就听到汉军嚷了起来:“中军大至,杀!杀!杀!”左右开始劝他撤。这时,杨缙思打马过来了,用蛮语急嚷道:“都统,南定火焰冲天,桥板尽烧,城上已有了唐旗!”范昵些使劲吐抹了口血,嚷道:“撤,往龙编!”大旗一挥,便转了马。

集过来的收稻兵本来就乱哄哄的,又没正经器械,只在旁边助声气,这时见旗子一转,首先就乱了起来。杨缙思也不管那两个姻亲了,护着范昵些入了骑军,旗子一压,两千多骑照着人丛里就踩,别说这是峰州蛮,便是南诏土卒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张贯见蛮退,也挥了旗,忠武军便倒墙似的往前压,队形不乱。紧着昭义二都也动,都没乱跑起来。追亡逐北,并不须用刀口枪尖,只须随着喊杀,那厮们不自踩踏死,跑着跑着也得软塌下来。

杨缙思一军跑出十来里路,前面突然又起了鼓声,范昵些已经昏厥不省人事,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节。那鼓声夹着马蹄声便迫了过来,很快斜阳中便出现一线黄色!

“黄头骑军!”

不知谁嚷了一声,杨缙思也着慌,吩咐秉旗将偃了大旗,拽马便跑。这是他第二次奔逃,第一次是守交州,冷不防吃李鄠伙着爱州蛮杀至,回朝差点吃了斩,还是以着他兄长杨缉思有大功才得了恩宥。鼙鼓声中,忠武骑疾卷而至,如腊月朔风过寒枝,如八月黄河下三门,如从风猛虎扑羊群,如抟云长龙扫鸦阵,骑军过去,惨声迭起,一切残落。

唐高宗上元元年(公元674年),下诏人间禁用一切黄色,违者以谋逆论处。忠武军这黄抹额却是宪宗皇帝赏的,蔡州牧马监唤龙陂监也是宪宗皇帝赏的。忠武军也从来没有辜负过这份赏,河南诸逆一清,他们便从大唐东境上最坚牢的盾牌变成了王朝手中最锋利的腰刀,现在他们又再次证明了!

赵犫呼众继续向前,高杰却嚷了起来:“赵公,蛮酋在此,岂可错过?”赵犫道:“一蛮何为,都护有令,蛮既溃当直驱南定桥!”高杰道:“赵公,擒斩蛮酋,此乃大功!且南定不下,蛮酋为什西奔?”赵犫道:“不然,南岸之蛮犹是小都护数十倍,设有万一,如何了得!”高杰还要劝,赵犫已将马踢起。

道者阴阳,杀戮能慑人之心而不能服人之心,恩德能化人之心而不能固人之心。故杀须辅以德,德须辅以杀,方合道术。高骈挥众逐杀出十里左右,才下令呼降。随在各都的降蛮便齐嚷道:“杀南诏,降唐家。草系颈,赦不杀!”正逃得没命的蛮兵得了这一声,缓了步,急了目,看着稻草便扑,得着便往颈上缠。缠系好了便往左近的南诏兵身上扑,嚷得虎狼一般。

范昵些这六万人,五万都是峰州土蛮,土蛮中又各有等,贵的不过上万人——不是李由独的族人便是他的姻旧,其他的不是胁从便是利诱,这时节谁不反将起来的!

人声跑得比马蹄快,赵犫驰到南定桥头时,蛮兵都扯着颈上的稻草大嚷:“已得赦!已得赦!”赵犫便勒了马,这事过江前都护说过的,即使没说过也不难辨出真假来。桥只剩下了臂粗的铁索,那头鼓声噪噪的,却并不见几个人。城上的旗帜随江风乱翻乱扯,一时也看不清是高不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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