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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回乡路上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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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发生在我长大以后。

2008年秋季,我刚满24岁,在广东打工。

家里来电话说我爷爷快不行了,叫我务必回去见最后一面。

在我小的时候,爸妈常年在外面打工,我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对他们俩的感情特别深。

我接到电话后,便立马往家赶。

一路上火急火燎的,从广州白云机场飞到西安咸阳机场,坐机场大巴到市区,再坐出租车到汽车站,刚好赶上去我们县城的最后一趟省际班车,到了县城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

甘肃省属于西北,秋天的天气比较短,此时的太阳只差一点点就沉到山背后了。

一路奔波,从早上到现在,我还未曾吃过一口东西。现在离家稍微近了,心里面的焦虑轻了,才感觉自己饥肠辘辘,脚步都有点虚飘了。

就急忙找了家面馆,吃了两碗牛肉面。

走出饭馆时,太阳已经完全沉没到山背后了。晚风袅袅升起,我穿着短袖的胳膊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查看了一下行李,皮箱里居然连一件长袖衣服都没有。南北差异太大了,最先体现的就在这温度上。

我的心思不在这上面,这一路走得急忙,没有给家里带点东西,出门一趟,就这么空手回去,左邻右舍的都会笑话。

我看旁边有买烧鸡大饼的,就临时起意,买了两只烧鸡,两张大饼,还买了两包我爷爷最爱吃的果仁点心——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还能不能吃得下去。

不要小看这些,就是这些东西,当天晚上却救了我一命。

从县城到我们村,有20来公里路,我上中学的时候,每个星期都要来回走一趟,一回也就四五个小时左右。

现在才晚上七点多,走得快的话,十二点左右就到家了。

我拉着皮箱,迈开腿,火急火燎地向家里赶去。

马家坟山是一座独山,像个大坟包,庄严肃穆的矗立着,山上全是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小坟包。

平日里,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里的确阴气太重,大白天的从这路过,都感觉空气凉嗖嗖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令人极不舒服。

以前我们上学放学时,都是结伴而行,到了这里,都出奇地乖巧,都会谨而慎之地不吵不闹,静音通过。

翻过山后,才长长地舒一口气,该怎么放浪形骸就怎么放浪形骸。

据传说,马家坟山这里在满朝的时候,曾经出过一窝土匪,到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廷派过一支军队,驻扎在这里来镇压,结果是:盘踞在此处的几百号土匪,全部被歼灭。

听老辈人讲,当时杀土匪时,那人头就像滚西瓜一样,咕噜噜的,红的瓤白的酱,既恶心又惊心;那砍人所流的血,就像河一样,流进庄稼地里,以至于那里那几年产的小麦、玉米等,都带着血色。

那些死了的土匪,有家属的,就在山上选块地方,像模像样地安葬了。没有家属的,官兵直接挖个坑埋了,连个坟包都不给堆。

听说后来换皇上了,满朝的皇上换成了个大总统,世道有点乱了,那些当兵的一夜之间不知去向了,走不了的就在山下靠水源的地方,安下家了,成了个村子,叫马家营村。

说来也奇怪,那些当年像模像样地安葬了的土匪,其家属或子孙后来发展得很好,比那些就地掩埋的好多了。后来,有位风水大师路过此地,查看了一下地形,说这里是一块极佳的阴宅宝地,在此安葬先人,子孙后代必定大富大贵。

于是乎,周围几十公里内,有条件的人家,都争相在这里置地安坟。许多年下来,这里就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坟山,漫山遍野全是密密麻麻的坟包,远远望去,层层叠叠连绵不绝,看得人眼花缭乱,令人头皮发麻。

有人说,每到深夜,马家坟山上到处都是游荡的孤魂野鬼,那鬼火就像一个个蓝色的灯笼一样,到处飘荡。还有人说,这里每当月圆之夜,就会有无数个厉鬼在集合,吆喝声、厉叫声此起彼伏。更有甚者,还说他们亲眼见过有厉鬼跑出来,赶到马家营村或别的村子里投胎去了……

早年间,村民们晚上没有什么娱乐项目,晚饭后就聚在打麦场上说古经,越说越玄乎,越说越恐怖,吓得我们这些小孩子一惊一乍的,连尿都不敢去尿。

以上这些传说,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识的多广,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偶尔想起,也觉得离我太遥远,根本不值得一怕。但是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真的颠覆了我的人生观世界观。

我走到马家坟山时,月亮已经上来了,特别大、特别圆、特别亮。我猛然想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今天应该是农历九月十五,按照我们村里人的说法,初一十五,是阴气最盛的时候,那些地底下的东西都要出来透气的,顺便再祸祸一下人。

如今的我,自然不信那些魑魅魍魉妖魔的鬼怪传说,但是,自幼被灌输进灵魂深处的恐惧,不得不使我心里面不停打鼓,这要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了怎么办?然而,已经到了这里,再回县城的话就没必要了,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吧,但愿一切安好!

走在马家坟山的羊肠小道上,四野一片寂静,时值深秋,草木凋零,野虫销匿,只有那一堆又一堆的坟包,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只只爬在地上睡着了的狗。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突然,一阵惊雷般的狗叫声,不知从哪个阴暗角落里窜出一条大黑狗,在离我十几米的地方,冲着我狂吠。

刚才还想着这坟包像睡着了的狗呢,突然之间就冲出一条狗来,差点没把我吓死。我只觉得两股颤颤,腿弯有点酸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我手按胸口,稍微缓了一下,平息了一下紧张的神经,抓起一块石头,向狗扔去,那狗巧妙地躲开,然后回来,饶有兴趣地闻了闻,好像是被侮辱了一样,又冲着我狂吠起来。

我见一座坟堆旁边,有一根烧纸时挑火的棍,连忙抓起来,向那狗抡去,那狗远远躲开,依然狂吠不止。

现在在情况是:我边往前走走边抡棍,狗边退边叫。

在这空旷寂寥的旷野里,那狗的叫声是何其的清越响亮,估计都能传到十几里开外去。这要是吵醒了坟包里面的那些个,我就别想着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一阵冷风吹过,吹得地上的枯草烂叶到处乱飞,我的眼窝迷糊了,待我揉完眼睛,那狗也不那么狂叫了,不知是盯着我还是我的身后,前腿低伏,后退蹬地,似乎在做着即将向前冲刺的准备动作,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根据我对狗的了解,对人狂吠的狗,一般不怎么咬人,狗也怕人,虚张声势,是掩饰它自己内心的恐惧。那些真正咬人的狗,则不会狂吠,通常都会先低呜,然后冲上去下嘴。

果不其然,那狗像发了疯的一样,“嗷”的一声怪叫,向我冲来,我有点懵了,呆立当场,竟然不知道躲闪,也忘了把棍抡圆。

我看见,那大黑狗的一身黑毛,像匹黑色的缎子,在月光下,一闪一闪的熠熠生辉。

就在我以为吾命休矣的时候,那狗居然擦着我的身体,一闪而过,向我身后扑去。我暗自庆幸,难道我遇到了一条笨狗,连扑人的准头都没有?

我回身观望,那狗一头扑进我旁边的坟堆丛里,坟堆间的枯草忽闪几下,便没有了动静。

大黑狗总算是跑了,尽管跑得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但至少我不用担心它来聒噪,或者扑过来咬我了,我心里总算舒了一口气。

在这荒山野岭的,要是那狗把我咬了,说不定还会把我给吃了,甚至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小时候听老人们讲古经,就有野狗刨坟吃死人肉的说。

那狗走了之后,四野一下子安静下来,我提着棍,甩开两条大长腿,快步向家走去,一路上只有我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和我雄浑粗重的呼吸声。

说实在的,马家坟山的夜色实在是美。今晚月明星稀,月光普照大地,地面上就像铺了一层银质的外壳。谁家坟包前,偶尔栽种着一两棵松柏,影影绰绰般的郁郁葱葱;就连满地的荒草枯叶,都觉着跟平常不一样,披金戴银的,摇曳着欢快的身姿,此起彼伏。

我大老远就看见山顶的那棵老梨树了。

那棵老梨树可是个地标性的物事,我们上学时,每当路过这里,都会停下来歇歇。

在老梨树下,可以看到山的两边,南边是我们走过来的地方;北面是去我们学校的方向。老梨树停在这里,仿佛一个中心点的存在。

看到了老梨树,倍感亲切,也许是近乡情更怯的原因吧,我的心里突然觉得很迫切,又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胆怯,仿佛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被碰触到了一样,满是希望又满是担忧。

是啊!我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变化,不知道家乡有没有发展,也不知道谁家生了小孩谁家殁了人……

思绪万千中,我走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路。

走着走着,我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了,按道理来说,从我走路的地方到老梨树,半个小时也就到了,但是我感觉我走了好长的时间,而老梨树还是离我那么远,难道老梨树跟月亮一样,我走它也走?

我有点不相信,放眼看向周围,四周的坟包依然那么安静地躺着,再看旁边的松柏,还是正常的马家坟山景色。这没问题啊!

我顺手把打狗用的挑火棍插在地上,继续往前走,走了一段路,才发现问题出在哪里了——我又回到了刚才插棍的地方了。

这是什么情况?

我突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全身肌肉像筛糠一样一阵哆嗦。本来身上穿着不合时宜的短袖,这时候突然感觉空气冰冷得像是进了冰窟,一阵比一阵的寒冷。

这是中了“迷魂子”了!

“迷魂子”是我们这里的一种说法,书面意义是鬼打墙。

说马家营村有个放羊老汉,早上太阳出来露水散了时,赶着一群羊在坟山上放。对面山上有两兄弟在耕地,他们看见那个放羊老汉在绕着一个坟堆,不停地兜圈子。两兄弟心里嘀咕:这老头是不是老糊涂了,不好好放你的羊,绕着个坟转圈圈是啥意思?

那两兄弟耕地到中午,牛乏人饥,便吆牛回家,在村口,正好碰见了放羊老汉的儿子,两兄弟把老汉绕坟的事告诉了他。

老汉的儿子听了,急忙说:“完了,你们咋不早说,我爸一定是碰上迷魂子了,赶紧带我去找人!”

那两兄弟听了,恍然大悟,怪不得呢。

于是,两兄弟连忙放下犁铧,扛着铁锹镢头,带着老汉的儿子去找人,连牛也不管了。

三人的动向惊动了村民,陆续有人一起跟上,到了放羊老汉绕圈子的坟堆前,没有发现人。

当众人七手八脚地扒拉开一人高的荒草时,只见放羊老汉在坟堆上爬着,坟堆被刨了个一尺来深的洞,放羊老汉的头就埋在里面。

那儿子喊了几声爸,都不见反应,上去一拉,人已经硬邦邦的了。再往前看,只见嘴里、鼻子里、耳朵里全是不知哪里来的黑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后来,阴阳先生说,这是迷魂子要了放羊老汉的命,千万不要一个人去马家坟山,那地方阴煞太重了,体质弱、八字差的人去了会没命的!

此时的我,才感觉事态有点严重了,已经超出了我的思想范围了。之前听说过有那么回事,但是没有亲身经历过,不知道其可怕。现在这情况,即使迷魂子不迷我转坟圈子,光是这一阵比一阵的冷,都能把我冻死。

我无意间看了一下表,表也停了,时间停在十一点四十。

我愣住了,从县城到这里,平时两个小时的路程,我居然已经走了四个多小时了,我可是没有停过,也没有歇过的啊!若不是手表停在上一个十一点四十,就是我真的遇到了迷魂子这种破事。

我出县城的时候明明看过手表,那时候表还没停,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我遇到迷魂子确凿无疑!

听人说,遇到迷魂子,到自己身上掐一把,如果有疼痛感,那么就是清醒的,找个地方坐下等着,鸡叫了或者天亮了就会没事的。

我使劲朝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剧烈的刺痛感使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还好!我还没有被迷得五迷六道的。

于是,我找了个背风点的土崖(读ai),在崖跟底下坐下等着。那土崖全是黄土,我怕弄脏我的衣服就没有靠上去。

平时,生活中的一些小小的良好习惯,往往会在你不经意间给你提供你意想不到的好处,比如这次,我没有靠上土崖,却给了我活命的机会。

我抬头看天,天上闪烁的星星好像黑色幕上缀着的宝石,它跟我这样地接近哪!黑的山峰像巨人一样矗立在远处。四围的坟把这山包围得严严实实。耳朵里有不可捉摸的声响,极远的又是极近的,极洪大的又是极细切的,象春蚕在咀嚼桑叶,象野马在平原上奔驰,象山泉在呜咽,象波涛在澎湃。

山湾那边好像有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正往这边走来,不一会儿,便转到了湾这边。敲锣的、打鼓的、吆喝的、牲口脖子上的铃铛声,一齐响了起来,还有跳秧歌的,好不热闹。

突然,一阵唢呐声响起,尖锐的声音刺破了空气,遮盖住了迎亲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支送葬的队伍,向着迎亲队直直开去。

迎亲的队伍马上乱了,呵斥声、叫骂声不绝于耳。紧接着,从迎亲队里窜出来十几个黑衣人,手里提着棍棒,像阵风一样向送葬队冲去。

顷刻间,送葬队被黑衣人冲得乱不成形,那些吹唢呐的、抬棺材的、哭丧的、穿白衣服的,个个争先恐后地四散奔逃,顷刻之间便逃了个干干净净,连棺材都丢在一边不管了。

黑衣人回到队伍里,迎亲队又开始敲敲打打地启动了。

再往前走,那边有人在搭台子唱大戏,吼得是秦腔:“秦始皇哭得是王翦勇,楚霸王哭得是老范增……”戏台底下乌泱泱一大堆人,却鸦雀无声,挤得水泄不通,都伸长了脖子看大戏。

可是,这戏词跟迎亲相当的不搭调啊!

迎亲的队伍不管这些,绕过人堆,进了戏台后面。

戏台后面在办酒席,一桌桌的流水席,每桌10人,喝酒的喝酒,吃肉的吃肉,还有的在大声地划拳,每个人脸上荡漾着笑容,热闹极了。

我看到在最后面的高台上,坐着一位老太爷,满头白发,向后背着,梳得一丝不苟。老太爷脸上的沟壑纵横,像极了一团灿烂绽放的老菊花。穿着一身贼红贼红大氅,正满面笑容地看着下面的食客。食客中不时有人恭维几句,老太爷那老菊花般灿烂盛开的脸上,次次弟弟层层叠叠地又漾起满足与舒适笑容。

那老太爷好像看到了我,脸色变了变,眉头似乎一皱,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我正要离开,却被人一把拉住,往酒席桌边一按,把我给安顿了下来。

我身边坐了8个人,有一个位子是空的,估计是还有没有安排到位的。

那8个人言笑晏晏,殷切地看着我,像看着一个国宝,又像看着一个傻子。他们都不说话,我感觉气氛有点尴尬,又有点诡异。

好在上酒了,摆在桌子中间的是一坛开了封的老白酒,酒香扑鼻,使人忍不住想抱起坛子“咕嘟咕嘟”灌几口。

那个空着的位子上终于坐人了,就是那个满脸老菊花的老太爷。

我定睛一看,这分明就是我爷爷嘛,我刚准备叫爷,话还没叫出口,端着盘子上菜的来了,拍了拍我,叫我让一让。我侧身让开,没顾上叫爷,就看见一盘盘的吃食摆上了。

这菜都很硬啊!有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基本就是按照相声贯口《报菜名》的顺序来的。

我忍不住了,抓起筷子,就往前伸去。

突然,我手背上一痛,老太爷鸡爪子般的手指,抓着一双筷子,狠狠的打了我一下,说:“你这娃娃一点教养都没有,你叔叔伯伯都没动筷子呢,你就先吃……”

我讪讪地放下筷子,无地自容到了极点。手背上两道红印,隐隐作痛。

一条大黑狗悄无声息走了进来,卧在老太爷脚底下。突然,那狗好像被谁踩到尾巴了一样,痛苦地“吱吱”怪叫起来。

我被这怪叫声惊了一个激灵,浑身一个哆嗦,脑袋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两下,眼前猛然一亮。

仔细一看,这哪里是有酒有肉有老太爷的酒席啊,我分明就在土崖边待着,前面放着皮箱,右边插着挑火棍,左边是一望无际的坟包子。

我去,原来刚才是幻觉啊!

幻觉里有老酒有肉菜,被这么一勾引,我的馋虫被勾上来了,肚子也感觉有点饿了。

我想着皮箱里有烧鸡,不如现在拿出来吃一个吧,这一天奔波劳碌,肚子里不填点有油水的东西,估计都挨不到天亮。

我打开皮箱,取出烧鸡,刚打开塑料袋,忽然“晃”的一声狗叫,从不远处窜出一条大黑狗,一口叼起烧鸡,飞也似的向远方跑了。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黑狗吓得心跳加速,差点向后摔倒,幸亏我反应及时,用手撑地,才不至于跌倒。

在我手撑地的一瞬间,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差点没把我的魂给吓飞,原来我身后根本不是什么土崖,而是一道几丈高的悬崖。悬崖底下黑漆漆的一片,感觉阴森得渗人。

我心里一阵阵后怕,幸亏我怕土崖脏了衣服,没有往上靠,如果靠上去,幻觉中的土崖会把我陷到悬崖下面去,那么在不久的将来,我家里就会为我准备丰盛的酒席,让村里人去吃的。我不禁感想,人啊!有一个小小的良好习惯还是好的,以后我一定要更加的爱干净!

有人说鸡叫可以破解迷魂子,那么狗叫呢?都是禽兽一类,道理应该差不多吧!

刚才那大黑狗这么一搅和,迷魂子应该破解了吧!要不然我怎么会看见土崖变悬崖呢?

我再看那大黑狗,狗东西逃跑的方向正是老梨树方向,也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那狗正在远处大快朵颐呢。我想:既然狗能走过去,我为什么不能过去呢?

我拔出挑火棍,拉上皮箱,向前走去。

渐渐地,我离狗近了,那狗看见我来了,提前跑了。

渐渐地,我离山顶的老梨树近了。心里一阵释然,这狗虽然吃我烧鸡,有点可恶,但是看在你在我困顿的时候,叫了一声的份上,原谅你吧!

走着走着,我看见在旁边的小路上,有个人急急忙忙地朝我跑来。我心里嘀咕,在这荒山野岭中,这大半夜的,还有谁会在这里呢?

那人边跑边喘气,声音大得出奇,就像以前我们村人家烧火做饭的老风匣。

我提起棍,戒备着。

那人近了,我才认出他来,原来是我们村的姬一九。

姬一九是个老光棍,50来岁,曾经当过兵,因为没有文化,乡里就安排他当了守山员。他守的是马家坟山,防止山火、盗墓、滑坡等事发生,或者发生了能及时上报处理。

姬一九跑近了,喘着粗气说:“小爷爷,你别怕,是我,我是一九。”

我们家里在村里辈分大得出奇,就像姬一九这样的50来岁的半老头子,见了我都要叫小爷爷。见了我爷爷,那都得叫老祖爷爷了。

我问:“老姬,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干嘛?”

姬一九说:“祖爷家今天娶孙子媳妇,在那里招呼着,我看你好像不喜欢,出来了。我给你捎点东西,你给我那懒兄弟吧,我可怜的兄弟,一辈子都没吃过好东西……”

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卷钱来,说:“这是元,我拾山货慢慢攒的钱,你不用数了,没问题的。”

我接过钱,姬一九已经走了。

都怪我当时经过一次迷魂子,脑子迟钝得不一般,如果是平时,当它说出“祖爷”二字时,我就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了,马上一棍抡上去,叫这个孽畜显出原形,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可是,世上的事哪里有那么多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呢?如果是这样,那这个世界就完美的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了,其实个个都是事后诸葛亮。

姬一九不声不响地走了,我看远处的大黑狗已经跑到老梨树那里了,便追了上去,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老梨树底下。

下山的路,我一路小跑,很快便下了山,来到了山地下的公路上。

公路旁边有一家羊肉泡馍馆,灯亮着,仿佛有人在里面干活。我透过饭馆的玻璃,看见墙上挂着的石英钟上都四点半了。我心想:劳动人民真的不容易,起早贪黑的,这么早就起来干活了。

其实,这世上的人活着,谁还不是为了碎银几两。我也是!要不然我就不会远走他乡打工去了。

饭馆门前是个小广场,广场上停着一辆白色破面包车,福田风景大G7。

我正要转身走上公路,从饭馆里走出来一个人,那人挥手叫我:“小爷爷,来进来坐坐,吃了再走。”

我以前经常这么想:姬家老爷子是不是对气象特别感兴趣,一辈子生了四个娃,两儿两女,名字是:姬一九、姬大雪、姬小雨还有这位姬入伏。

冬天头九时分生一个叫一九;大雪节气或下大雪的时候生一个叫大雪;下雨天生一个叫下雨;那么夏天进入伏天了,生下来的就叫入伏。好美好,好有创意的名字啊!

他们一家四个兄弟姐妹,老大姬一九当兵回来当了守山人;老二姬大雪嫁到邻村,老公是个跑货运的司机,两个人同一年得病死了;老三姬小雨十八岁左右,跟着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跑了,至今下落不明;老四姬入伏是个懒鬼,整天窝在家里,连饭都不做,在村里相当没地位,幸亏他哥当了守山人,能捡点山货卖点钱,把他接济一下,要不然早就饿死了。

我看这个今天这个姬入伏,穿着打扮还算有模有样,这么早就出来了,还有钱下得起馆子,心里有点不大相信。难道我出外二年,姬入伏突然有朝一日良心发现,彻彻底底的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吗?

有话是说:狗行千里,改不了吃屎。像姬入伏那样的懒亡命,能改头换面那才怪呢。

我进入泡馍馆,里面的后厨和前堂都视我如空气,仿佛我不存在一样,从我面前经过,都不带理睬的。我外出两年,见的也多了,像他们这样的,迟早倒闭。

姬入伏面前放着三只大碗,碗里是掰成比指头肚还小的碎块,上面盖着羊汤,里面有沉沉浮浮的羊杂、几片羊肉、几缕龙口粉丝和绿油油的葱花香菜。

姬入伏别起一筷子,吹两口,放进嘴里,像猪吞食的一样“扑通扑通”响,几口就干完一碗羊肉泡。

我看他吃得香,想研究一下到底有多香,其实我也是个吃货,对吃有着狂烈的爱好,二十几年坚持如一日的吃下来,对吃,那是由衷的热爱,不能一日不吃。

我把手伸出去,准备端一碗过来,没想到姬入伏像护食的狗一样,恶狠狠地盯着我,喉咙里还发出“哼哼”的声响。

我看姬入伏这小气的样子,也就断了吃一口的念头,看着他吃。

吃完饭走出饭馆,姬入伏指着门口的破面包车说:“我现在跟着我姐夫跑运输,刚才吃太多了,有点撑,你来开车吧!”

我也没注意姬入伏话里的问题,不知道脑子里当时塞的是啥东西。明明他姐夫和姐姐早就死了,现在他还开他姐夫的车,那他是个啥?现在想来,不由得一阵阵后怕。

我们上了车,姬入伏坐在副座,我把皮箱顺手丢在座后。

我打火发车开车灯。

这车还真是个破车,打了好久火才打着,但是前面的大灯就是不亮。

我问姬入伏咋回事,他说就这样,这车一直都是这样的,他早就习惯了。

大晚上的开车不开车灯,这特么什么章程?既然是个破车,那么就这么着吧!好在今晚月亮特别亮,多多少少还能看清路。

从这里到我们村,不到十公里路,沿着半山腰的公路开,也就半小时左右时间。

我开着车,副驾的姬入伏也没闲着,他对我的皮箱相当感兴趣,左瞅瞅右看看的,还不停地用手去摸索,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姬入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小爷爷,你皮箱里面有烧鸡是吗?”

我“嗯”了一声。

他说:“那我先吃个烧鸡吧,吃完烧鸡了再吃 * 。”

这时“嘭”的一声车身一震,好像车轱辘过了个坑。姬入伏后面说了个啥我没听清楚,那*号是一个字,现在想想应该是个“你”字吧!

姬入伏打开皮箱,顿时眼睛一亮,说:“小爷爷,你真是太好了,不但有烧鸡,有大饼,还有点心,我太喜欢了,这些我全要了。”

我听了感觉很纳闷的,他刚才吃了三碗羊肉泡馍,还要吃这些东西,他能吃得下去吗?绝对是在跟我开玩笑。

那货还真不是开玩笑的,抓着烧鸡就开吃起来,看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就像几十年没吃过东西一样。

我忍不住骂了一句:“姬入伏你饿死鬼呀你!”

没想到姬入伏神色一凛,脸色一变,有点不自然地说:“你知道了?”

我回他:“我知道个屁,慢点吃,别噎死了!”

姬入伏听了,神色才缓和下来,继续吃他的。

我开了好久好久的车,估摸着半个小时已经过了,可是还是迟迟看不见我们村,路上坑坑洼洼的,遍布着一滩一滩的黄泥坑,越来越难走了。

这路好像不对啊!这一带我熟,以前可没见过这样的景色啊!难道是我出去这两年,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问姬入伏:“快到我们村了吗?这路咱这么难走啊?好像路不对,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姬入伏正在吃最后一包点心,嘴里含含糊糊地说:“我们村?你说的望乡台吧?还早着呢,黄泉路还没走完呢。”

我说:“姬入伏你个狗 R 的,好好说话!别吓你小爷爷。”

只见姬入伏吃完最后一口点心,揩了揩嘴,说道:“终于吃完了,现在到你了。”

说着,就朝我扑过来,我看见他嘴巴张得老大,都裂到后脑勺了,满嘴都是细密的、尖尖的牙齿,正朝着我的脖子咬来。

我一阵绝望,原来我是真的和一个饿死鬼在一个车上啊!

就在那满嘴尖牙刚要咬到我的脖子上时,突然一声狗叫。

“汪”地一声,从后面扑来一条大黑狗,一口咬掉了姬入伏的脖子。

姬入伏的头颅就像蔫了的气球一样,软塌塌地耷拉在脖子上。

大黑狗在地上,“汪汪”叫个不停。

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黑,你叫啥呢?看见壮壮了没有?”

那狗冲着我“汪汪”两声,好像在回答。

过来了两个人,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我爸和我三叔。

经过刚才姬入伏这事,我有点不相信人了,看见走过来的我爸和三叔,还以为又是什么怪物呢,冲着他们喊:“别过来,别过来!”我爸说:“壮壮,我是你爸爸,你爷叫我们来接你的。”

三叔说:“高大壮,你把你那狗眼睛放亮点,你看你身上是啥东西?”

我低下头一看我身上,我的个天啦,我居然顶着个给死人烧的纸车。我旁边耷拉着脑袋都,哪里是姬入伏,那分明是个纸人啊!

我连忙甩脱纸车,跑到我爸和三叔跟前。

我爸说:“老三,我带壮壮回去,天快亮了,你赶紧把那不干净的东西烧掉吧,免得冲撞着别人。”

回到家里,我爷爷就剩最后一口气了,我拉着爷爷的手不停的叫着,爷爷好像感觉到了,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很吃力地说了几个字:“回来了就好。”

说完,永远的去了。

我看爷爷满脸的慈祥,仿佛完成了毕生最大的心愿一样。我突然想起在马家坟山上,幻觉中的那个脸像老菊花的老太爷,他跟我爷爷是有点像。但是还是不一样,他虽然在笑,眼睛里却有种狠唳,而我爷爷是天底下最慈祥的老人家。

办完爷爷的后事,我们全家人都觉得身心很疲惫,先歇一下吧。

我和我妈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那条狗也懒洋洋地卧在旁边,就是我在马家坟山见的那条狗。

我妈说:“大黑是你去外面后,你爷爷养的,你没见过。你爷爷走的前一天,就叫大黑去接你,大黑一天一夜都没回来。”“你回来的那天晚上,半夜十二点多了,你爷爷突然清醒了,我们估计这有可能是回光返照,他叫你爸和你三叔去公路上接你,说你被下了套了,急需亲人解围,要不然有性命之忧。”

“那天晚上,我给你爷做了好吃的,你爷突然抓起筷子,甩了你爸一下子,还说你几个叔叔伯伯没吃呢,你没教养。骂得我们几个一愣一愣的。”

“你爷说,叫我们好好养着大黑,大黑是个宝贝,是他大孙子的福星。你爷还说,你要是粘了啥不干净的东西,叫满家河村的满阴阳,给你禳解一下,满阴阳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我妈给我说了好多,我安安静静地听着。

大黑在我们旁边打呼噜了,自马家坟山以来,大黑一直没精打采的。是他好几次救了我的命,我还傻逼逼地一开始就呵斥他、用棍吓唬他,早知道我会把两只烧鸡都给他吃。

我问我妈:“妈,咱村的姬一九是不是赚大钱了啊?随随便便拿出一百万,还很放心地叫人捎带。”

听我说话时,我妈脸色就变了数变,最后才说:“壮壮啊,你是不是碰上啥东西了?我的娃呀,你咋就敢一个人大晚上的走马家坟山呢?”

我妈最后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点哭腔了。

我忙问怎么了。

我妈说:“姬一九守山的时候,掉到马家坟山的悬崖下面了,尸体被野兽啃得稀巴烂,零件都不全了。”

“他兄弟姬入伏那个懒死鬼,不知道啥时候给饿死了,那段时间,村子里到处都是恶臭味,人们发现姬入伏时,身上都钻满虫子了,恶心得好多人都吐了……”

我再次冷汗直冒,这一夜我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如果不是我爷爷临惦记,要不是大黑一次次相救,我恐怕再也不能坐在这里听我妈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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