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看得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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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
“是啊，夏晴真遭罪，男人跑了，孩子也有问题。”
“啧啧啧，那男人听说可不止是跑了哟，听说还家暴…”
“哎呀呀，这么可怜，哎呀呀…”
小区内，路边，两个中年妇女正悄声交谈，其中一个，边说边露出夸张的神色，说到夏凪的时候，连连摇头，不停叹息。
她们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夏凪正扒着墙听着她们所说的一切。
从小学校的同学们，小区的阿姨们，都说他没有爸爸，可是他心里知道，他有爸爸。
爸爸就在家里，他喜欢用红红的眼睛盯着妈妈看，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干。
他曾经告诉过妈妈这件事，妈妈一开始只会笑着轻抚他的脸颊，让他不要瞎想，可他发现，说的次数多了以后，妈妈会生气。
从那以后，夏凪知道了，妈妈不喜欢他这么说。
可是为什么呢？
妈妈不喜欢爸爸吗？
夏凪有些难过，爸爸肯定是喜欢妈妈的吧，不然为什么，要一直盯着妈妈看呢？
… …
“夏凪，你爸爸呢，为什么每天都是妈妈来接你。”幼儿园里，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孩站在夏凪面前。
“爸爸不出门。”夏凪抓着衣角回答。
“为什么你爸爸不出门？”
“我…我不知道。”夏凪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从来不出门。
“我知道了，你在撒谎，你没有爸爸。”小女孩哈哈一笑，指着夏凪的脸“你撒谎，你是坏孩子。”
夏凪急得都快流出了眼泪，我有爸爸，我明明就有啊！我没有撒谎！“我带你回家去看！我有爸爸！”夏凪对着女孩大声喊着。
一名老师听见了夏凪的声音，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寻找声音的来源，总算是在角落发现了夏凪，他正蹲着，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埋进膝盖，抽泣着。
“夏凪。”老师走过去扶起了夏凪，见他鼻涕眼泪都糊一脸，于是把他抱了起来，轻声哄着“夏凪不哭，跟老师说怎么了？”
“老师，夏凪他没有爸爸！”小女孩轻轻扯了一下老师的衣服。
“夏凪不哭了，不哭了，怎么了？”老师没有理会小女孩，安抚着夏凪失控的情绪，从怀里掏出了卫生纸，轻轻擦拭着他已经憋红的脸颊。
“她，她说我没有爸爸，可是我有，我明明就有。”夏凪很委屈，他指着还在老师身边做鬼脸的女孩。
“谁？”老师朝夏凪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身边并无他人。
夏凪意识到了什么，将头埋进老师的怀里，捂住耳朵，不去听女孩的讥笑。
一年过去，夏凪发现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总是在咳嗽，反观爸爸，身形倒是愈发强壮。
他很担心妈妈，但也为爸爸开心，虽然爸爸从不理他。
… …
“唉你知道吗？我听说夏晴被家暴是有原因的！哎呀呀，你猜猜是因为啥？”手上提着菜篮子的妇人，贴着另一个拿皮包的妇人的耳朵低声说道。
另一个妇人听罢，先是左右看了看确认了周围没人，又将提着菜的妇人往墙边拉了拉“你就别卖关子了，雪梅，你直说呀”
“那夏晴，之前是做内个的。”叫雪梅的妇人说完这句话，声音压的更低了。
“内个…？”妇人先是不解，直到雪梅做了一个呲着牙的表情，又看了眼她的胸部，妇人才恍然大悟。“啧啧啧，竟然是这样，怪不得每天打扮这么妖艳。”
“还有啊还有啊，夏凪就不是那男的亲生的，所以才会跟着夏晴姓啊。”雪梅叹了口气“不过那男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听说他嗜赌，一分钱不往家里拿，全拿去嚯嚯了。”
“哎呦，这什么家庭呐，怪不得夏凪被养成这样。”
“你说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呢？”叫做雪梅的妇人忽然话锋一转，摇摇头“不论夏晴怎么样，也是个可怜人，一个女人孤苦伶仃的带着个孩子，唉…”
啪嗒一下，一个土豆从妇人的篮子中滚落下来，咕噜咕噜的滚向墙的转角。
“哎呦，你等会，我的菜。”雪梅急忙追过去，好在土豆没滚多远，刚过转角就停了下来。
妇人刚要捡起土豆，却看见土豆被另一只小手捡起。
抬头就见夏凪双手捧着土豆，乖巧的站着。
‘这孩子什么时候现在这的？刚才的话他都听见了？应该没什么事，这么小的孩子能听懂什么’短短几秒，妇人调整好了神色，露出了一个看起来尽可能温和的笑容。
“原来是夏凪啊，你看看，你吓了阿姨一跳。”
妇人接过土豆，拿在手上。
“阿姨谢谢你了啊，快回家吧，免得你妈担心。”说完，妇人扭头匆匆离开。
“刚才吓死我了，这孩子，一点声音都没有。”雪梅拉着带皮包的妇人往家走着，顺手将刚才的土豆扔进了垃圾桶里。
“你扔了干什么？”
“掉地上了，晦气。”
… …
夏凪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是夏凪看见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怪笑着，偷偷从阿姨的菜篮子里拿出了一个土豆，朝着自己扔过来。
他想告诉阿姨白裙子女孩的事，但是他又担心会让阿姨害怕。
因为以往说出来，大家都会害怕。
夏凪低落的走到小公园，发现一群小孩子正在商量着玩游戏。
这个游戏叫鬼捉人。
用石头剪刀布定胜负，赢得当人，输得当鬼。
赢的人在限定时间内，限定区域中找一个地方躲藏，想办法不被鬼发现。
鬼的任务则是在限定时间找出一半的人。
第一个被发现的人就会成为下一个鬼。
他们几乎每天傍晚都会在这里玩，夏凪每天都会在一旁看。
第一个人被找到了，第二个人也被找到了。
他们的游戏每次都结束的这么快，夏凪很想参与进去，他想，如果是他，他一定能藏的很好。
可是他不能加入，因为那群小孩说，夏凪是怪胎，不能和怪胎一起玩，不然会被传染。
他们的家长看见夏凪，也会毫不掩饰厌恶的表情，将自己孩子拉走，远离夏凪。
“我才不稀罕跟你们一起玩。”夏凪噘着嘴，用力将脚下的石子踢开。“我一点都不想跟你们玩…一点都不想。”
随着时间，夏凪又长一岁，他好像逐渐理解了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因为邻居爷爷的去世，他知道了“死”的概念。
一个人如果死了，就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要去往另一个世界。
这是妈妈跟他的解释。
但夏凪知道，邻居爷爷没有去另一个世界，因为他从身体出来之后，就一直在楼下徘徊。
也正因如此，他知道了在家里的爸爸，也是死掉的人。
爸爸好像有些变化，他的眼神不在如以前那样呆滞，他不只是会盯着妈妈看了，他还会突然将视线转移到夏凪身上。
夏凪突然不喜欢爸爸了，以前爸爸明明除了盯着妈妈什么都不会做，但那天晚上，夏凪半夜醒来，却看见爸爸站在他的床边。
这让夏凪有些害怕爸爸。
可是他无处可说，他尽量避开爸爸的眼神，他有种预感，如果现在的爸爸知道他能看见，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夏凪跟正常孩子不一样的事情，传开了，小区的人都知道了，大伙一开始，都是抱着同情的态度，可不知是谁，四处说夏晴是做不正经的工作的，这样“下流”的工作，让家长们都觉得，跟夏凪玩，会给自家孩子带来不好的影响。
再加上夏凪总是做出一些很怪异的举动，也让他们心生恐惧。
逐渐的，同情心，都演变成嫌弃，和畏惧。
一传十，十传百，附近住着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夏凪不正常，夏晴不干净。
学校里更是如此，小朋友们是听家长话的，大人们要孩子远离夏凪，孩子们就觉得夏凪是个坏孩子。
大人们会做表面功夫，小孩子可不会。
他们根据夏凪的名字，和他日常的奇怪举动，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瞎子”，因为夏凪总是在跟空气说话，眼前的人却不搭理，这可不就是瞎子么。
而真正让夏凪决定，不在开口的，是那天傍晚。
那天孩子们玩完游戏，都被家长接回了家。
夏晴下班晚，夏凪也不想一个人回家，因为家里有“爸爸”。
夏凪坐在秋千上，任由微风拂过自己的脸颊，他觉得很舒服，不由得放松下来，哼起了小曲，是学校里放的午休歌曲。
“你哼的真好听。”一个声音忽然在一旁响起。
夏凪发现身旁的秋千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姐姐。
他的脸有些发烫，这是第一次有人夸他。
“你叫什么名字？”女生问道，但夏凪没有贸然回答，他有点担心，这个好看的姐姐，也许只是没有认出他是夏凪，如果认出来了的话，一定也不会接近他的。
“我叫美玲，房美玲。”女生等了一会，见夏凪没有回话，只是轻声一笑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你想跟我玩游戏吗？”
“你家在哪，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一连好几个问题，美玲都没有得到回复，她摇摇头，站了起来，抬脚要走，没想到夏凪拉住了她的衣服。
“不要踩到…小猫…”夏凪率先往前，想将小猫抱起来，可他伸出的手，却从猫的身体，穿了过去…
夏凪伸出的手抖了一下，他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已经快要分不清了。
这个姐姐恐怕也会认为自己是不正常的人吧。
僵硬的抬起头，夏凪发现，美玲坐回了秋千上，正饶有趣味的歪着脑袋看着自己，他也趁此机会观察了她。
美玲穿着一身校服，看样子应该还是个高中生，只是校服上有些黑色污渍，还有些破损，不知道是哪里打架弄上的。
“你能看见？”美玲摇晃着秋千，荡了起来。
夏凪也坐了回去，他点点头，随即意识到了什么，难道说这个姐姐…他瞪大双眼，盯着美玲的眼睛，回应的是一双弯弯月牙，好似在闪闪发光。
“我也能看见。”美玲轻轻摸了一下夏凪的头发，又迅速收回手。
夏凪愣住了，他呆了好一会，才激动的站起来，他指着不远处一个只剩半个头，在原地踏步的老太太，问道“能看见吗？”
美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说“嗯，半个脑袋。”
夏凪又指着公园的角落，有几个灰头土脸蹲在那里的小孩。
“有三个小孩子呢。”美玲笑颜如花“我说了我能看见。”
能看见，也能看见…
这几个普通的字眼在夏凪的心中激起巨大的水花，他激动的身子都开始发抖，他不是一个人了，有人跟他一样，能看见，有人也能看见！
花了好几分钟平复心情，夏凪才开始自我介绍“美玲你好，我叫夏凪，今年8岁。”
“我都16了，小屁孩，叫我姐姐。”美玲笑着伸出手想戳夏凪的脑门，可快要碰到夏凪的时候，她又将手收了回去。
“姐姐，姐姐你什么时候能看见的？”夏凪没有注意到美玲的动作。
“嗯…两年前吧，我出了车祸，睡了一个星期，醒来就能看见了。”
“我，从小就能看见。”夏凪垂下头，他能看见太多了，有一些还长得很可怕，他从电影里知道了，他看见的这些东西，叫“鬼”，可是电影里拍的不全，这些鬼，不止是有跟人长的一样的，还有奇形怪状的…
那些东西真的长得太恐怖了，每每路过，他都会假装看不见，他太害怕了，他曾经看见那东西，将人形的鬼，捏在手里，一口一口的吃干抹净。
他害怕如果那些东西发现他能看见，就会跟他回家，会用那血盆大口把他也一口吃掉。
“辛苦你了，以后你就不是一个人了”美玲的笑容很甜“以后我跟你做朋友吧小屁孩。”
夏凪脸颊染上红晕，朋友，他想着，他也有朋友了。
接下来的一连几天，他都会定点跟美玲见面，即将入夜时空无一人的公园，就是只属于他们的秘密空间。
夏凪从美玲哪里听到了好多东西，从来没去过的游乐园，还有他没有接触过的高中生活，他还学会了一个词，叫喜欢。
美玲说，她喜欢他们班上的一个男生，夏凪问喜欢是什么，美玲说，喜欢就是，心跳加快，脸会烫烫的，会有一大堆说不完的话，还有很多想分享的东西。
夏凪思考了一会，对美玲说“那我也喜欢姐姐。”
美玲听到后，收起了笑容，她很严肃，嘴里发出了干涩的笑声“你这么小，哪里懂什么喜欢。”
夏凪听说美玲住在两条街外的小区，可每当道，为什么要来这么远的小区的时候，美玲总是回答“因为我听说这里有个奇怪的孩子，所以我想过来看看，这个孩子是不是跟我一样。”
“奇怪的孩子。”夏凪有些难过“姐姐，你才不奇怪。”
“夏凪，那你愿意跟不奇怪的我去一个地方吗？”美玲拉住了夏凪的手。
夏凪有些诧异，这是美玲第一触碰他，美玲的手冰冰凉凉的，但握着很舒服。
美玲牵着夏凪，往小区大门的方向前进着“夏凪，你还太小，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我喜欢一个人。”
“我也喜欢爸爸妈妈。”
“夏凪没有喜欢的人，夏凪甚至都没有爸爸，对吗？”
这话有些伤人，夏凪觉得美玲好似变得有些陌生，以往美玲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夏凪有爸爸…”夏凪反驳道，他觉得姐姐握住他手的力气变大了，让他有一些疼。
“可是夏凪爱他吗？他连人都不是…”美玲抓紧夏凪的手，往前走着“我得爸爸妈妈很爱我，车祸后的那一个星期，他们天天都以泪洗面，我好难过，可是我没办法安慰他们。”
夏凪不太理解了，姐姐现在不是就能陪着爸爸妈妈吗？
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在即将踏出小区大门的时候，夏晴回来了。
夏晴一愣，看着夏凪“你跑这里来干什么，妈妈不是让你在家里等着吗？”
夏凪看看妈妈，又看了看跟妈妈面对面站着的美玲“是姐姐…”
“什么姐姐，这么晚了多危险，跟妈妈回家。”夏晴有点担心，语气有些严厉，往前走了两步就要牵夏凪的手。
“姐姐…”夏凪分明看见，妈妈从美玲的身体穿了过去。
手被妈妈牵住，美玲松开了夏凪，泪流满面，她说“对不起。”随后身体逐渐透明。
“你哭什么？”见夏凪不住的抹着眼泪，夏晴还以为是自己刚才吓到他了“妈妈不是故意凶你的，但是现在太晚了，妈妈真的很担心，在小区里还好，你怎么能忘外面跑呢？…”
但夏凪的哭声只大不小。
他好失落，好绝望，不是因为妈妈的责备，而且他唯一的朋友，没有了。
不，那不是他的朋友，朋友之间，才不会撒谎。
美玲甚至都不是人，怎么做朋友。
夏凪的抽泣逐渐演变成了嚎啕大哭，夏晴只好将他抱起往家走。
房美玲根本就没有从那场车祸中挺过来，她死了，从没有意识，到逐渐记起自己的事情，她看到哭成泪人的父母，看到了自己的坟墓，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她本以为死后会去地狱，可她在人间徘徊了两年多，也没有找到去地狱的路，更没有见到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她就喜欢待在家里，看着自己得爸爸妈妈，可是每每看见父母落泪，她也难受，但她不能触碰到他们，也无法让他们听见自己的安慰。
最近听见父母在交谈，说有一个奇怪的孩子，就在两条街外的小区，听说他总是跟空气对话，做一些怪异的举动。
美玲好像明白了什么，她猜测这个孩子能看见。
于是她趁着太阳落下，想去尝试一番，没想到他真的能看见。
这是个很单纯的孩子，甚至会想去保护已经死掉的小猫。
美玲听到一些鬼魂的闲言碎语，他们说如果能附身人类，就可以重新拥有身体，但没有鬼尝试过，他们说需要的条件太多了，不想伤到自己。
但附身一个孩子，又能伤到什么地步呢？
美玲接触了夏凪几天，她感觉自己的状态好了不少，跟现世的链接好像更强大了，她好像偶尔能触碰到爸爸妈妈了。
好神奇，她好想快点能抱住他们。
可是这些天，她也越来越了解这个孩子，他好孤独，孤独到竟然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他的朋友。
可是她有自己的目的，她发现，自己好像变强大了，她可以碰到夏凪了，既然如此，趁自己还没有心软，就带着他去自己死掉的地方…
那样…那样…会更容易附身…
那样的话，就可以…
“对不起，夏凪，我骗了你。”美玲终究还是心软了，她无法对这个孤独的孩子，她的朋友的下手。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