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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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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已经停歇。屋内,黎江楚坐在灶边,借着火烘着裤子。韩书良撑着脑袋发呆,两眼比枯井还空。

四个人在一间屋内,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气氛诡异到奇怪。

屋外突然一阵骚乱声,赵昱仔细听了听,应该是在敲他们对户的门。

外面那人敲了很久的样子,突然顿住没了声。韩书良方才一直盯着门,满脸紧张样,这安生下来,他才松了口气,俩胳膊往桌上一叠,脑袋垫在了上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韩书良一惊,第一时间就是看向江楚。后者摸了摸自己左边的裤筒,觉得也烘得差不多,抬眼对上了书良的目光,扬扬下巴示意他去开门。

韩书良抿了抿嘴,双手在胸前一顿比划,鼓足勇气,然后……让他的护卫去拽开了门。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直接栽了进来。他趴在地上仰着头,扫视一周,最后落在了韩书良身上,立马爬到他脚边,大喊大嚷起来。

韩书良认得他,正是下午他在村外路边接济的一人。他说的像是当地方言,韩书良听不太懂,但大体还能辨出话意来,说的是:“恩人!快走!他们,他们要杀你们!”

他赶忙把男子搀起来,刚想问明白怎么回事,结果那男人扒拉开他的手,后脚赶不上前脚似的一下子撞在门框上,险些把老门直接撞下来,也顾不得疼出溜就没了影。

韩书良手足无措,看看敞开的大门,又看看不以为意稳坐如两只老狗的赵昱和江楚,第一时间倒是上去把门关上了。

“怎么回事啊扶玦兄?啊赵大哥?”

江楚调了个方向,烘着右裤筒,淡淡道:“有戏看。”他偏着头对韩书良浅浅一笑,“过来坐。”

韩书良撩起板凳,俩腿一叉,屁股一墩:“扶玦兄,刚刚那人说的是真的吗?”

“是。”

“是——那我们还不跑?!”

“有你赵大哥跟柳护卫呢,你怕什么?”

赵昱听江楚这话,挑了挑眉。他发现自从身边碍了韩书良俩人,他不得已需要掩下身份后,江楚似乎就真的不拿他当王爷了。

到底谁是王爷?

江楚话音刚落,屋外突然一片光亮,嘈杂的土家方言越来越响,混乱的脚步声也俞近。

“快,就在里面!”、“围起来围起来!别让他们跑了!”、“记住了!一起冲进去,不留活的!”、“粮食钱财都是我的!”

村外的小坡上,一男子头戴纱帽,身着黑暗金鱼纹锦袍,背着双手握着陌刀,看着那一群抄着火把与农具的村民。

“窦大人。我们要不要出手?”

“不必,一群乌合之众,威胁不到殿下。殿下嘱咐过了,真到了应付不来的情况,我们再动手,不可因为这些不成气候的贱民暴露我们。”

“是大人!”

“京城最近没什么动静吧?”

“回大人,一切安好。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我们的人,少了一个,没人知道他去哪了。”

“平白无故少了一个?(沉了会声)去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对了,最近江湖上有境外势力搅局?”

“回大人,是平辽‘晦祟’。”

“平辽的势力……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吧。以后给我盯紧了,尤其是殿下身边,万一殿下有个差池,你们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属下明白!”

“对了,殿下身边那个姓黎的,查查他底细,若有威胁……”他作手刀抹于喉前,下属见此会意拱手退下去了。

……

韩书良屁股一抬脚底一转,往江楚身后稍了稍,也不知道在地上摸起了个什么东西,感觉好像要是有人向他冲来,他立马就能给他送一闷棒。

“砰!”屋内三面窗户全被外力破开,窗棂上的积灰顿时扬满了整个屋子。江楚拍了拍书良肩膀,让他放心些。

屋内的剑锋寒光一现,银枪寒芒一点,在浮灰中跃舞,一声声哀嚎此起彼继,良久不绝。整个过程不及一分钟之久,至最后一把铁锹重重坠落在地,村里的暴民一个个叉腰瘸腿搀扶而去,不过五息,一切归寂。

“扶玦兄,这……这就是你要我看的戏吗?”

“(轻笑)别急。”江楚起身,手指勾起木棍上的衣服,扬臂一旋披在了自己身上,看向那三人道:“我们换个屋子住吧……”

三人跟着江楚在这村子里摸黑乱转,他们挑着地上没汪水的地方七拐八拐,最后弯进了一处巷子中。

江楚负手立于一家门前,侧过首来看着韩书良,问道:“还记得这口巷子吗?还有这户人家。”

韩书良发现,他白发被清辉洒得发亮,恣意垂散略显颓然美感,面容早没了少年稚嫩,取代的是分明的棱角与世道的沧桑。眉眼柔而无懦,不怒自威。

韩书良第一次发现江楚身上有股奇怪的韵味,明明颓然却又不败,孤峰耸立削峭清狂,潦放无羁。

韩书良抽回神,仔细想着,半晌后看了眼赵昱,又看向江楚答道:“这是下午赵大哥施舍那对夫妻的巷子?”

江楚点了点头,往后撤了一步,侧过身子,示意韩书良自己过来看看。

韩书良三步迈出探过脑袋去,那户人家大门开敞,随着风轻轻摆晃着,像是在邀请着什么。

屋内搬的一干二净,就剩一个破口杯子在穿堂风的吹拂下左右滚动。

韩书良:“(吃惊)怎么——他们白天不是还住在这儿吗?”

赵昱背着手迈了进去,给韩书良丢下句不冷不淡的话:“这里早就容不下他们了,只不过被我们加快了进程。”

韩书良:“为什么?”

江楚:“不是说了么,他们是人。”

韩书良闭上眼沉了口气,把这个“人”字在嘴里嚼碎。他记起了江楚说的那句话,“没救的,未必不知恩。救了的,未必非豺狼。”

世上或许真有完人。但对绝大多数而言,道德、仁义、良善,只有吃得饱饭,才能被搬上台面。

有些人善良,是因为有钱才善良,可若当生存都成为问题,善恶本身便失去界定,人与动物,也别无两样。

“扶玦兄。今日这出戏,书良谨记。”

江楚对着门里扬了扬下巴,“戏很普通,也不好看,以后多着呢……进去吧 ,明早还得赶路。”

……

翌日四人收拾好行装出发时,却在村子中央架起的台子上瞧见了围成堵墙的村民们。

韩书良歪歪身子扬起下巴向前望去,看不清“墙”中心是什么。

他们几人骑马靠近了些,韩书良在马背上俯身观望。

他听着那“墙”吱吱呀呀的说着他听不懂的方言,终于透过那寥寥无几的砖缝,看清了墙中心的那人——昨夜来敲门,要他们逃走的那个人!

而他此刻被五花大绑的躺在中间,四五把菜刀在他周围嚯嚯。

韩书良回头看着江楚,又看向村民们,“怎,怎么会这样?”

江楚也看见了中央的人,淡淡道:“动了别人的利益呗。他昨夜因你的善意施舍而选择报恩,但如今招致祸端,你救不救?”

“我们肯定要救啊!”

“不,是你救不救?”

江楚清眸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像是把韩书良扔在了寒冬里的清泉,跟着一起发冷。

“扶玦兄你什么意思……”

“我这儿只能借你一把剑,剩下的,我袖手旁观。当然,你没有救他的义务。救了,也许你自己便会永远留在这。”

“不是扶玦兄你……”韩书良看着江楚,又看向赵昱,“赵大哥?”他见赵昱无动于衷,便去寻柳护卫的眼。

后者倒是想帮,可被江楚横剑拦下了。

韩书良看着他们,就这么沉默片刻,而后像断了筋一样抬起胳膊,半摊着手。江楚张开五指,长剑沉沉的砸在韩书良手中,把他双臂重重压了下去。

他没有武功更不会舞剑,他该怎么救?

他看着人群,慢慢垂下脑袋。是啊,他的生死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自己要过来揭露密谋的,又不是自己要求他的。在村外施舍食物救他一命,已是仁至义尽了,自己为什么要救他?

江楚垂眸注视着他,静静等着他决意。良久后,见他仍是低着脑袋,垂着胳膊,剑在他手指上耷拉着,沉下眼睑无味一笑,正回身子道:“走——”

“扶玦兄。”江楚身子转了一半,被他叫住。

江楚看他握紧了长剑,直起了身子,下了马对着柳护卫郑重道:“今日我要是回不去,劳烦你回去告诉我爹。就说……就说……(攥紧剑)他儿子,没给他丢人!”最后一字冲天,惊动了那一圈“围墙”。

韩书良看着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自己,猛喘口大气,双手抄起剑,扯开了嗓子拔腿往里冲,嘶吼声把整个村子里仅剩的几只瘦鸡枯鸭全部震得飞上了土墙。

江楚看着他后腿赶不上前腿的样子,在心里情绪不明意蕴不清地骂了一句:“傻小子。”他稳稳坐在马上,好像什么都没做,可那群人竟丝毫动弹不得。

韩书良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去一把拽着那人往外跑,俩人在一块歪歪扭扭踉踉跄跄,直到从江楚三人身边刮过去都不曾停下,咆哮声还从书良喉咙呼啸出来,随着风拖了十万八千里。

江楚看着他俩身影越来越远,回头看着那群一动不能动的村民,突然一顿,“哎,就这么把我们撂这了?”

……

赵昱在马上,瞥了眼韩书良,从离开村子到现在,他似乎就一直在颤抖,压根没停过。

江楚驾着马溜达到书良身边,“还没缓下神?”

“扶玦兄,我感觉,今早上,我已经把一辈子的勇气用光了。”他看着江楚那淡若清水煦如冬阳的脸,“扶玦兄,你跟赵大哥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些事会发生?”

江楚觑了他一眼,笑道:“我们又不是神算子,哪能料到。”

“那为什么你们一点都不意外?”

江楚耸肩一笑,像是开着玩笑道:“小说不都这么写吗?翻烂的套路,总要经历各种善恶考验各种磨难,然后再让你下决心去做那对的事情,好像不这样就没法证明你是那能挑起大梁的人。”

他看向韩书良,眉眼突然变得有些讥讽,淡淡道:“可对错两个字,你真的会写吗?”他突然笑了一下,“是我我就不救……”

韩书良这个人震了一下,江楚的这句话直接将他初夏的燥热全逼退了去,竟徒生一层凉意。

江楚见他这般,笑问道:“还觉得我们是好人吗?”他见他良久不语,哈哈一笑,“行了,逗你玩的。”

韩书良:“(认真)为什么不救?”

江楚没想到他较上真了,但他也没有答话的打算,因为这是个解释不清的问题。

韩书良见江楚不理会这个问题,便换了话又问:“那早上那些村民为什么不砍我啊?就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小说也这么写吗?”

“(笑)你活在别人的故事里吗?”江楚糊弄着他,突然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我剑呢?”

“啊!那个,(戳手)我把剑连同一些钱财都给他了。(怯怯)我怕他路上再遇到危险……”

江楚抿嘴心道:“让你救人,还把我剑搭进去了,亏了。”

他这般想着,却被赵昱突然断了心绪。

“扶玦,现在是早晨对吧?”

江楚被他这话问愣了一下,“是啊……”

赵昱皱着眉头看着江楚,问了句让所有人都汗毛颤栗的话,“那为什么,太阳在西边?”

……

他们向着西边望去,一轮红日如血照在这片大地上,而他们四周尽是枯木,地上又满是洼地,枝条如虬曲的触手映在泥水里,被天边血红的太阳给泥水上了层色,便更似血泊与枯骨。

枯木形状诡异,上下黢黑,像极了奔逃的人们被烈火吞噬后的样子。

他们同时默声不再言语,向着东边继续行进,可渐渐他们发现——他们在原地打转。

赵昱拔剑在身旁的枯树干上划了道深痕,而后几人又一起向着其他方向行进。

可不管是北是南还是西,最后他们都回到了刻下剑痕的位置。

韩书良歪歪头,小声问江楚:“小说里也有这个吗?”

江楚:“按理说武侠小说没有的。(补充)但现在有了……”他看向赵昱问道:“赵兄,我们这是在哪座山来着?”

赵昱:“麻姑山,怎么了?”

江楚瞳孔微微放大,“坏了。”

“怎么了?”

“先别管怎么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只管记着一件事,不管待会你们看到什么,都是假的。”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奇怪的声音在几人耳边响起,像是冒水泡一般。

赵昱低头去看,发现那些水洼正冒着泡。他稍稍俯身向水泡底下细细望去,发现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一样。

他出于好奇,一剑向其刺去,深深插入泥土中,像是贯穿了什么东西。而他拔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长剑穿着水洼中一个似人非人的东西,从其嘴部贯过喉咙刺进其胸腔,连着一起拔了出来。

而这怪东西全身赤裸,根本没有脸面,只有一口牙死死咬着长剑。

赵昱大惊失色,连忙将那怪东西甩了出去,“你跟我说这东西是假的?!”

江楚:“那是因为你觉得他是真的,他才变成了真的!”

周遭的水洼突然变得不安,一只只枯槁扭曲的手从地底冲出水洼,攀爬出地面。

四周棵棵枯木,本就焦枯的树皮被根根骨指从内冲破,一颗颗令人作呕的头颅就从树里钻出来,匍匐在地向着江楚几人爬过来。

江楚看着他们浑身赤裸的模样,“不是你们都这么奔放?”

赵昱横剑架住一个飞扑过来的巨口,殊不知方才被他穿了喉扔在身后的怪东西,小腿竟诡异的支起,腰部一挺,带起了整个身子,双臂受惯性左右摇晃着,张开巨口就冲着他脑袋咬来。

赵昱感觉脑勺后有着微微热气,似有什么粘稠液体顺着他脖子滑下,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江楚见他能用长剑架住这些怪物,便知道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怕他脑袋不保,立马抬脚直接把他踹下了马去。

堂堂一个王爷居然直接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说了这些都是假的!当你以为他们是真的时候,他们就能伤害你了!”

赵昱爬起身来,见江楚脑袋后也有个怪东西咬了下来,可却在碰触江楚的瞬间,自己烟消云散了。

居然真是如此?

而那边柳护卫在马上奋力枪杀一个怪物后,也转过了脑筋笃定这些怪物的虚假。

唯有韩书良被他们这诡异模样吓到怔愣在原地。那些怪物也不再攻击江楚三人,全部转而向韩书良一人扑来。

江楚:“书良,你听我的,这些都不是真的,只是你意识里幻化出来的东西!”

柳护卫:“快想办法唤醒他啊!”

江楚:“你以为我在干什么?书良,书良你看着我!”

柳护卫:“他们快扑上来了!”

江楚:“我在尽力!书良你看着我!能听懂我说话吗?!书良你——”你妈了个巴子!

“啪!”

江楚直接攥着韩书良衣襟,甩手给了韩书良一巴掌。韩书良登时被扇到眼冒金花,而同时,赤裸的非人怪物,西边的血日全部消散不见,只剩一片长相奇异的树林。

江楚呼了口气,看着柳护卫道:“(摊手)这多管用。”

赵昱抬头向着前方望去,发现枝桠上挂着的,破土的树根旁躺着的,全是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这到底怎么回事?”

江楚:“这麻姑山本来不叫麻姑山。据说早年江湖第一毒师在这山上练毒,种了大片麻姑林。而麻姑林因长年被毒物影响发生异变,误入之人会被其放出的气味影响产生幻觉,若当了真,就会被幻觉杀死。我听说早些年江湖豪侠联合来这儿清剿,结果,你们也看到了,所以这山才被后来人叫,麻姑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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