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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木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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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昭卿不是萧宋人,是萧宋的隔壁老邻居——云理国。她是皇室血统,亲娘是长公主,她自是郡主。皇族家室给了她与生俱来的雍雅,可也给了她一大块空缺。

她娘是个极度看重权利地位,长公主的身份于她而言还不够。历来皇子的储位之争都免不了腥风血雨,不止是朝堂上的文武大臣,就连后宫的女人也做着政治投机,长公主自然不会做局外看戏之人。

自昭卿能约莫记清事时,她娘便忙于物色各个皇子,在一个个选择面前衡量利害得失,压根管过她一星半点。而昭卿年幼时受到的全部的爱,都来源于她父亲——一个毫无身份地位倒插门插进南家的男人。

王室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让整个南家都充满阴寒的冷气,而年幼的昭卿身为郡主,虽避不开这冷气,却因为她爹,有一份别家孩子都没有的温暖。

可这一丝的温暖,随着她爹在她七岁那年闭上了眼,一起消散殆尽。南昭卿也许现在自己也不敢相信,当年的她竟真有那勇气,在她爹走后的第二天,独自离开了衣食无忧的皇室。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

直到有天她遇到个男人,一个面具一戴就是多年,巧言令色的,虚伪又下贱的男人。那时的南昭卿挡得住生活给予的一切压迫,但架不住那看似真诚的爱意,因为这是她缺失的。

那男人的家世虽不如宗亲显赫,但也是侯爵世家。当长公主想起自己还有南昭卿这么个女儿的时候,把她从外面捞了回来,双方一商议给俩人定了亲,约在昭卿十五岁那年。

要真详谈那年的往事,说起来可能又得长篇累牍,不如捡些关键的写写罢了。那男人在昭卿十五岁之前,对她百依百顺无微不至,时刻装作把昭卿捧心尖,总是一副为了她刀山火海也说走就走的模样。

南昭卿这辈子犯的最蠢的事,就是当年信了这个男人,也爱了这个男人。

在她十五岁那年,二人本离婚礼不到一个月,云理国的皇帝却下了两道圣旨:一是将昭卿指婚给太子,二是将那男人招为驸马。

圣旨虽是这么下的,但皇帝也是人,何况昭卿她娘是皇帝的亲姐。他知道两家有婚约,所以这圣旨在最后给了一定的弹性——只有两家不愿,原定婚约照常。

可那下贱男人想都没想,当场给传旨的老太监磕了仨响头,那些“谢王上圣恩”的场面话,也快被他碾进牙齿缝里了。

而长公主,昭卿她亲娘,一句话没说,默声应了。对她而言,侯爵世家与太子甚至是将来的皇上,这不是什么难做的选择。

可当他屁股一转去见昭卿时,苦着脸又装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难为至极的模样,说他父亲替他做了主,接下了圣旨,自己就是万般不愿,也无力回天。

这消息对昭卿是晴天霹雳,自己爱了多少年的男人因为一道圣旨转头成了公主的驸马,那她和他这些年在一起算什么?就任凭别人将自己的一生,全托给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人吗?

她越缺什么,她便越想抓住什么,在她手里的,她不会允许被别人抢去。

男人瞧见她绝不死心的态度,打算抗旨甚至想和公主硬碰硬的架势,当机立断好像个男人似的那般果决,忙不迭要带着她私奔,到再无人能阻拦他们的天涯海角。他连哄带骗稳住了昭卿,趁着黑夜拉着她出逃,避开所有视线,直到他们踏上那座能离开冰冷宫室的石桥,他停下了步子。

他含情脉脉对着昭卿说,他们只要走完这座石桥,他们就可以彻底离开那深宫,做那在天比翼,在地连理,他说着便伸开了胳膊,翘首以盼昭卿能走过来抱住他。

她过去了,抱得很紧,只是她没想到,他摸清自己神阙穴,把淬着老蛊的刀尖捅进自己腹里的时候,也很紧。

刀子越捅越深,陷进每一寸血肉,鲜血殷满了他手,也殷红了她的素裙,顺着罗绣丝线汩下去,为裙摆着色。

她踉跄几步,腰抵在石桥护栏上喘息着伤下的生机,怀疑不解又无助地看着他,问他为什么。他却轻描淡写答着,女人就像玩物,久了自然会腻。

而且他从开始接近她,本就是看中她郡主的身份。如今有了公主,郡主对他而言,不过是杨柳一枝,随时可弃。

他不是傻子,今日甘愿接下圣旨去做驸马的事情早晚会被南昭卿知道,若真等她被太子娶为太子妃,日后太子登基做了皇帝,那她这个皇后不得借皇帝的刀把自己一片片剐个干净?

要么殚精竭虑阻止太子登基,要么神鬼不知杀掉南昭卿,这并不难选,他也断不会给自己埋把随时会要他命的刀子。

要做就做绝,他死死掐住她脖子,将她狠狠压在护栏上,拨开她捂住伤口的手,又进去了两刀子。他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怜惜心疼与悲恸,冷漠到好像他们素未谋面还有着血海深仇。

他嘲笑着她的低廉,一点虚伪又无关紧要的关怀就能让她死心塌地,误以为那是什么灿烂爱意,用命抓着都不想放手,最后也活该是被抛弃的那个。

他每一个字都是刀,和她神阙前被插着的那把一起,蚕食她的生命。她觉得难过又好笑,难过这些年都是一张人皮面具上画出的爱意,好笑自己居然配合他演绎了这么多年的笑话。

那时的她恨不能皇帝即刻驾崩,她好借太子的福坐上皇后抄了那男人全家。她从没有过如此对权利与能力的饥渴,渴望都握在手中,而后再把他碾到粉身碎骨,可那时候的她没机会了。

他亲眼看着她目光里的生气一点点涣散殆尽,把她踹下了石桥。可她没有坠进江里,反而正好砸在了恰巧穿过桥洞的商船甲板上。

他没在意,就算三刀要不了她命,蛊毒也足以让她呜呼,可他却忘了命不该绝怎么写。那商船上,有个行走江湖多年的老神医。

南昭卿在船上一睡就是大半个月,醒来时老神医就坐在她身边。他撂下一句“能活,静养”后,抬起屁股就要走,半途回来补了句,“蛊毒已经要不了你命,但会落下病根。”

病不病根她不在乎了,能活就好。她稍稍腾了腾身让自己靠起来,才看见了一直坐在那盯着自己的沈付情。说来也巧,那商船是沈家的,来云理洽谈生意,正要回萧宋,也是因为这个,南昭卿认识了她。

“付情——饭好了,来吃饭。”沈付情她爹在门外温柔喊着。

沈付情瘪着嘴对屋外喊道:“我今儿胃口不好,不想吃——”

“哪里不舒服?爹让崔大夫给你看看?”

“哎不用了不用了,我待会饿了再说吧——”

“行,你想吃和爹说,爹让庖子给你做。”

父女俩简单五句话,却让昭卿垂了眸子,兀自红了眼——有爹疼,真好。

沈付情看着低垂着脑袋的昭卿:“我叫沈付情,你呢?”

昭卿抬眼看她,用她发红却又锋冷如冰刃的眼。她见沈付情肩膀颤了一下,像是被自己吓到。她挪开眸子轻声道:“南……思顾。”

“哦,好。诶你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啊?你当时砸到甲板上的时候,浑身是血吓死人了。”她顿了顿话,犹豫着抬起手指着昭卿头发道:“还有你头发,一夜白的……”

南昭卿一怔,捻起自己一缕头发才发现,本来一头青丝真的变成了灰白。如果真有什么能让人快速成长,至亲离世,家道中落,爱恨情仇皆是首当其冲,偏偏南昭卿一人占了两个。

沈付情看见了昭卿右手腕那串珠链,打破僵局道:“好美的手串……”

昭卿被她的话拽回了神,把那手串退下来捻在指尖,盯着它失了许久的神,半天才自顾自悠悠道了道它的故事。

“年幼时,那年岁旦,我被带进宫见她一面。她是皇后,高高立于金凤殿阶上。她见了我,把我抱了上去,对我展颜一笑,剥了块糖递进我嘴里。那夜京城灯火通明,鱼龙旋舞。我站在人潮中,踮脚昂首,望见她在銮凰金台上的宫灯烟火间,翩然起舞。那一舞,是盛世繁华。”

“四年后,国家动荡,暴乱四起,朝臣与帝王却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她身上,銮凰台已褪了颜色,但她的舞姿没有。那一舞,是流离哀歌。”

“后来,她带着她一辈子的高贵与孤傲,倒在了口诛笔伐下,躺在了金戈铁马中,无一人愿为她叹惋一言一句。”

“她死前就那样强举着手臂,手里挂着这珠串,笑着看着我。她什么都没说,却什么都说了……”

沈付情狠狠一震,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悲恸。

昭卿看着她,把手串穿到了左腕,笑道:“我听别人说的,这珠子也不是皇后那串……”假话真话,她自己心里清楚。只是她突然明白了,当初皇后死前望着自己那一眼,那么深的眼,里面到底是什么了。

相夫教子绝不是女人的命,她该通向强大,不是强大到可以独自面对一切,而是要强大到有资本去决定自己的一切,拿回该有权利,选择的权利。

南昭卿下船的时候,已经到了萧宋边界,鄂州。沈家想留她,但她不喜欢寄人篱下,哪怕饿死路边,冻死门外。在鄂州这里,她阴差阳错地认识了一个女子,一个和她一样想靠自己活着的女子——白殊阅。

又因白殊阅,机缘巧合地进入了一个组织,一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组织。

组织内男尊女卑。女人不但是在外最苦的打手,也是在内供男人泄欲的工具。这里面的女人大多都是无家可归流落在外的苦命人,为了一口饭隐忍苟活。

女人想要往高处爬,要么吃得苦中苦,要比男人更努力,在外兢兢业业,才有可能爬上半步;要么……不必多说,傍到的男人地位越高,自己的地位自然也越高。

男人压女人,女人压新人,所有刚刚入组织的女人都得低着脑袋夹着尾巴做人。南昭卿自然少不了麻烦。但不同的是,南昭卿当时就是个火药桶,谁点谁倒霉。她入门第一天,门主的女人被她给砸了,而后没出三天,门主又被她揍了。

她走了一条所有隐忍过来的女人都想走却从没敢走的路,可门主捂着自己的鼻青与脸肿愣是没把南昭卿扫出门。

她就往那一杵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都没有哪个男人见了不迷糊。但空有皮囊软弱的女人他见的多,偏偏南昭卿这种硬起来比男人还狠的他头一回见。他想留又不敢多留,大手一挥让她带着白殊阅跟其他几人,领了泊州分势力的班子。

这一去便是两年余。

可组织压根不管吃喝拉撒,她想了又想,从怀里掏出了沈付情在临走前塞给她的字条,说要是昭卿要没地儿去,就到字条上这个地方去找她。而那字条上写的是——岳崖学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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