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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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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漆黑,偶有白星旋转,三娘昏昏沉沉的分不清自己是看见了雪夜还是两眼发花,只喃喃道:“快走……”

“去哪儿?阿善呢?”把三娘当成救命稻草的四娘用尽全力摇晃着她,生怕她再昏过去。

三娘本就宕机的脑子都被摇匀了,只听见她问阿善去向,“去……去顾氏……”

“她说什么?”

“别吵!她说去顾氏马场!”

“那不是她来的方向么?她是被四娘打傻了吧?”

几个孩子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别吵了!就去马场!”四娘下了决定,拽着三娘的左手就往前走,三郎便抓起三娘另外一只手,两人一起有雪润滑,倒也不很费力。

得亏如今地里都是被糟蹋了的冬麦,不然若是稻谷收割后剩下的茬子,这一路拖行,三娘得脱一层皮。

可这样的拖行很快就灌了三娘一脖子、一后背的雪,雪被体温融化成水,给了昏昏沉沉的三娘一记透心凉。这一激,倒真叫三娘清醒了。

四周昏黑,她还道自己是叫毕九抓了,挣扎道:“放手!放开我!”

四娘一听,立刻回身,“三娘你醒了!”

“四娘?三郎?四郎!你们怎么在这儿?”总算能坐起身,三娘环视一圈儿,没有其他成年人,“毕九他们呢?”

“谁?你说那些杀人的?”四娘并不知道谁是毕九,见她真醒了便简单的把他们几个孩子如何逃出来的过程说了。

听到他们竟然烧死一个成年男子,三娘下意识吞吞口水,再一听二郎没了,阿籽烧伤了脸面,带着妹妹和其他的孩子走了,便沉默下来。

四娘的描述其实很简单,可三娘知道其中多少艰险。

“难为你们了。是我大意了,以为移民里男丁少就肆意传播消息。引来了强人。”看向来处,三娘轻声道:“过了今晚就好了……”

四郎赶紧问:“怎么过?”

看着仅剩的三个孩子,三娘抿抿着嘴思索几息:“阿善进庄子了,等他摸清楚里面的巡逻情况,就会偷偷出来带你们进去。四娘你带他俩回庄口那里等着,最多一个时辰,阿善就会出来找你们。之后你们听他的就能进庄子了!”

“嗯?那你呢?”四娘奇怪的问。

“我有别的要事,得回城一趟。”三娘俯下身,直视四娘:“你机灵点,若是毕九那帮人出现,就去庄汉那边求活。如果没出现,只要庄汉不驱赶,他们附近就是最安全的。毕九一定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儿对你们下手。”

“城门眼看就关了,你就是能进去也赶不上啊!”四娘劝道。

“我必须回去!放心,阿善是个好人,你跟他说明白我的去向,他一定会善待你们的!一定要注意,别让任何类似毕九的人接近你们!”说完,三娘转身就走。

“三娘!”四娘赶紧指着另外一边“城在那边!别顺着道,一直走。”

三娘愣了愣,看向她指的方向,“你确定?”

三郎和四郎齐齐点头:“你信三娘吧。准没错!”

虽然没有星月指引,要走直线也不难,只看自己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别太歪就行。三娘便顺着四娘指出的方向,捂着隐隐作痛的腰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广固快步走去。

看她独自一人走入黑暗,四娘也带着两个伙伴,走直线往庄口走去。

田野里没有遮挡,风带着无根的雪穿过四娘飞散的发丝,追上三娘湿透的脊背,随意留下几笔霜花,再次腾空而起。

若神明有觉,跟随这道风的指引,就能看到拽着妹妹爬出田野,望向都城方向的阿籽。

“阿兄,我们去哪?”二娘看着阿兄完好的左脸,抿了抿嘴。

阿籽回过头,右眼因为皮肉焦结难以睁开,“去南门。”

他太冷了。

折腾了这么久,他也饿了。

他想去南门碰碰运气,万一粥棚今晚不撤呢。最重要的是,南门有兵士守着,比这弱肉强食的野外能安全一点。

随着他们这一队孩子拐上直道,道两边聚集的移民越来越多,坠在他们后面的大安加快了步伐。

眼看城门关闭的时间就要到来,城外苦难的人间将缓缓褪去千百年礼义道德教化出的人性外皮。

阿籽一行人虽然都是孩子,好在都十多岁了,是不太容易下锅的年龄。但是,他也不敢放松警惕,绕着这一堆、那一家的移民视线的边缘,尽力缩小一行人的存在感。

二娘跌跌撞撞的跟着,不时翘脚遥望,希望能尽快看到城头上的火光。

风虽然总是乍起,可天上坠落的雪花似乎减少了。少了繁雪遮蔽,二娘的企盼应该很快就能实现,因为今日都城的南门比往日更加灯火通明。

倒不是粥棚的缘故。

二皇子的粥棚早就收了,连锅下没烧干净的柴火都已经被移民们哄抢一空。

释善遇靠着从民道化到的微薄物资,又向城外移民布施了两次。眼见着粥棚下的衙役们无视移民们苦苦的哀求,回了城,他便一叹,让几个沙弥将牛车解下,向跟在身后的虎贲中郎将张辇行一佛礼:“阿弥陀佛。贫道想将牛车拆下,布施于移民,只是苦于徒手难解,施主能否施与援手。”

张辇长腿在马背上一翻跳下马背,快速上前两步,双手合十,劝道:“牛车若拆,师父便没了代步。况一车而已,有木几许?一人亦救不得。天冷雪大,师父还是快快上车回城吧。”

释善遇一笑,合十念诵道:“《法句经》传云:莫轻小善,以为无福;水滴虽微,渐盈大器;凡福充满,从纤纤积。1”

他分明只是截取了冗长佛经中的一句,念诵时身后一众沙弥却都与他心有灵犀,合十齐声背诵:“莫轻小善,以为无福;水滴虽微,渐盈大器;凡福充满,从纤纤积。”

竟与释善遇所言不多一字,不少一句。

周围无论是谁,不管听不听得懂,都学着他们合十行礼。

“既佛有此教,我等不舍微小之善,不过是践行佛道。”释善遇说完,并没有再次向张辇求助,亲自上了牛车去拆那单薄的车棚子。

他拆下一块,其他几个沙弥便组织围观的移民,上前接一块。

张辇感动得不行,上前将释善遇扶下来,“是我轻度了佛道,还请师父稍等。”

他朝着身后一挥手,身边八个亲兵便抽出腰间屠刀,只片刻就把牛车拆成木块。

城门都尉走到张辇耳边提醒:“将军,关城门的时候到了。”

“再等等。”张辇摆摆手,让他等。左右一架牛车而已,拆完再分给移民,也晚不了多久。

车拆完,释善遇也不亲手分发了,倒是感受到佛道教化的移民们自觉排队,从一堆碎片里不挑不拣的取了木块。虽然最大的一块也就是手臂长的板子,却也觉得好似得了佛祖的庇护符,抱在怀里舍不得带回去点燃。

可也有得寸进尺的移民,趁着轮到他近前,跪倒在释善遇脚边,指着青牛求道:“佛爷发发慈悲,不如把那老牛也舍给我们吧!”

正在心里美着自己成就一段佛道佳话的张辇闻言,浓眉倒竖,一脚将这移民踢出老远,怒喝道:“好贱子!竟敢得寸进尺!”

“将军助手!”释善遇赶紧拦还要继续的张辇,快走几步扶起唉唉痛叫的移民,先是不嫌脏的摸着他腰腹并无大碍,然后才松了口气。

眼见着移民还是站不起来,他干脆也坐在雪泥地上,一边帮他揉着伤处,一边循循善诱的道:

“佛曰∶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然人因佛性未开,受眼、耳、鼻、舌、身、意所限所扰,历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八苦,若不能受佛点化,便要为偿还今生业果,生生世世在六道轮回。

受施主有此苦,皆贪嗔痴全未放下之过。你待那是牛,焉知他是受前世苦业所累,今生堕入畜生道赎罪……”

那牛仿佛真是有灵智似的,竟然自己走到传道的释善遇身边卧下,不一时有雪落在它眼睫上,化作一滴泪缓缓流下。

妄图吃牛肉的移民哪怕一个字也听不明白释善遇在说什么,也被他营造出的气氛所感染,红了眼眶。

有道是法不轻传,可释善遇坐在脏泥地上,向众人传起佛法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从顾毗书童口中领了军令的亲兵,跑到腔子都要喘出来了,生怕赶不上关城门的时限。

眼见着城门洞开,门外不远处围着许多士兵、移民。他满心庆幸,没工夫看热闹,迅速出了城门。

======补作业=====

城门都尉可没顾氏亲兵这样的心思,他自认是个杀才,在六道里转五百圈儿恐怕也沾不上佛性,瞪着张辇的后脑勺干着急。

每天按时开关城门是他最重要的工作内容之一,除非有太上皇和陛下的敕令,就是丞相亲至也不能迁延。可张辇是他的顶头上司,张辇让他等等,就是军令,眼下他也只能等等。

环视四周,除了刚有个趁着城门晚关跑出去的,好像只有移民围观。

城门都尉也悄悄行一佛礼,暗暗祈求那罗里吧嗦的僧人赶紧嘚啵完,让他赶紧把城门关了,千万别叫御史台知道城门晚关,参他一本。

可叹城门都尉平时除了吃喝嫖赌,也没怎么接触过佛教,没听说过那佛陀一开金口,讲个十多天都是寻常,何况释善遇要传道的是大字不识的底层民众,须得从头讲起。

随着他那宛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佛经和白话翻译讲解倾泻出口,城门都尉真想大喊:

师父,别念了!快快收了神通吧!再不关城门,我的脑袋就要搬家啦!

事事多凑巧呢。

谁能知道,与此同时,萦芯的心情跟城门都尉竟然同频了!

原来他们高高兴兴的吃着火锅,话题一路由全德对桌上的薇(豌豆苗)、藿(大豆叶子)和蒜苗,从《周礼》的“四时之礼”到《论语·乡党》的“不时不食”,全面发表了一通的反对反季菜的言论,到顾毗转移话题询问师兄妹二人今日去东莱侯府参宴的一些见闻的时候,都还顺遂。

直至全德说,他刚到家张椒的拜帖就上了门,萦芯因为心中许多猜测便想近距离接触下张椒,便问全塘:“师父明日可要见见他?”

“明日有小朝,为师走脱不得。你代为师帮道升招待一二吧。”全塘知道小徒弟的意思,说完却觉得有一处不妥。

今日在东莱侯府参宴的人不少,小徒弟没有学识的事情好遮掩。明日只他们三人在,不说别的,倘张椒与兄妹二人论道,学儒的儿子恐怕没法给小徒弟全全遮掩。

于是,全塘问萦芯:“听说今日德馨道长在宴上大谈道玄,徒儿可有心得?”

知道全塘是担心自己露馅儿,萦芯狡黠一笑:“《道德经》开篇既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徒儿入门才半年不到,还堪不破其中之玄。”

言下之意,如果明天张椒拿道教经义为难她,如果实在无法对答,她就拿入门时间短遮过去。

全塘一听,放下筷子正色道:“昔年为避汉文帝(刘恒)名讳,时人将《道德经》中‘恒’字改为‘常’字。为师以为,二字看似大同小异,实则谬以千里。常者,久也。恒者,谓往复遥远,而心以舟运旋,历久不变。”

一开始萦芯还以为,全塘是想给她说点能让她明天震惊张椒一下的“道教不为人知的知识点”。可听来听去,除了在场只有她们母子三人不知道的“《道德经》内容改动史”以外,全都是启蒙读物《说文解字》上的内容。

这些恐怕只有刚开蒙的顾小娘还没学到了。

尤其说到“历久不变”的时候,全塘还用长长的食指指甲点了点案几,萦芯赶紧放下筷子正襟危坐,仔细聆听师父教诲。

这老狐狸是怎么了?

生气了?

怎么当着儿女的面儿给她上这么基础的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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