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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仗义每逢屠狗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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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爷见火候到了,正色说道:“佛爷这行,你们是干不下去了,愿不愿意跟我干?”

肥牛思忖片刻,道:“敢问水爷,何方神圣?”

陈三爷道:“一介贫民,混迹江湖。”

肥牛摇摇头:“不像,不像,水爷年纪虽轻,气质非凡,以前在哪里发财?”

陈三爷微微一笑:“清末朝廷变法,实施新政,派遣孩童出国留学,那年我六岁,踏上火轮船,远涉西洋,旋走美利坚,游荡二十年,而今归来。”

“哇,才子啊。”四人惊叹。

肥牛觉得不对劲儿:“恕我直言,水爷既然是留洋归来,应该在总理衙门或执政府谋个官差,怎么流落江湖了呢?”

陈三爷斜眼一笑:“我说我是留学生了吗?我只是偷偷爬上了那艘火轮船,混在人群之中,将这条贱命,付诸大海。”

“胆子真大!六岁就敢漂洋过海!家中父母可知道?”

“正是因为父母死了,无依无靠,才索性一搏!”

“福大命大,造化大!”肥牛慨叹,“您这赌术?”

陈三爷笑道:“我在拉斯维加斯待过!”

四人顿时懵懂:“什么丝?”

“美国的赌城。”

“哦。”四人点点头,其实依然不明白。

“那……水爷祖籍?”

“青州。”

“噢。”

陈三爷一直在撒谎,虚构了一套新身份。

肥牛又问:“水爷今后有何打算?为何偏偏找上我们四兄弟?”

陈三爷一笑:“我做要津门富贵翁,赌场瓢把子。”

肥牛眼神闪烁:“赌博这行,水太深,一赌、二窑、三烟膏,四拆、五圣、六拔毛,前面三件事,普通老百姓干不得!”

陈三爷自然明白,赌,就是开赌场;窑,就是开火窑,也就是开妓院;烟膏,就是贩卖烟土;拆,就是拆白党,骗吃、骗喝、骗女人身子;圣,就是小偷,行窃;拔毛,就是碰瓷,耍无赖。

这都是偏门,前三项,绝不是普通人能搞起来的。

背后得有人站台,不是民国高官,就是各路军阀。

陈三爷目视四人:“事在人为。人这一辈子没有几次翻身的机会,老天赏赐一次,就得抓住一次,一旦错过,一辈子穷鬼!”

这句话戳到四人心窝去了,四人相互看了看,肥牛道:“水爷,我们愿意跟你干,只是隔行如隔山。”

陈三爷点点头:“很多事就是一层窗纸,一旦点透,茅塞顿开。”

“请水爷提携!”

陈三爷思考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有件事我一直没弄明白,江湖财,江湖散,不散有灾难,像这种偷来的钱,应该立马花掉,你们怎么还在家里存钱呢?”

四人默不作声,慢慢低下了头,最终肥牛说:“水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慢慢说吧。”

陈三爷点点头,五人下楼,龟公迎上来,陈三爷又掏了十几块大洋,打发龟公,尽管没让窑姐陪着喝花酒,也没行风月之事,但占了窑姐的时间,照样得付钱。

五人出了妓院,沿着马场往北走,走了二里地,进入一片槐树林。

天色漆黑,陈三爷心有提防,右手一直握着袖中匕首。

一行人来到一棵大槐树前,坐在土坡上,月亮划过云层,透过层层枝叶,投下斑驳的阴影。

随着肥牛的讲述,陈三爷获悉了一段陈年往事。

原来这四人之上,还有一个人,叫“义哥”,是他们的老大,他们是五人出道,一同行窃。

三年前,义哥提议“搬大闸”,就是做大活,他们打听到海河三岔口南滩码头,从西洋进来了一批珍珠,便顶着月色,将手伸向南滩货舱。

当晚很顺利,他们搞了一箱子,连夜带回了家。

到了家,油灯下打开一看,五人全傻了:不是珍珠,是红丸!

何谓红丸?一种毒品,由海洛因和冰糖合成。

当时遍布天津卫的毒品有三种:公班土、波斯红、红丸。公班土产自印度,是最便宜的一种烟土,波斯红产自伊朗,价格介于公班土和红丸之间,红丸最贵,产自日本。

毒品从满清末造流入中国,屡禁不绝,时入民国,表面上政府颁布了《禁烟令》,但私下里流毒更甚,大大小小的烟馆遍布犄角旮旯,除了专业烟馆,像妓院、赌场也都配备了烟枪,供嫖客和赌徒吸食。

瘾君子也分三六九等,有钱人吸食红丸,大口大口吞云吐雾,穷人吸食公班土,还舍不得吸,每次吸一口,赶紧憋住气,同时用大拇指塞住屁眼,防止气跑出来,这样整口烟都消化在体内了,等烟雾完全被身体吸收了,才把大拇指从屁眼里拔出来,长舒一口气。

陈三爷是见过这些烟鬼的,一个个形如枯槁,半死不活。

言归正传,五人发现自己偷的是红丸,一瞬间傻了眼,肥牛、铁蛋、云鹏、棍儿都非常害怕:“大哥,咱赶紧把这些东西扔了吧,这玩意咱玩不起!这都是大人物的生意,一旦见光,必死无疑!”

义哥微微一笑:“这不正是发财的机会吗?天上掉下个大馅饼,咵嚓,砸咱们头上了!一箱珍珠,才值几个钱?这是一箱烟土啊,如果顺利出手,接下来三五年开销都不愁了!”

肥牛万分纠结:“大哥,跟人斗不跟神斗,能玩得起烟土的,都是神仙,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义哥霸气地一瞪眼:“你们如果害怕,我自己干!”

第二天,义哥就拿着“红丸”到地下烟馆分销,很快就被人盯上了,警察厅的人把义哥抓了起来,罪名:贩卖烟土。

这个罪名可大了,放在哪朝哪代也是杀头的罪。

最终义哥被打入死牢,副厅长亲自审问他:“是否还有同谋,供出同谋,可免一死!”

义哥心里明白,供出四位兄弟,那就是一起死,不供出,就死自己一个,最终他没供出任何一个兄弟,临刑前留言:“请亲戚朋友照顾家中老小。”

这句话其实是对肥牛、云鹏、铁蛋、棍儿说的,四兄弟心领神会,含泪目送义哥走向法场。

义哥死后,留下一个遗孀和一个没出满月的孩子,从此肥牛四兄弟担负起照顾娘儿俩的重任,他们街头行窃,偷来的钱一大部分都给了义哥的遗孀和孩子。

后来“买卖”顺利,偷的铜板越来越多,他们就兑换成大洋,但不敢一次性都给那母子俩,因为穷人乍富会引起周围人猜忌,弄不好还会把命丢了,哥儿四个就想了个办法,替母子俩存钱,除了日常花销,剩下的钱都藏起来,等孩子长大成人,将这笔钱一并交付。

陈三爷听到这儿,有点感动,自古盗亦有道,好人未必真好,坏人未必真坏。

仗义每逢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眼下要带着这四个人做大事,首要任务就是处理好那对母子,陈三爷建议:“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吧!”

“水爷请讲!”

“与其鬼鬼祟祟、藏来藏去,不如一次性都给了,日后再有收成,再行奉上!”

肥牛说:“万万不可!一下拿钱太多,日子过于奢华,会引起周围邻居嫉妒,身弱不堪财,财多必生灾!”

不愧是天津卫长大的混子,出口成章,这得益于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京油子,卫嘴子”,天津自古说书、唱戏的居多,耳濡目染,连街头混混都能说出一些工整对仗的文词。

陈三爷笑道:“你们这才是给那母子俩招灾呢!如果那些贩卖烟土的人发现你们经常接济这母子俩,会不会猜疑?况且,寡妇门前是非多,街坊邻居七嘴八舌,你想瞒也瞒不住!”

肥牛鼻尖冒汗:“那您的意思是?”

“把所有钱财都给那母子俩,护送他们出津,找一个陌生地界,投靠一方亲戚,远离这些是是非非!树挪死,人挪活,这才是上策!”

四兄弟思考片刻,深以为然:“水爷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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