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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不怀好意的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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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老刀在路上张望,镇公所那边总有人走动,河滩烛火点点,若在以前不会出现这个情况,三气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老刀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在院墙一侧动手挖坑,地面浇过水,表层松软,因怕弄出太大动静,进展缓慢。仅挖了半米出现问题,地下土质坚硬伴有沙石,浇水不管用。老刀有些气馁,蹲下想主意,不如将尸体搬运进山,找个地方草草了事。

咚咚,有人敲院门。

这些天经常有人上门讨饭要水,老刀毫不吝啬,砌院墙的时候曾在院中架锅烧开水为难民救急。

打开院门,门外站着一个瘦弱的的年轻人,背一个铺盖卷。

“大叔,行行好,走了一天的路,给口吃的。”

老刀给出主意:“这么晚要不到饭,我不开火,你去河滩那边,外来人多,睡的晚。”

“去过,人家没有多余的,咱这儿不是客栈吗?”

“没开业。”由于院子宽敞,有人问过这么大的院子何用,老刀解释开客栈,这事传的很快。

年轻人继续央求:“大哥,多少给一口。”

老刀上下打量:“你是逃难的。”

“是。”

“哪儿来的?”

“省城。”

“啥时候到的?”

“有一阵子。”

“进来讲。”老刀对省城来了兴趣。

这人是蒋风成。

“待着,进屋给你找找。”老刀回屋取出一块白面锅盔。

蒋风成狼吞虎咽,转眼一块锅盔进肚,确实饿的不轻,老刀看在眼里戒心减少。

吃的过快噎的难受,蒋风成张嘴喘粗气,老刀端来一碗凉茶。

蒋风成缓过劲,抱拳鞠躬,而且一躬到地:“善人,善人。”

老刀非常受用:“坐,出门不容易,谁都会遇到难处。”

蒋风成听话,放下铺盖卷,一屁股坐到剩余的土坯料上:“善人,咋挖个大坑?”

“搞个菜窖,力气不行,干干歇歇。”老刀有了主意。

“我来。”蒋风成做势撸袖子。

“不急,你叫啥名字?”

“提溜。”

“为啥叫这名?”

“从小喊到大,爷爷起的。”

“大名叫啥。”

“下苦人,那有大名,祖上姓风。”

“做啥营生?”

“麦客,打短工。”

“省城啥情况,听说跟小日本要干仗?”

“天天打炮,估摸要干。”

“打的厉害不?”

“厉害,吓死人,我跑的早。”

老刀沉吟道:“我想开家买卖,车马店,需要你这样的帮工,干的好,可以留下。”

蒋风成问:“工钱咋结算?”

此时说话非常关键,不因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生意是生意,一码归一码。

老刀彻底松懈:“短工七天,半月,长工一月,半年。干到我满意,咱签和约,价钱随行市。”

“成。”

“没地方住吧,你可以住下,管吃管住,工钱比外面的低。”

“我懂规矩,您是掌柜,按掌柜的意思办。”

“正好,一会儿跟我进山。”

“这么晚去干啥?”

“白天没空,我的院子才建完,这不,跟人说好的把不用的衣服被褥送给山里的难民。”

“行善积德,掌柜是好人。”

“都这么说,吃的饱吗?”

“饿。”

“老实干活,干完活自然有你的吃,等我再拿饼给你。”

老刀买了很多锅盔烙饼等便于存储的食物,轻易不肯拿出施舍,今天不同,进屋取出一张饼:“吃吧,我回屋里给你收拾一个空地,你看看院子里的木料,找合适的搭个铺。”

蒋风成从散落一地的新旧木料寻找适应的龙骨木板。

屋里有具尸体,老刀不敢让外人进去,自己将尸体塞入一口枣红色柜子,大小正好,缝隙填些棉衣袄,尽量充实。瞧着差不多,腰插一把砍柴刀,喊蒋风成进屋,抬起柜子放在院子里。

老刀望望天色,两人抬起柜子,蒋风成人瘦力大,与麦客的身份相符,老刀自不在话下,抬一个装尸体的柜子并不吃力。

夜里,镇上没有巡逻,仅镇公所门前有个游动哨,即使看见也懒得过问。

一口气过桥走进山口来到亭子前,到这儿需要喘口气,老刀坐上围栏点起一根纸烟,蒋风成守着柜子。

老刀琢磨藏尸的地点:“除了打短工,当麦客,有啥手艺?”

蒋风成说:“种地,修理农具,磨刀。”

“我说,以后跟我干,跟我不挨饿,少不了吃喝。”老刀起了收纳人才的念头。

“多谢掌柜。”

“你多大岁数?”

“二十二。”

“看上去岁数不小。”

“下苦人,风吹日晒,一年消停不了几天。”

蒋风成此次前来三齐镇执行任务,情报显示,日军派遣了大量特务向国统区渗透,三齐镇也不例外。

按照蔡小东的提示,蒋风成找到老刀住处,暗中观察老刀的行为举止,决定正面接触。老刀挖坑的时候,他在外偷听,因为老刀有过招待难民的行为,便上门试探,进院子见到老刀本人,再看一眼地上的坑,估计找对人了,好人谁半夜挖坑,自家院子里干活还偷偷摸摸。

山月清冷,蜿蜒的山路在暧昧的夜色里犹如伸长的舌头寻觅未知深处。

这时,有个人走过木桥,身体歪斜,月色下露一张狰狞的疤脸。

老刀不禁打个一个寒颤,不是害怕这人,而是怕见这张面孔,他了解过,此人天天扫地,没日没夜到处溜达,仿佛神经病。

蒋风成心里也发毛,这张脸白天都能吓人,何况夜晚。

霍问慢悠悠迈进亭子:“逃难的?”

老刀到底心虚:“我是镇上的人,才落户,在东边,刚盖的院子。”

霍问说:“原来东边的大院是你盖的,有钱。”

老刀说:“这么晚不睡觉?”

霍问说:“岁数大了,睡不着,出来走走,一天睡不下几个时辰。”

老刀劝道:“快回家歇着,山里冷。”

“嗯!”霍问掏出烟袋,坐在围拦另一端。

烟雾缭绕中,三人沉默无语。

蒋风成嗅出一丝不安,黑影里的霍问衣着破烂外表木讷,姿势扭曲,他看到一种沧桑历练,内在的冷酷,不由的提高戒备,深怕此人跟老刀一伙。

老刀无意发现蒋风成的神态变了,一扫唯唯诺诺的神情,甚至,甚至有些杀气。心里咯噔一下,走眼了,此人不是逃难的,显然在提防疤脸。他瞧瞧疤脸怪人,没毛病。

蒋风成没把老刀放眼里却不得不提防疤脸霍问。

霍问出生于常秣县城,家里开当铺,家境殷实,九岁那年县城遭遇军阀混战,当铺被洗劫一空,家人遭到屠杀。当时他在外地亲戚家侥幸躲过一劫,亲戚将他抚养长大,成人后独自在外闯荡谋生,一直到被抓壮丁,在军中接触到地下党员,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部队开赴上海与日军作战身负重伤落下残疾,辗转多日终与组织取得联系,上级安排他回常秣县城,原来的家早已不复存在,后被派往三齐镇落户,手续通过前自卫队长操办。

宋青前来接头提到经费,霍问的震惊比宋青更强烈,暗号没错,霍问见过宋青,这人一直在街上观看那两个宣传抗日的年轻人。

关于经费,此事显得突兀,他不敢确定对方的身份,一度以为自己暴露了,如果身份暴露,结合时局,担心敌人施展陷阱。

三齐镇有几个清醒者,霍问当然在列,而且比任何人都清醒。

安宁的三齐镇出现波澜,一批又一批难民纷至沓来,街上出现宣传抗日的年轻人,潜意识里感觉组织会派人与自己联系,没想到出现这么个结果。

从对方的立场考虑,如果真的像来人讲的那样,换做自己也要起疑。按照来人的说法,上级之前送过经费,就是说他是第二个人,那么,第一个人在哪儿?

自己有两套暗语,分上线和下线,来人使用的第二套,暗语对上时,霍问心潮澎湃,燃起的热情瞬间冰冷。

宋青离开后,霍问坐卧不安,思前想后觉得蹊跷,宋青质疑的眼光像刀子刺痛他的心脏。

镇上早有传言,共产党人在山里活动,取经费的人跟山里的活动有关,很可能已经进山。

霍问当即背着柳条筐,手提一把小铲子走出家门,他身体不便走的慢,自然看不到宋青的影踪。

夜里挖野菜,这事放在别人身上显得怪异,霍问没有这种顾虑,因为他是霍问,因为符合他的实际情况,他的相貌比实际年龄大一倍。

霍问在三齐镇子属于社会底层,最不被关注的人,白天黑夜到处游走,看见他的人除了同情,还是同情。

霍问走到亭子里坐了一会儿茫然发呆,很希望山里的同志出现,即将把自己抓住也心甘情愿,他迫切想与自己的同志取得联系。

这座亭子后面是一出突出的山包,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山顶,比其它山峰更靠近三齐镇,可以俯视整个三齐镇,还能观望山口。

霍问向上爬,爬到半山在斜坡找到适合的位置,默默蹲下。

如果接头人没问题,经费肯定转交山里的同志,这个不难判断,接下来,同志们研究对策,将矛头指向自己,所以霍问需要印证自己的判断。

山区的夜晚乏味,夜里没人出门走动,偶尔有几个身影掠过,也是河滩窝棚里的难民。

时间流逝,忽然听到急促的脚步,山路跑出几个人。

霍问看见庄越运粮的一幕,看见宋洪和宋家的长工,接头的年轻人和宋洪的眉眼相仿,不难猜测,接头人是宋家次子宋青。

霍问知道,宋青所说不假经费确实存在。

今晚,他又来到这里,希望看见宋青,不料遇见两个看上去不怀好意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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