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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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水生走的时候，硕大无比的月亮已经悠悠悬在天边。
银辉洒在靠墙的那排花儿朵儿身上，像是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夏夜的月光最是能够消暑，配合着风扇滴溜溜地转动。
一股热气自浴室倾斜而出。
叶清欢洗完澡简单梳了个低马尾，面上带着一层薄热，将衣服放进洗衣篮后就转身进了厨房。
“好烫好烫～”
小心翼翼地端出一碗清粥，刚要碰着院子里摆放的桌子，就发现晃动得厉害。
赶忙又捧起碗先放到凳子上。
她围着桌子左右寻了一遍，发现有个桌脚刚好坏了，想起来早上放的报纸。
“奶奶，早上我把报纸放桌子上您看见了吗？”
叶奶奶正面带忧虑地看着顾之薇出神，手中摩挲着半枚铜钱。
那是叶清欢替顾之薇换衣服的时候掉落的。
“本小姐有的是钱……”
顾之薇受了伤又淋了雨，接完骨不久就发了高烧，才吃了退烧药，梦中呓语不断。
“奶奶。”叶清欢扒着门又叫了一声。
叶清欢觉得奶奶今天特别不对劲，一心扑在她身上，总是透着异常紧张的神情。
“您怎么了？这个家伙，您认识？”
“什么，报纸，报纸你张爷爷早上急匆匆地借去看了，就塞在你身后的墙缝。”
叶奶奶如梦初醒般怔了怔，脸上皱纹聚在一起，“不认识，就是看她这样可怜她而已。”
叶清欢踌躇一会儿，“奶奶，您真的要留下她吗，咱们跟她非亲非故，万一她要是……”
叶奶奶笑了笑，目光柔和，“咱们家现在是一穷二白，有什么好怕别人图谋的。
而且，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一定是个好孩子。”
叶清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奶奶心里最在意的应该只有她才对。
什么好人，简直跟扫把星没差，刚碰到就害她丢了钱，想起往后的日子，她心里就犯苦。
既然奶奶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坚持什么，更何况顾之薇现在的情况真的需要人照顾。
想要把她赶出去也只能等她好起来再说。
“我听奶奶的。只是她占了楼下的房间，奶奶总不能一直坐在这里。
况且她这伤虽然不是瘫痪，恐怕完全行动自如至少要几个月。不是有句话叫做伤筋动骨一百天吗？”
顾之薇好像做了个冗长的噩梦，额头豆大的汗冒个不停，叶奶奶手中的帕子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又湿透了。
叶奶奶嗤笑一声，“你张爷爷这祖传的手艺，可不是你们如今学校里先生教的，年轻时候那是从死人堆里一点一点炼就的。
几十年不见，再看他动手，越发精益了。
这丫头体格好，看起来像是经常锻炼的，这点跟你倒是完全不同。
小腿虽然有骨折，但不算太重，有我们大家每天关照，最多一个星期就可以了。
你答应了要给梁家小姑娘补课，就专心去做，家里有我。”
听奶奶的意思，是打算亲自照顾她。
这哪能行，叶清欢急了，“您身体也不太好，怎么能守着她？”
“除了拼一拼我这把老骨头，那还能怎么办，你又不愿意照顾她。”
叶清欢不明白，如果顾之薇清醒着，不肯去医院也不肯报警联系家属，还可以理解。
为什么她睡着后自己想偷偷去联系警察，奶奶还要阻拦呢？
可是她不敢问，她一问奶奶就眼眶发红，怅然若失，好像被人勾起了久远的伤痛。
“我知道了，我会负责照顾她的……”
叶清欢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不想做任何让奶奶为难的事情。
“乖孙女，这就对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叶奶奶把手帕塞进叶清欢手里，舒展了一下胳膊，敲敲打打几下，摸过腿边的拐杖走了。
叶清欢：“……”
望着奶奶蹒跚的步履，心头不禁裹挟了淡淡的忧愁。
她觉得顾之薇的出现，打破了她们祖孙俩亲密无间的默契。
不，应该是说自从来到这里，奶奶就变得不一样了，可是具体在哪儿她又说不上来。
好像忽然之间奶奶和自己已经隔了一道看不清的界限。
“疼……热……”
顾之薇苍白的唇角微微颤抖，伤腿无意识的缩了一下。
叶清欢连忙大跨步走到床边，替她把腿重新固定好。
这栋房子太过老旧，附近房屋的老旧电线横七竖八一通乱搭，走巷子里总觉得顶着一片蛛网。
听说从前总有漏电发生火灾的情况，而且住的几乎都是老人，因此这片地区约定俗成，大家都不安装空调。
刚来的第一天她还真有些不太习惯。
床边摆了一盆冰水，她将手帕浸没后，拧干了，心无旁骛地替她擦试额头、脖子、手臂。
这期间顾之薇都很听话，一动不动直挺挺地躺着。
只听得到浅浅的呼吸声，梦话也不说了，大概是觉得凉爽，抓过叶清欢冰冷的手垫在脸下，很快就进入了更深的梦乡。
顾之薇似乎是感受到她想要抽动的手，不满地哼哼两声。
灼热的鼻息喷洒在叶清欢手心，痒痒的，让她异常火大、烦躁。
“她是病号，无意识地，别生气，别生气。”
叶清欢在心里反复念叨，这才压下了想要一巴掌将她掀翻的怒火。
这个家伙，无论睡着还是醒着，都那么令人厌烦。
有了人肉枕头，顾之薇逐渐响起了小小的鼾声，有时还用脸颊蹭蹭她手心，好像这样就能更凉快些，不一会儿又吧唧两下嘴。
等她不再动弹了，叶清欢才得空坐下，顺手拿起搁在床边的蒲扇，学着奶奶的样子为她扇风。
只不过她不像叶奶奶那样柔和，不时对准她狠扇两下，发泄心中郁闷。
来回奔波了一天，她早就筋疲力尽了。
扇子越扇越慢，脑袋一沉，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直到天将破晓，顾之薇才缓缓睁开眼睛，耳边是叶清欢轻浅的呼吸声，带着几分静谧。
她睡得好沉，丝毫没有因为顾之薇的动作而受到干扰，蝶翼似的睫毛偶尔会随着眼珠的转动而细微地颤抖。
右边细长的眼尾下方，嵌着一大一小两颗痣，极具蛊惑。
叶清欢的五官棱角分明，即便睡着了也透着一股清冷。
顾之薇望着她压在自己手背的侧脸，鼻间是她身上散发的冷香，心里五味陈杂。
若是过去，见到这样清冷的美人她也许会扑上去搭讪几声，然后狠狠砸上重金撩拨一番。
“疯了吗，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在想这些。”
顾之薇猛晃几下脑袋，想要把这些不合时宜的念头赶跑。
脸却没舍得离开叶清欢的掌心——真凉快，要是牵着她的手，夏天连空调都省了吧。
“呸呸呸，又想哪儿去了。”
眼下顾家的境况大概很糟糕，蓝月集团董事长生死未卜，唯一法定继承人下落不明。
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估计早就吵翻天了，潜藏在蓝月集团的牛鬼蛇神供养了这么久，的确该一举拔除了。
这死盾的招数奶奶从不轻易使出。
要不是听到那段十年前就用过的录音内容，她真以为老太太出事了。
上一次毫无征兆地让她配合演戏还是十年前，那一顿生猛操作，差点没把她哭瞎。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豪门继承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嘶～好痛。
可恶。
这条腿若是不讨回来，她就不配当蓝月集团的继承人。
顾之薇在心里暗暗发誓。
抬眸望了一眼陈旧的天花板，想到眼下处境，顾之薇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人住呢？
唉，彻底好起来之前，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在奶奶回来之前可要把戏演足了，好在她们看着人还不错，大概吧。
顾之薇默默盘算，等回去了，派人多送点钱过来。
或者干脆给她们买十栋别墅，这破房子指不定哪天就塌了。
这么一想，她忽然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本世纪活雷锋。
一种普度众生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唔……你醒了？”
叶清欢扭了扭脖子，抽出手，睡眼迷蒙。
“嗯。我要沐浴，你准备一下。水温记得要45度，沐浴露得是水之蓝牌子，看清楚是德国进口的牌子，别买错了。”
叶清欢：？？？
“衣服去专柜给我拿个二十套，我身上这谁的衣服，居然印着卡通图案，土气死了。
叶清欢：我没醒还是她没醒？
“浴缸我喜欢日本的牌子，你得给我安排一个新的……”
顾之薇自顾自地提要求，越说越多，叶清欢的脸色越来越黑，本来还困意犹存，现在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
“暂时就这些了，你先去准备，我还要眯会儿。对了，天亮之后你记得替我买部手机，还有笔记本电脑，要最新款的苹果。”
“您还有什么要求？”
叶清欢皮笑肉不笑，盯着顾之薇的眼睛恨不得化作无数刀子，把这个脸皮比城墙还要厚的人给活剐了。
“暂时就这些了，”顾之薇阖眸滔滔不绝，完全没有感受到头顶的低气压，“对了，你会搓澡吗？我可以给你一千块小费。”
叶清欢伸手拿起敷在她额头的手帕，摸了摸，已经退烧了。
啪的一下就把手帕扔她身上，气呼呼地甩手转身。
“你最好承认你是脑子烧坏了，刚刚那些全是胡说八道，否则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顾之薇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哆嗦，还从没有人敢这样对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满脸问号：
“我说错什么了我，这人是不是生理期，干嘛突然就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