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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番外 长恨春山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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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脱下软甲,内里裹着一层层布条,已经被血染透,其下一条狰狞伤口,显然是愈合后又反复裂开,正往外冒血。

赵臻喉咙发紧,叫来信得过的府医为他包扎,她还特意遮住裴旭的脸。

府医头一回见殿下内室有男人,迟疑道:“这是?”

“是益州刺史送来的面首,脾气差,见我不想收,硬要拿剑自戕。”

赵臻睁着眼睛胡诌,待府医离去后,身边的男人一把扯下面具,盯着她道:“你方才说面首,为何府医半点都不惊讶,益州刺史经常送男人给你?”

“你气什么,我又没收。”赵臻看着他,“外头传闻你我貌合神离,又聚少离多,他们觉得我寂寞,送些人解闷也是忠心使然。”

裴旭冷笑一声,“貌合神离,那四个孩子是石头里冒出来的?”

“襄阳有说书的解释此事,说我为了百姓与你虚与委蛇,迫不得已诞下子嗣。”赵臻笑得捧腹,“我想起来了,还有话本子说你为了和长公主夺权,忍辱负重和我睡在一处,其实心里早就有其他人,据说是什么凉州舞女,有鼻子有眼,说你少年时出征北胡就是为了她。”

他脸色黑如锅底,“哪个说书的这般污蔑人?”

“仅图一乐而已。”赵臻眉眼弯弯,忽然想起什么,让婢仆把孩子带来。

裴旭抱着女儿,脸色终于和缓许多,笑道:“她眼睛和阿溯一样,更像臻儿。”

他在襄阳扮作赵臻的面首生活数月,忍不住感慨荆益在她治下,果真和青兖不同,士人可以在街头坐而论道,随意谈论政令好坏与否,行人的神态大多随意松泛。

初冬后,傅兴在前线被裴氏拖得彻底没了耐性,吃了几次败仗后也安分许多。

赵臻和交州石涿的盟约破裂,她发兵交州,将收缴的财物分了三份,一份留作军饷,一份当作赏赐,剩下的送回长安,免得皇帝总疑心她。

腊月,外头正下着雪,皇后的亲弟弟承恩侯带着圣旨,亲自造访襄阳公主府,数十辆马车停在府外,皆是陛下赏赐。

有些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皆是女子所用,还有几坛苍梧清。

承恩侯笑道:“这是清河公主从北胡送来的酒,陛下念及殿下与清河公主姊妹情深,故而赏赐给殿下。”

有宦官倒了樽苍梧清,垂首呈给赵臻。

天子赏赐美酒,她的确该饮下,赵臻沉默片刻,语气半是玩笑:“这般美酒,承恩侯先喝一杯。”

“殿下何必多心。”承恩侯笑意坦荡,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赵臻眼神狐疑,她那个三哥怯懦好色,但与周皇后感情还不错,皇后又只有这么一个兄弟……

她环视周围,襄阳臣属皆在,垂眸思索片刻,皇帝显然更怕裴旭,若她一死,长安无人能制衡裴氏。

皇帝没有理由杀她,还是借赏赐,光明正大在她的地盘鸩杀。

赵臻抬眸笑了一下,喝下那盏酒,身体并无不适。

直到入夜后,她正与裴旭说着话,劝他少和孩子动手,心头陡然一股灼热蔓延,呕出一口黑血。

裴旭抱着她,命家仆去叫府医来,他慌得用衣袖擦她嘴角血迹。

赵臻在他怀中缩成一团,她声音微弱:“叫荆州刺史、潜龙卫副使和张将军过来,封锁消息秘不发丧,直到……直到你离开荆州。”

医官看了长公主的症状后,摇头道:“这毒无解,虽说发作慢,得过四五个时辰,可毒发后最是折磨人,从呕血到七窍流血,血流的慢,但也没法停。”

赵臻听着他的话,只觉一股热流从眼角溢出,她眼前模糊不清,抬手叫医官先走。

她脸上有微凉水液,想伸手替他擦下眼泪,但没力气,“裴郎,别哭了,我有话要与你交代。”

要他照顾好自己的亲信,记得接赵清回来,还有看顾好孩子。

就是没有一条关于他。

裴旭都答应了,他一边下意识点头,一边不停擦着怀中人脸上的血,但怎么都擦不干净。

赵臻只觉浑身经脉都被剥离,痛得面容扭曲,她把脸埋在男人怀中,费力道:“你记得把我葬在高些的地方,要能看见春山殿。”

死前,赵臻忽然想开了,她连续两个皇兄昏成这样,大周彻底救不回来了。

谁坐江山又有什么要紧,只要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就好。

“裴旭,你要是抛下青兖百姓来见我,我瞧不起你,死后也不肯见你。”赵臻咽下喉咙漫上的血,“至少天下恢复一半清明,你才有资格找我。”

天下太平过于遥远,还是一半这个目标好达成,但也够裴旭努力到七老八十。

“我的潜龙卫给你,别叫我失望。”

赵臻轻握着他衣袖,嘴唇动了动,她想说恨不能来生再不相见,但又觉得,还是相见好。

裴旭凑近了听,怀中女子显然痛极,思绪混乱颠倒,喃喃对他说胡话:“哥哥不让我见你,但我还是喜欢你,裴旭,你长得这样好看,怎么是个哑巴。”

“我想和你去凉州,你带着我一起去凉州,我给你做军师。”

“我想去见你,但你家那么多影卫,我怕死,不敢进去。”

赵臻怕自己现下模样可怖,没让婢仆把孩子叫来,但裴执察觉府中动静,独自走进母亲的院子,刚好遇见张玉书。

他走进内室,一眼瞥见父母身上的血迹,离近后,听见母亲断断续续说话,还有父亲难以压抑的哭声。

傻子也知道出了何事,裴执觉得应该和母亲道别,但好像有层琉璃屏风将父母与旁人隔开,他们只能察觉到彼此,哪怕是流淌他们血液的孩子,也无法走进去打扰片刻。

地上的血越来越多,他听见母亲最后一句话,是瑟缩着呢喃:“冷。”

当然冷,流了那么多血。

荆州刺史依着赵臻的遗言,隐瞒死讯,唯独在裴旭坚持带赵臻尸首回京时面色大变。

正值腊月,襄阳城一片和乐,所有人都在准备庆贺即将到来的新岁。

公主府邸内,身形高大的男人一身锦衣,腰间早就换上昭示身份的玉带,神色冷峻与赵臻的几位心腹对峙:“我是臻儿名正言顺的丈夫,她该和我一道回去。”

荆州刺史嘴角微微抽动,看着眼前男人怀中身影,语气干涩:“裴相,你……”

他说不出一个字,毕竟赵臻的遗愿,是跟着裴旭回到长安,但他觉得裴旭眼下的状态,显然不足以支撑办桩体面的丧事。

张玉书垂下眼眸,脸色苍白道:“我护送裴相和……和殿下平安回京。”

回京做什么,他也不知,可裴旭坚持立刻回京。

等赵臻被毒害的消息传出,荆益士族没人能咽下这口气。

但还能怎样,大周数百年国祚,天子再窝囊也是天子,就连傅兴那般肆无忌惮的人,尚且规规矩矩上书天子,请朝廷封他为将军,让他名正言顺统领江左。

张玉书一路都隐觉不安,行至司隶,看见乌压压等待已久的兵马时,有些震惊道:“裴相这是要做什么?”

马车内传来男人冷静到诡异的声音。

“去报杀妻之仇。”

张玉书有些愕然,又仔细看了眼那些将士的甲胄,发觉裴旭竟擅自调离部分凉州军。

少年将军喉咙发紧,握紧了缰绳,脑中忽然想起数年前,在公主府的院子里,赵清和他说话,被殿下抓住后带着笑调侃的情形。

恍如昨日。

御座上的算什么东西,他张家凭什么要为那种人卖命?

“裴相,这种事能否带我一个。”

襄阳的血光,一路蔓延到了未央宫。

一身甲胄的男人大步走上殿,手中佩剑染血,抬起眼皮看向御座上的皇帝。

“丞相这是做什么?”皇帝扯出一丝笑,“是否有何误会?”

凉州军堂而皇之出现在早朝,手中寒芒震慑文武百官。

殿内寂静无声,众臣惊愕地望着那柄架在天子颈侧的宝剑。

赵臻在长安的臣僚还不知悉死讯,大声道:“裴相身为驸马,要弑君谋反不成?”

被“驸马”二字刺激到,裴旭手中青锋一颤,怒到极点反倒显得平淡。

“是又如何?”裴旭瞥了眼瑟瑟发抖的百官,“他加害功臣,毒杀亲妹,也有资格忝居此座么?”

长公主一派的官员皆脸色惨白,难以置信望向龙椅上的人。

“我有些话要问陛下。”裴旭看向殿内的凉州军,淡声道:“送各位大人回家。”

待殿内除却手上沾满血的凉州军,只剩皇帝和裴旭时,一身血迹的男人低声道:“陛下,皇后稍后便到。”

他的死士已经查明,谋划此事的是皇后,皇帝压根没有那个胆子,从头到尾作壁上观。

周皇后被扔到殿上时,已经浑身是血,抖如筛糠。

她居于深宫,纵使敢谋害赵臻,用的也是阴私手段,哪敢直视身经百战杀气甚重的凉州军。

裴旭盯着地上的女人,眯眼笑了一声,玄色长靴踩在她右手上,指骨碎裂的声音格外明显。

“你就是用这只手,给傅兴写密信的?”

他在回京路上便知悉,赵臻一死,傅兴便再次围攻裴氏驻地。

这样巧合。

“裴相,是朕决定赐死城阳,与皇后无关。”

眼见皇帝坐不住了,裴旭有些诧异,没想到皇帝这般好色,居然对皇后还有几分感情。

这样杀了两人,太便宜他们。

他都没资格陪赵臻一起死,这两人凭什么一块赴死。

周皇后看着眼前男人阴冷的眼神,忍不住打寒颤,裴旭征战时的手段,她略有耳闻。

裴旭命人将皇后膝下两个皇子送来,对周皇后道:“用儿子换丈夫的命,选一个。”

瘫软在地上的女人浑身发抖,裴旭怎么能想出这种法子。

“我来帮你选。”男人声音冷意森森,发觉二皇子眼中恨意灼灼,“这个看上去不听话,我不大喜欢。”

话音落下,人头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裴旭瞥了眼皇帝,见他竟吓到便溺,命人将皇后的头转向皇帝,轻声道:“陛下能活下来了,你安心去陪二皇子。”

周皇后死死盯着幼子尸首,泪水模糊视线,牙齿打战道:“丞相,知道赵臻为什么必须死么?”

她全然不惧眼前人骤然冰冷的神色,嗤笑一声:“还不是因为你。”

“旁人不知道,我身为她三嫂,却知晓当年事。”皇后神色讽刺,“赵臻是公主,好端端杀她做什么,可谁叫你喜欢她。”

“你好不容易受重伤,偏窝在兖州不露面,谁舍得放过这样好的机会?赵臻死时,自兖州到荆州所有必经之路都是傅兴的伏兵,就等着你奔丧时行刺。”

“有你这种臣子,哪个皇帝睡得着觉?”周皇后面容扭曲,“我也不想杀她,但没办法,我想不到还有谁的死,能让你不顾一切离开兖州。”

“裴相恨旁人不如恨自己,你随便喜欢个阿猫阿狗,死的都不会是长公主。”

裴旭脸色愈发苍白,眼前一阵阵发黑,最后按住佩剑,对一旁凉州军道:“拿鸩酒来。”

他逼皇帝当着皇后的面,写下废后和夷周氏三族的旨意,最后一壶鸩酒灌进她口中。

男人坐在一旁,见她咽气后方才望向天子,用商议的语气道:“陛下,臣还有些话未说。”

半个时辰后,裴旭从殿内出来,坐上马车后,垂眸道:“回公主府。”

凉州军封锁长安大半月之久,京城腥风血雨人头滚滚,但凡和周氏沾边的都要遭殃。

赵臻死后,没人能拦得住裴旭,获封魏王时甚至连三辞三让的样子都懒得做,大摇大摆剑履上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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