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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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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山雨欲来

于显龙再次来到龙湾义学的时候,已经过了二月二了。关先生问候了一番之后把《诗经》《尚书》《周易》《礼记》《春秋》放到了他面前。然后说:“从今天起,这一年你要把这五本书都读下来。你我都要加把劲儿。”

于显龙:“先生,这是《五经》吧?我不想学了。”

关先生很诧异:“哦?”

于显龙站起身:“先生,我读了四书,觉得有些道理很好,有些道理不通。重要的是那些道理距离我太远了,没什么用。”

关先生有些生气了:“那你要学什么?”

于显龙:“只要能长本事,能活命就行。”

关先生思忖了片刻说道:“一流举子二流医,三流地理四流推,五流丹青六流相,七僧八道九琴棋。现在看来,科举功名这条路的确是绝了。当阴阳先生演驴皮影你能干么?”

于显龙摇摇头。

关先生:“画画弹琴下棋都是文人雅士的勾当,轻易不能活命。那么活命的本事只有一条——学医!可是那三年学徒之苦……”

于显龙:“我不怕!”

关先生:“医者,三分学七分悟,好歹全靠自己。你的慧根不错,这点我放心。但治病救人,人命关天,你决不可意气用事啊。好好想想吧。”

关先生随手拿起一本《周易》:“五经之中,其他都可不学,但《易经》多多少少都要懂一些。你呢,边学边想,什么时候想好了,找到可靠的师傅。你就投师学艺去。”

于显龙过惯了“挂角读书”的生涯,现在羊没了,他反倒有些不适应。

郎占山、关先生留下的银子都给自己治伤了,娘和秦闺儿没得往身上多加一根布条儿。现在,两个陪着自己读书做活的女人,连一口苞米面儿糊糊都吃不上。秦闺儿还得经常去黄花甸子挖野菜。

他找到黄花甸子上的各路倌员,替他想办法。最后得知,镇北陆财主陆善人家有五头牛要放,工钱是每月五毛,只放春秋夏,不放冬天。因为工钱太少,又不能常年干,所以现在还没雇到牛倌。于显龙高高兴兴答应了。五毛钱虽然不多,要是连干四五个月也能买条破被子,免得母亲揪心。

奇怪的是,无论于显龙做什么,龙韩氏再没干预。就如那次他真的被野狼咬死了一样。

领牛的那天早上,于显龙碰见了田五更。田五更现在是陆善人家的长工,除了能租种半垧地外,还能赚三斗小米。于显龙羡慕得不得了。

田五更奇怪道:“三斗小米,不够一个人的口粮,有啥眼热的?”

于显龙:“我要是能赚到三斗小米,我娘就不用一年到头喝苞米面糊糊了。”

田五更:“兄弟有这话,你娘就没白疼你。大烟炮里打狼群那天,你娘一个女人一路背着你,我要换换她都不肯。那时我就羡慕你有个娘。”

于显龙:“五更哥,你娘呢?”

田五更:“死了。就死在这院子里头。”

于显龙怕田五更伤感,赶着牛奔黄花甸子了。把牛放进大甸子,他又拿出自己的书本。这是他三年来养成的习惯。可是他打开那本《周易》有些懵了。都是中国汉字,也能连成句子,就是不知什么意思。他能看懂《三国演义》,能看懂《论语》《孟子》,就是看不懂这本《易经》。他急切想回去,找关先生求教解读。好容易盼到黄昏,他把牛先送回陆家,再返回书院,看了一整天《周易》,疑问太多了。

五月节前几天,于显龙揣着一双母亲做的鞋去那拉街拜望干娘那大神。和以往不同的是干娘的院子里多了一个男人。这个人中等个儿,枣核儿脑袋,老鼠眼睛,年龄仿佛比郎占山要大几岁,但绝对比干娘要小得很多。

于显龙进屋给那玉兰磕了头,又把母亲做的鞋交给她。那玉兰把一个香囊挂在他身上,然后把一只精巧的染着蓝颜色的小笤帚交给他:“回去给你娘,让她挂在门边。驱灾辟邪呢。”

于显龙:“干娘,外边那个男人……”

那玉兰:“唉,干娘老了。很多事一个人干不了,就得找个男人。他是老包的儿子,叫包宝柱。大伙儿叫白了,还叫他包不住。”

“我看他不像好人!”

“呵呵呵呵,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好人?干娘也不是好人。只有你爹一个好人,可惜呀……”

于显龙虽然年纪小却也能从干娘落寞的神情中感觉到,她和自己的爹关系不一般。

那玉兰又说道:“回去后别再给人家放牛了。过了五月节庄稼起来又该闹胡子了。兵荒马乱,胡子说来就来,让你娘多加小心。”

于显龙:“胡子会闹到龙湾镇去?”

那玉兰:“有你爹在他们当然不敢,可是现在……,难说呀。跟你娘就这么说,她啥都明白。跟关先生也这么说。”

于显龙把干娘的话告诉了娘,把那小笤帚挂在门边,就去了龙湾义学。

义学大院内一片死寂,看来其他孩子已经早早放学了。学堂已经上锁,于显龙只能奔上屋关先生的书房。敲门进去,关先生和关晓冬对坐在书案前心事重重的样子。

于显龙问道:“先生,出什么事了?”

关先生站起身:“下午,你的那个死对头打发人来了。”

“是韩学德?”

关晓冬冷哼了一声:“哼,除了他还能有谁!”

于显龙:“这个王八蛋。冤有头债有主,他的儿子是我打走的,让他来找我!”

关先生:“跟你没关系。他打发来的是张媒婆,韩二虎看上晓冬了。”

于显龙:“那个大蠢猪?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学姐不是已经跟姚砚田定亲了么。”

关先生:“我刚给姚家传过话去,让姚花山尽快去韩家说明白。若有可能,让他们尽早把亲事办了。”

于显龙:“韩家早就知道师姐和姚师兄的事。他们这是欺男霸女,以势压人,姚家说了也是白说!师姐,你自己愿意吗?”于显龙一顿柞木棍子:“明天我堵住韩二虎,暴揍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胡思乱想。”

关先生苦笑道:“孩子话。韩学德现在不好惹,站着的买卖坐着的地,骑着的骡马放着的牛羊,连赖镇长都敬他三分。另外,此人为富不仁,心狠手辣,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就算明着我们把他回绝了,也怕他暗地使绊子。”

关晓冬:“放羊娃,那次韩学德来找你晦气,来得气势汹汹,可你说了一句话他悄悄就走了。咋回事?”

关先生板起脸:“晓冬,不得窥探别人隐私。”

于显龙:“嘿嘿,我无意间发现他一件见不得人的勾当。那天我就说了四个字——狗扯羊皮!”

关晓冬:“啥是狗扯羊皮呀?”

于显龙:“就是男的女的搞破鞋。”他除了早晚读诗,整个白天都跟那些猪倌牛倌混在一起,这类脏话张口就来。关晓冬听了,脸上一阵发烧。

关先生:“他在这镇子上糟蹋霸占的良家妇女就多了,顶不住他。”

于显龙:“先生,您可不知道,在于家大院的二仙祠里他和她亲姐姐韩大屁股……”

关家父女同时“啊!”了一声。

姐弟之间竟然干出苟且之事,简直猪狗不如!

龙湾镇十字街有一家四海交酒馆,是韩学德的买卖。四海交开张后其他的什么饭庄酒馆小饭店纷纷关张,周遭十里八村儿只有这一家餐饮买卖。掌柜的是韩学德的小舅子外号叫母狗眼。

这母狗眼虽然仗着姐夫的势力大把赚钱,却也扛不住外甥韩二虎带着一帮狐朋狗友白吃白喝。

这天中午韩二虎和两个街溜子吃饱喝足,踉踉跄跄走出四海交酒馆,却见一个少年拿着一根棍子站在酒馆门外的大道上。

是于家大院小老婆生的小崽子,于小龙儿!

韩二虎也没在乎他,醉醺醺地骂了一句就要走过去。

于显龙却说话了:“韩二虎!你知不知道我师姐已经有了婆家?男家是小状元姚砚田!”

韩二虎:“老子当然知道。你管得着么?”

“你这是欺男霸女!”

“你他妈装犊子!”

韩二虎说着抡起大巴掌就扇了过来!于显龙拧身躲过,柞木棍子横抡着抽了过去!

于显龙人小力大,一棍子正抽在韩二虎的脸上!于显龙得理不饶人,柞木棍子一通乱打,把韩二虎揍得哭爹喊娘趴在大道上。好在韩二虎是喝多了,要不然于显龙讨不到便宜。

于显龙痛打韩二虎,然后高高兴兴跑回义学告诉关先生:“师父,你们不用发愁了。我把韩二虎好好揍了一顿,他再也不敢来了。”

关先生:“什么?你真把韩二虎打啦?”

“嘿嘿,那个熊货,没几下就让我揍趴下了!”

关先生一跺脚:“傻孩子,这等大事一顿棍子就能解决的么?快快回家。韩二虎酒醒了非报复你不可!”

“那是姐的事就依了韩家啦?”

“这事儿你别管,我现在就去姚家。”

关晓冬骂了一句:“野羊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于显龙气得脸色煞白,摔门回家了。

关玉麟到了姚家还没开口,姚花山先说话了。

“关先生啊,有件事我正想跟您说呢。”

关先生他还以为要说儿女亲事,连忙说道:“你快说,这件事可含糊不得。”

“当然啊,这关系到我儿子的前程啊。明天我们就搬到奉天去!”

“你说什么?明天搬家?”

姚花山:“是啊。大清科举早废了,现在都是新学堂。我儿子也不能死守着五经四书八股文呐。我已经在奉天大西门里边买了房子,孩子呢就去西大街的新学堂。要说呀,这么多年还真得谢谢您关先生的栽培。屋里的,把给关先生准备的礼物都拿出来呀。”

姚花山的老婆端出一个茶盘,茶盘上放着一个红纸卷儿,足有三十块大洋。还有一块红色绸缎布料,一盒点心。

关先生:“姚亲家,韩家大院要娶我家晓冬的事,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姚花山:“韩学德的爹是我干爹。这个韩学德手眼通天,这件事很难办呀。”

关先生:“明白了!”

关玉麟推开姚家的谢礼拂袖而去。

韩学德的儿子接二连三被于家的小崽子暴揍,可把母老虎气坏了!

她抱着最小的韩四虎就要去于家大院,把于朱氏母子臭揍一顿!

韩学德把他拦住了:“那个小崽子你现在惹不起!秦凤武他都敢揍,你算个屁呀。这个小老婆要不是有白老八和那个大神婆子,老子早就……,把她卖到窑子里去了。你就算和大姐联手把他们收拾了,你不怕那个敢当街开枪的野狼啊?”

母老虎把韩四虎顿到炕上:“要你这么说,堂堂的韩家大院还被一个小崽子整治啦?”

韩学德:“别着忙。有人会弄死他!”

母老虎:“那,关家的闺女呢?”

韩学德:“哼哼,等着吧。我让关玉麟上赶着把闺女给咱送过来!”

“啊!你还要把胡子找到家里来呀?我可告诉你,这回可没有于六指儿了。”

韩学德:“没有他,咱们才啥事儿都好办呢。”

关先生回到龙湾义学大院下令散学,龙湾义学从今天开始放假。

关晓冬立刻明白姚家的态度了,抱着母亲放声大哭起来……

关先生的日本老婆问道:“先生,姚砚田也要退婚?”

关先生:“比退婚还卑鄙,他们要去奉天。姚砚田要去奉天念新式学堂,姚花山要去奉天大西门一带做买卖。既不想背着退婚的恶名,又不想出头得罪韩家。姚砚田明明看见我去了他家,竟然躲了起来。”

“难道姚花山会眼看着自家的儿媳妇被韩家夺了去?”

关先生:“这个韩学德在龙湾镇,有于六指儿在他是一条癞狗,没有于六指儿那就是一匹饿狼!”

关先生的日本夫人沉思着说:“要不咱们也搬到奉天去吧。我听说奉天东门外来了不少我们国家的人,咱们到那里日子能好过一些。孩子的亲事呢……”

关先生:“姚花山的骨气还不如于朱氏一个女人,姚砚田读书不少毫无胸襟,这门亲事不做也罢!没脸在龙湾镇住下去了,我们准备一下,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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