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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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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官道一路疾驰,远远就望见,扣儿正探头探脑的站在山坡上。

手里还抱着半块烧饼,卖力地啃着。

他连忙踩着马蹬立起,挥舞马鞭,大声喊道:“扣儿,快下来吧!”

扣儿看见大黑马上坐着的,正是自家少爷,欢呼一声跑下来,心中的敬佩,真是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

心想,少爷挨这一顿打后简直神了!

居然真的用一包石头,买回来一匹高头大马,难不成,他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陈子灿勒住马缰,把又蹦又跳,个子才到马腹的扣儿拉上马,扶着她在身前坐好。

轻叱一声,勒转马头,下了官道。

掠过山坡,迎着太阳的方向,远远绕着巍峨的燕京城驰去。

扣儿仰起头,额前的刘海正蹭着陈子灿的下巴。

“少爷,这大黑马哪来的呀?”

“不许问!”

“嗯~”

“少爷,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不许问!”

“嗯~

“少爷,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不许问!”

“嗯~”

“少爷,你饿不饿呀?”

“我们去吃爆肚好不好?扣儿上次和少爷去帽子胡同吃过一次,可好吃了……”

陈子灿下巴顶着扣儿的头顶,听着小姑娘叽叽喳喳地吵闹着,心里感觉到无比的宁静。

到这个世界以来,不,甚至到这个世界以前,他都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宁静了。

“爆肚?好啊,你掏钱?”

陈子灿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

“少爷,用这个,刚在山坡上捡的,比早上你捡的那块还要白呢……”

扣儿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浑圆的石头,高高举到陈子灿眼前。

陈子灿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丫头,她咋就这么可爱呢!

他随手接过来揣怀里,“扣儿,少爷今天法力消耗太大,估计三个月都恢复不过来。”

“这块石头呀,少爷先收着,回头变个金锞子,给扣儿当嫁妆。”

扣儿一声欢呼,忽然又反应过来,禁不住大失所望。

嘴里咕哝了一句:“少爷你变了,又骗我……”

陈子灿绕到永定门外的官道,心下估计,那马贩子即使反应过来,也绝计想不到,自己从这条路南下。

就是报官,自己一直掩着脸,以这个时代官府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捉到自己。

于是轻收缰绳,控制马速,毕竟路太远,节省马力很重要。

他没有去过豫州,上辈子也没去过。

师父说,豫州人不好骗。

但他再咋说也是个高中生,虽然就读了一年,连个毕业证都没有。

不过有限的地理知识,也足够让他知道,从北京往南就是河北,现在叫直隶,河北往南就是豫州。

反正,顺着南下的官道,一直走下去就对了。

中午时分,天气渐渐有些炎热。

两个人挤在一个马鞍里,紧挨在一起,汗水浸透了春衫,热烘烘滑腻腻的,彼此都有些尴尬。

就连一直兴奋的像只小麻雀的扣儿,都渐渐不说话了,脸蛋红扑扑的。

大黑马跑的又轻又快,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到了固安县城。

一问才知道,两人今天一口气跑出了八九十里。

想来,不管是老头子,还是马贩子,都不可能再找到这里,陈子灿才松了口气。

进了县城,两人先去找客栈。

扣儿捏着瘪下去的荷包,再不肯进那些体面豪华的,陈子灿也只好由她。

找了个小店住下,随便吃了点东西,两人都觉得累了,就早早休息。

第二天起的晚了。

昨天只觉得新鲜,今天才知道,骑马真是很累的,腰酸背疼,出城已经晌午。

一路上不赶不催,由着大黑马慢慢跑,向晚到了胜霸。

啃了一天的烧饼,闻到路边热腾腾香喷喷的素冒汤,扣儿就挪不动脚了。

她手里紧紧捏着小小的荷包,指节发白。

陈子灿暗暗好笑,问清了八个大钱一碗,拉着扣儿就要坐下。

扣儿涨红了脸,小声道:“少爷,买了烧饼,咱们一个铜子儿都没有了,只剩下些碎银子。”

“店家找回你就是了,你不想尝尝?”

“少爷,咱这可是细丝雪花银,不合算的。”

这个时代,金银作假泛滥,成色不一。

就算是钱庄的老朝奉,也不敢说,自己就不会走眼。

所以,为免纷争,市井间小额交易,还是多用铜钱。

看着扣儿为了这几文钱纠结成这样,陈子灿摇头无语。

伸出手,指了指街口那面四海钱庄的店招。

扣儿面露喜色,提起裙裾,一路小跑过去。

到了店门前,却又回头看看坐等开饭的陈子灿,犹豫了一下,招了招手。

四海钱庄,是晋商代表,张家口范家的产业。

范家从永历年间,就开始结交建州诸部,贩卖毛皮、东珠、人参。

又将中原的铁器、瓷器、绸缎运往塞北,往来获利。

后来,努尔哈赤起兵反叛,与大明连年交战。

范家不顾朝廷禁令,在建奴遭遇灾荒,物资匮乏之时,绕道蒙古,向其走私大量军械粮草。

甚至买通边军将领,将明军动向、驻防虚实出卖给建奴。

满清入关后,范家从此攀龙附凤,飞黄腾达,风头一时无两。

这四海钱庄,也随着清军屠刀所到,开遍了大江南北。

可以说,范家弄到的每一个铜板,都沾着汉人的鲜血。

但此时,这小小的胜霸城里,四海钱庄的前厅,却布置的高雅精洁。

四壁悬着名人字画,博山炉里燃着檀香,全无半分市侩气,更没有一点血腥气。

长长的柜台后面,十几个账房,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珠。

来往的,都是锦衣绣履,鼻孔朝天。

难怪,扣儿吓得门都不敢进去。

扯着陈子灿的衣角,扣儿侧身挤到柜前。

从怀里掏出荷包,拈出一颗蚕豆大的碎银子。

想了想,又塞回去,换了块鸽蛋大的,差不多有五六钱。

她鼓了鼓小脸,正要开口,“啪”地一声,两只黄澄澄的金镯子拍在柜上。

“掌柜的,给瞧瞧,这臂钏成色如何?”

那账房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面前这个穿着号衣,挎着腰刀,一脸凶悍之色的汉子。

视线略一停留,就越过他,对后面那留着鼠须的矮胖男子笑了笑:“段掌柜,您这是——”

那段掌柜谄笑着挤上前,将陈子灿和扣儿拱到一边。

“范朝奉,知府大人新纳了房如夫人,这不,我就想着找点好金子,打对金娃娃送去。”

“恰巧,这位军爷要卖这镯子,您给掌掌眼。”

范朝奉点点头,伸手抓起两只金镯,先掂了掂。

再侧过头,在耳边敲了敲,声音清越悦耳。

然后,又从柜台下,摸出一块砚台大小的试金石。

用金镯在上面轻轻一划,然后端起来,仔细观察。

“七青八黄,九紫十赤,这对钏子,的确是上好的赤金。”

说罢,放在戥子上称了称:“每只五两六钱。”

“这成色,每两,可兑纹银九两。”

段掌柜大喜,从袍子里,摸出张一百两的银票递过去。

“多谢范朝奉,这银票,麻烦您,给兑成二十两一锭的元宝。”

那兵痞模样的汉子斜乜着眼,看范朝奉去取银子。

手里把玩着两只金镯,冷笑道:“一百二十两,少一文都不行!”

段掌柜一愣:“军爷,咱不是说好了嘛,六十两……”

“六十两?”

兵痞“啪”地将镯子往柜上一扔:“六十两,老子还不如兑给钱庄!”

“可是……”段掌柜一哆嗦,嗫嚅道。

“可是什么?”

那兵痞一把揪住他胸前衣襟,翻着怪眼骂道:“老子们在南边出生入死,你们这些奸商,却只会喝我们的血!”

范朝奉用黑漆托盘,端了白花花五个大元宝出来,见状,将银子往柜上重重一放。

一双有些浑浊的小眼里,迸射出两道慑人的寒光。

“好大胆!”

“也不看看,这四海钱庄是什么地方,敢在这里撒野?”

他话音未落,两个一身短打的壮汉,已经合身欺上,将那兵痞夹在中间。

兵痞脸色剧变,将惊慌失措的段掌柜放下,拍了拍手,换上副笑脸。

“朝奉,我这镯子,就卖给你们钱庄如何?”

范朝奉翻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拨了拨算盘珠。

“折去火耗,可兑纹银九十五两。”

段掌柜心有不甘地站在一边,嘴唇动了动,却没敢说话。

范朝奉挥挥手,两个壮汉无声无息地退下去。

“你到底换还是不换?”

兵痞皱着眉想了想,谄笑道:“朝奉,这金子,多好的成色。”

“您看,给个整数,一百两行不行?”

范朝奉冷眼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兵痞正在犹豫,门口,却进来一个提着竹篮,衣裳褴褛的老汉。

他佝偻着腰,径直走到兵痞面前,贪婪的眼神,在柜上那盘元宝上狠狠剜了一眼。

吞了口唾沫,哀求道:“军爷,您大富大贵,能不能行行好,赏老汉几个大钱吃饭?”

那兵痞不耐烦地瞥他一眼,随手摸出两个铜子,丢在他装着破衣服的竹篮里。

“赶紧滚!”

老汉小心翼翼地捡起铜钱,在衣襟上擦了擦,塞进怀里,腰弯得更低,眼睛,却始终黏在那堆银子上。

“军爷,您金玉满堂,升官发财,再……”

兵痞瞪起双眼,怒极反笑,伸手从托盘里抓起一锭元宝,砰地扔到他篮子里。

“狗日的,看什么看?”

“你想要这个是不是?拿去!你看你有没有命花?”

众人都是一愣。

那乞丐苦着脸,哆哆嗦嗦地从竹篮里捧起那锭元宝,恋恋不舍地放回柜上。

“军爷,您不给就不给吧,何必发这么大火!”

说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步步挨出门去。

那兵痞鼻子里冷哼一声,转头对范朝奉笑了笑。

“既然兑不了,那,我这镯子就留着,给老婆打副头面。”

说完,将镯子揣进怀里,快步走了出去。

范朝奉看了看段掌柜:“您这银子……”

段掌柜还没说话,一直冷眼旁观的陈子灿噗呲一笑:“银子?银子早没了。”

“那两个,是骗子。”

“什么?”

众人一起惊呼。

范朝奉上下打量这少年,猛地省悟过来,他一把抓起乞丐放在柜上的那锭元宝。

只略微过手掂了掂,立刻变了脸色。

“来人,快去追,别让他跑了!”

一边叫,一边暴跳如雷。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四海钱庄都敢骗!”

铺子里一时鸡飞狗跳,几个身穿短袍的汉子,各持铁尺,吆喝着涌了出去。

段掌柜大急,陪着笑,对吹胡子瞪眼的范朝奉躬了躬身。

“这,这银子可没离柜我,我不兑了,你还我一百两银票吧。”

范朝奉一双三角眼里凶光灼灼:“段掌柜,你将骗子带到我四海钱庄,合伙做下这局。”

“今日,若拿不到那二人,你段三爷,就等着吃官司吧!”

段掌柜满脸冷汗,连声叫屈。

陈子灿抱着双臂,笑嘻嘻地看着,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第一次遇到江湖骗子。

扣儿眨着一双杏眼,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摇了摇陈子灿的手臂:“少爷,你咋知道他们是骗子的?”

陈子灿笑道:“那穿着号衣的,故意在街头低价卖金镯子,诱人上当。”

“这年头,南边回来的官兵,哪个腰里没几件赃物?”

“所以,自然没人怀疑他。”

“他装作不懂行,只索价六十两,却要求,只收二十两一锭的元宝。”

“但这种大锭银子,谁会带在身上?”

“那老乞丐是他同伙,一直远远在后头跟着。”

“竹篮里的破衣服下面,想必,早就藏着跟四海钱庄一模一样的假元宝。”

“偷梁换柱?”范朝奉咬牙切齿地道。

段掌柜听这少年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分说说的明明白白,有如亲眼所见。

连忙上来,一把扯住陈子灿的衣袖,就像抓着根救命稻草。

“这位小哥,你给我做个证,我真不是骗子同伙啊,我,我……”

这时,街上一阵大乱,呼喝声,打斗声远远传来。

陈子灿眼睛一亮,甩开段掌柜,拉起扣儿的手跑出门去。

反正,这几个,都不是什么好人,叫他们狗咬狗才好,关老子屁事!

看热闹要紧。

果然,街口很热闹。

那穿号衣的骗子,根本没想到,他们的圈套,这么快就会穿帮。

刚走到街口,那几个钱庄的打手,就已经气势汹汹地追了上来。

骗子面露惊慌,腰刀还没拔出,五六根铁尺,就已经挟着劲风,从四面八方招呼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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