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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全真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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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平咽了口唾沫,浅碧色的眼睛瞪得溜圆:“难,难逢敌手,我?”她愣了半刻,又扁扁嘴道:“我不信,师父惯会拿我打趣。即是如此,当初教我时怎的不告诉我?”

“是你那时见法师们踏斗布罡觉得威风,非要缠我,我不懂得那些科仪,只好拿出这套步法,本意只是想用它应付你。”师父说着拿食指在道平的鼻子上一刮,“我只告诉了你步法,未曾授你一句口诀,严格来讲就不算教你功夫。我道你是心血来潮,很快就会生厌,没料想你竟能靠自己钻研到这般境地。”

“原来师父一开始根本没想传我功夫。”道平心道,“那今日何故心血来潮,又要教我了?是了,想是见我学武有些天分,所以回转了心意。那我更要问明白不可。”于是道:“若真是那么厉害的功夫,师父你又和谁学的?有这般本事,怎的会埋没在这小观里做庄头?师父瞒着的我的事,可远远不止一件。”她早就隐隐想到,在这些答案背后,藏着师父一身伤病的由来,只是她从没有勇气问出口过。

师父没有作答,而是拉着道平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过了一会儿,才悠悠说道:“你性子强硬,小时候每每在山下受人追打回来,我都未见你没哭过,那时的你,眼中只有愤恨与不平。后来渐渐地,那些欺侮你的人都奈何不得你了,以你的敏锐,不难发觉是我教给你的静坐诀窍,还有北斗罡步的功效,也隐约猜到了那些绝非甚么寻常的“养生”之法。从此你便开始变着法子套我的话,想知道除了这些,我还会不会其它能制敌的招式。你这么做,无非是想去报复。”

道平被说得脸上阵阵发烫。她的确曾痛恨过那些伤害她的人,长大后虽不再宣之于口,心中却难以放下。她也的确像师父说的那样,曾千方百计地试图从他口中探知虚实。这些小心思,原来师父全都清楚。他此刻提起,无非是想听自己亲口坦白。既如此,自己怎可再做狡饰?

她把手覆在师父手背上,看着师父的眼睛认真说道:“师父,不仅是我,我的娘亲和外婆,都因这血统、容貌而遭受过不公对待。那些只因与自己有不同,就肆意去施加轻视和伤害的人,曾令我不胜痛恨。可是,几年前我便不再这样想了。”

她继续道:“师父知我最爱去山下听书看戏。那藏书镇的戏台上有幅对联,上面写着:‘圣贤妄庸,议论凭人。嘲笑诃骂,皆有趣味。’有一日我忽然就想,我们整日看着那戏台上的人们,全因戏里的故事对他们又爱又恨,而丝毫不知他们是何人,住在何处,父母妻儿是谁,真实性情又是怎样。那些只见我面貌,便厌我辱我的人,不也是这样?他们何尝知道真实的我是何样?

“师父你教给我宋荣子‘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直到那一刻我方理解了,自那之后我便渐渐不再怨恨了。”

“外婆说我的眼睛很美,”她浅浅地笑着,浅碧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明亮,“师父你收留了我,教我读书作人,待我如亲子。观里的长老们也对我很好。这世上有知我而爱我怜我,以我为骄傲的人。我若继续怨恨下去,就是自卑自轻了。”

师父静静地看了道平良久,疼爱地抚了抚她的头,满意道:“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无论读经还是习武,皆是求真我的修心之道。终有一日你要离开这栖真观、藏书镇,去到那繁华波荡中,会遇到更多爱你的人,也要面对更大的恶意,到那时望你不要忘记今日之言。”

“我不会离开师父的。”道平心中渴望着外面的大千世界,但她更想守在师父身边。可一想到那伏于暗中,不日将发的危机,她原本明朗的心境顿又罩上一层阴霾。

师父道:“你一向称我作师父,却未曾行过拜师之礼,我也没真正教过你功夫。今日正式收你为本门弟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真正的徒儿了。”

道平大喜,几乎是从青石上滚落到地上,纳头叩拜下去,拜毕道:“弟子道平,今日幸得师父允纳,收入门中。弟子一定谨遵师训,恪守门规,束身自爱,刻苦勤学。谨立此誓,天地为证。”说完一歪头,“诶师父,我们是何门何派?甚么时候去祖师面前磕头?”

师父道:“不急,我先说三条最首要的规矩,你仔细听好。将来如有违反,立刻逐出师门。”

道平当即正色道:“师父请说,弟子无不遵从。”

“一,我收你为徒之事,不得让任何人知道,出了这山谷,言行须与往常无异。”

道平道:“是,弟子不说出去。在我心里你从来都是我师父,自然与往常无异。”

“二,若非性命攸关之际,不得在外面施展本门武功。”

“是。弟子只在谷中修炼便是。”

“三,本门之事,我未说与你知的,你不得擅自窥探。”

“是,师父不说的我绝不问。”

“好,”师父点了点头,继续道:“今日即已收你为徒,本门之事须让你知晓。我派由广宁太古真人郝大通创于元初,至今四百余载,世称全真教华山派。我派未发展至江南,此地未有供奉我派广宁祖师宫观,你权且面向北方叩拜即可。”

道平辨了方位道:“祖师在上,弟子道平叩拜。”恭恭敬敬地又磕了几个头。

“徒儿起来。”师父示意道平起身坐过来,想了想道:“我教你的这套北斗罡步,实则名为北斗璇魁步,由玄应真人所创,我说它在当今武林中难有匹敌,这不是夸口。我会将‘转、点、踏、踩、滑、穿、纵、腾’等八诀全数授你,假以时日,待你内力修为更上一层,能将其威力发挥至八成之时,你自能体会到它的精妙之处。

“内力修为?”道平心中纳罕,但很快便明白过来,“我知道啦,师父传我的那套静坐法门,定就是我派的内功功法没错了。”

师父道:“你自幼修习的静坐吐纳功夫,实则名为全真太极功,乃是我派上乘内功。我原无意要你习武,但现在看来,可谓是无心插柳了。须知习武之道,三分在练七分在养,许多弟子修习上乘功夫时,难免求成心切,欲速而不达。偏你因不知情,只当它作养生之法,九年来不急不躁,心无旁骛地加以修行,内功潜滋暗长,进益之快竟在我意料之外。前几年听你谈论修习心得,无意间频频切中武学要理,我便知你根基已成。如今你神完气厚,肌骨成势,是时候可以学些招式了。我看,就先拣个你熟悉的练起罢。”

“徒儿未学过一招半式,没哪样是熟悉的。”

“这个呢?”师父指了指身边的扁担。

“啊?”道平有些愕然,将扁担拿在手中道,“师父,原来我派是这个风格的?”还有一句“怎么和丐帮似的”没敢说。

师父道:“需先将这扁担练得好了,才许你正式用兵刃。若这个都练不好,其它也不必学了。”

道平赶快把那扁担抱在怀里道:“我一定好好用功!师父,这功夫它叫甚么呀?”

“此乃我派一项基本功夫,没有正式的名字。通常弟子,在入门第三年开始修习,此时内力根基已筑,方可借之领悟由内及外,外采内应之理,以协调周身气力。此功本身威力不大,不堪克敌之用,但习之后再练我派各式拳脚、兵刃招式,皆可事半而功倍。因其共有十二式,且修习时多用白蜡木杆,惯称它十二长杆。”

道平边听师父说着,边打量手中的扁担。这扁担由栖真观后山林中的紫竹制成,只去了枝叶,未作任何修饰,黑黢黢的看起来十分平凡。长度七尺,恰好差不多顶她两个身长。鹅蛋粗细的内径,她的小手勉强能握住,可若要挥舞起来,还须双手才能持稳。

她皱皱眉道:“师父,这扁担好生不便,如何施展得开?”

师父淡淡道:“你的同门们修习此杆法时,内功只练了三年,而你至今已练九年。我量你年幼身量未足,才许你用这竹竿,否则以你的内力根基,合该用三倍身长,碗口粗细的杆子。你若想换,林中紫竹多的是,再采一根便是。”

道平立刻乖巧:“是徒弟蠢笨,不知师父苦心。我就用这个挺好……”

“那好。”师父似乎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正色道:“今日我先将杆法前三路传你。不过我体力不济,不能亲身演示,只能换个法子了。”说着拿起根树枝,在溪岸潮湿的土地上将前三路的动作一一画出,叫道平到身边,逐一细致讲解。

很快道平将动作记清,便拿着扁担走到空阔的地方试演。只见她右手紧靠竿梢,左手在前,双手握稳竹竿,右脚后撤,竿头轻划一圈,随即向左斜劈下去。这招式本身无甚复杂,可这竹竿既长又韧,她只稍一用力,竿头便不住的剧烈颤动,顺着竿身传递过来,把她身子带得向一边倒下去。她勉强将竿子撑住了地,缓了一缓,接着又去试向上斜戳的动作,那竹竿又是一阵乱颤,引着她向前栽去。

道平对师父苦笑道:“这竿子好像活物一样,非但不听我使唤,倒像要使唤我哩。”

“越是对抗,越易失控,因其势而顺之,方可驭之。”师父指点道,“记住,意在力先,一动俱动。以你资质,只要多加练习,应不难领悟。过后我来考校,凭你表现,再行传授余下招式,这期间你要勤勉钻研,不得懈怠。记住我所说的三条规矩,每日进出山谷,须小心行事,勿泄于外。”

说完这些,他面色忽然严肃,话头一转道:“好了,为师现下问你,三日前你在山下究竟遇到了何人,发生了何事,这会儿能坦白了么?”

道平被猝不及防地这么一问,惊得倒退了半步,舌头发起直来:“我已承认了饮酒的事,师父……还要我坦白甚么?”

师父不语,只拿深沉的眸子看着她。

道平心虚地避开了师父的目光,把头低垂着,用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可,可我和人立了誓,不可轻易泄露……”

师父蹙眉道:“看来为师的话,你这么快就不听了。”

道平听了“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神情已是极度紧张:“师父,徒儿不敢!只是,只是,”她咬了咬嘴唇,内心焦灼不已。

师父不再言语,看来决意甚坚,今定要问出答案不可。

道平觑着师父脸色,情知再躲不过。良久过后,她长叹一声道:“嗨呀!反正教我保密那几人,这会儿恐怕都没命在了,我守不守那誓言,还有甚么差别?师父,我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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