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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表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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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我也好奇那小师父说的是不是你写的那本。”回到观中安排的客堂,方才一直没发话的渺渺整理着床铺,忽对江离道。

江离笑着摇摇头:“买书核实的事我只随口一说,倒疏忽了那小师父是个极盼望能进城看热闹的,所以一时心软,没能直言回绝了她。我会找机会再同她解释的。”

“你就去一两日也不打紧的。”渺渺手下没停,“龙华寺短时奈何庆云庄不得,我们暂时没甚么可担心的。”

听到“庆云庄”三字,江离不由得紧绷起来。

八月,正当他们南下之际,从山东传来消息:自龙王庙之后便消失的玄凝阁忽又现身,以雷霆之势在武林中掀起了腥风血雨。霸州长盛镖局,南宫金枪门被血洗灭门的噩耗如一根从黑暗中伸出的绞索,猝不及防地勒住了北宗同盟的脖颈,把方得喘息的众人一下子推回绝命的边缘。

但这仅仅才是同盟溃败的开始。其后七日,同盟三十四个大小门派悄无声息地接连覆灭,任何抵抗都如螳臂挡车般徒劳,不堪一击得被轻而易举碾碎。

见此情势,暂时苟存下来的门派纷纷倒戈投顺,争先恐后地将出卖盟友作为向玄凝阁献上的投名状,稍有骨气的则被迫忍辱逃亡。昔日歃血起誓的结盟上演起背信弃义和尔虞我诈的闹剧,曾自诩英雄的侠士一朝成了既卑劣又可悲的小人,在玄凝阁冷漠的蔑视下自相残杀,自行消磨殆尽,徒留给江湖一片唏嘘。

最终,玄凝阁的利刃指向了孤立无援的清凉山,只要拔除掉庆云庄这根最后的眼中钉,甘露教北宗唇亡齿寒,长达十年的南北宗之争即将以北宗的惨败告终,从此格悟独掌甘露法门,龙华寺称霸武林。

自堕佛岭之后,亲眼见证了龙华寺武力恐怖如斯的江湖人众皆不禁疑惑:格悟既有这般实力,何以之前长达九年的时间里,都未能除掉北宗同盟?

其实早有眼光深远的人看出,区区甘露教和江湖,都不过是格悟实现野心的垫脚石,而他的图谋远不止于此。格悟对“六翮”怀有极深的执念,龙华寺以“六翮”为目标的诸般行动均大大优先于解决北宗。凭此或可推测,千万教徒的信仰和震慑江湖的武力固然强大,在格悟看来却尚不足以据之以稳夺天下。问鼎天下的关键,须在“六翮”中寻。

从他九年前天宝宫夺经一事中已露端倪。其时格悟掌权不久,龙华寺内部派系势力盘根错节,他的住持之位并非安若泰山。选择在此动荡之时离开江西,北上攻袭天宝宫,可谓是孤注一掷,这也证实了“六翮”有令他铤而走险的价值。可惜格悟从天宝宫毫无斩获,而反对派系将之据为口实展开攻击,令他在教中地位岌岌可危,因而他才会在对付北宗上被迫表现得瞻前顾后。

因此不得不说,北宗同盟与龙华寺能够对峙九年,一方面“老九”张无绍的暗中相助功不可没,大部分却要归结于龙华寺内部隐患未除,格悟根基尚不稳固。在格悟眼中,消灭北宗从来就非难事,却易引起朝廷不必要的警惕,所以肃清教中异己之前,他并不急于全力周旋。

而同盟错就错在误判了形势,在夺取了几次胜利后,便认为己方具备可与龙华寺一战的实力。就在堕佛岭偷袭前夕,格悟终于翦除掉了教中最后一个对手,了结了所有后顾之忧,同盟恰在此时不自量力前来挑衅,他于是毫不犹豫地反扑过来,这次却是拿出了十成实力。被玄凝阁如回风卷草般碾压过去后,一败涂地的同盟方才大梦初醒。

就在所有人都认定北宗气数已尽,唏嘘庆云庄即将迎来毁灭时,自以为胜券在握,所向披靡的玄凝阁居然在清凉山中三战三败,双方相持十日后,玄凝阁竟只剩不到两成人,灰溜溜地撤回了山下!

这一发逆转当真始料不及,江湖立时沸腾,一些本在隔岸观火的名门正派,武林泰斗不再袖手旁观,纷纷秉持着任侠道义姗姗来迟,挺身相助。本来嘛,打落水狗作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受了重创的玄凝阁见这波趁火打劫来势汹汹,不敢恋战,当即逃离了青州。

据说庆云庄凭之逼退玄凝阁的,乃是遍布清凉山中的防御机关。这套繁复巧妙到难以置信程度的装置,原是百年前山中避世高人留下的遗产,后又经占据此地,处于鼎盛时期的庆云庄数度改良增设,最终形成这一套诡谲莫测,坚不可摧的防御系统。一旦开启,每一棵寻常的青松都可能连接着百转千回的密道,每一块不起眼的岩石都可能成为一击致命的武器,整座清凉山端的如铁桶般严密。只因历任庄主一直严密保守着机关的秘密,必要在万不得已的存亡关头方能使出,渺渺入庄多年,都不知庄中藏有这样的杀手锏。

整理好床铺后,渺渺擦拭起放在床头的剑鞘来。她请铁匠将张无绍的断剑重新锻造,时刻带在身边。“阎王一时半会收不了庆尚豪那狗贼,你凡事小心一点就是了。”她看似漫不经心道。

江离却很清楚,庆云庄的存亡实是柄双刃剑,渺渺的内心远没有表面那般轻松:庆云庄不败,自己便可暂保安宁,可她的血仇便不能得报。

他小心地揣摩着渺渺的心思问道:“那我们就进城去看一看?你想去吗?”

渺渺无甚么表情道:“哥你去罢,我不去。”

“本就是无所谓的事,那就都不去罢。”江离立时后悔问她,尽量显得轻松地答道。

渺渺不置可否。二人间一时沉默,沉默中又掩着想说又憋住不说的话。

渺渺不自然地笑了下,说出的话咄咄逼人,透出一股无处发泄的怨愤:“哥,此处距清凉山千里,你离开一天而已,是怕我跑去找庆尚豪拼命,还是怕我自寻短见?”

她说罢皱了皱眉,似也惊讶于自己的语气,但转而即越发激动道:“哥,你在担心甚么?你一定从林拳师那听到了,我娘被他们害死啦!但我没冲上清凉山去报仇,那不是因为你们拦我,我如执意要去,谁能阻我?你是个通透的人,怎的在这件事上却和那些庸人没两样?你守着我哄着我,替我难受替我不甘,我爹娘没了,我还认贼作父,这心情你如何体会,又能替得了甚么?你不如让我独个儿待着,让我喘口气,我或许更自在些。”

江离被说得愕然无语,一度窜起的怒气旋即熄灭。没人比他更能从这刻薄的话中领会渺渺的愤懑与无可奈何,他又何尝不知自己的同情有多么无力,于是无声地吐了口气。

“你看,你连发怒都不敢。哥,你不必对我如此小心翼翼。”渺渺苦笑一声,继续紧逼,“把你们害到现在这个境况,我难辞其咎!”她偏要刻意强调自己的过错。

江离紧抿双唇。渺渺不惜如此自我折磨,无非是想告诉自己,不必为她血仇难报而怀有愧疚。他难过地看着渺渺发红的双眼,挤出的却只是一句苍白无味的话:“你,何必要说这样的话?”

渺渺凝视了江离一阵,仿佛突然后悔自己表露得太多,一改挑衅的语气,声音也不再冷硬:“哥,因为我太明白你了。”

江离自嘲地一笑,她们太了解彼此,也正因为这样,他确信渺渺这番发作中一定深埋着某种原因,一个渺渺绝不会让自己知晓的原因。“那我就和道平去城里看看热闹。”她感到心神疲惫,无意继续纠结,顺从了渺渺的建议。

“嗯。”紧张的气氛归于平静,渺渺像无事发生过一样木然道:“不管那书怎样,回来都给我讲讲你写的故事罢。”

江离感到一阵倦怠:“我不太记得了。”说完他便意识到这话听来像在赌气,正待再解释一下,却听渺渺已道了句:“好。”她这时已仰面躺倒在了床上,脸上毫无情绪。过了半晌,她翻了个身,打着呵欠恹恹地又补了一句:“那就等你记起来了再讲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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