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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指三下,意为暂缓争执,私下再议,这是照微刚入永平侯府后不久,祁令瞻与她定下的规矩。

照微在青城容家那几年养野了性子,迁来永平侯府时,悄悄用竹笼带进来一只蟋蟀。那是舅舅容郁青送她的生辰礼物,正宗的宁津红牙青,双翅青金,长须如翎,个头虽不大,却是斗倒过十几只大个儿蟋蟀的狠角色,照微为其取名“不败侯”。

不败侯没倒在战场上,却先被祁老夫人发觉,高门闺楼怎能容得下这种东西,老夫人怒不可遏,叫祁令瞻带去院中弄死。

彼时照微还是个七岁的半大孩子,本就因侯府中冗杂的规矩受了许多委屈,见他们夺了不败侯,连她从容家带来的唯一的宝贝也容不得,一时悲愤难抑,拉扯着老夫人的衣服坐地哭闹起来。

哭闹的下场对她并无好处,她在祠堂里跪了一宿,连累母亲也挨了骂,受长房那边许多奚落。

照微不吃不喝,要回青城外祖家,窈宁悄悄来劝,说哥哥并未将那蟋蟀弄死,正养在院中,待风头过去再还给她。

那时,祁令瞻对她说:“若非敬重夫人打理侯府诸多辛苦,我本懒得管你,你这样沉不住气又受不得委屈的性子,以后还会给夫人惹祸,即使事情有转圜的余地,也会被你闹成一条死路。你想要回蟋蟀,便要应我,以后凡有什么事,我让你收了脾气,你就得按下性子,待场面上过去后再徐徐商议。”

说完,他屈指在桌上叩了三下,“以此为号。”

后来她大大小小闯过许多祸,譬如用弹弓打伤了丞相公子,假借祁令瞻的名义在外赊马狂奔,出门斗蛐蛐掷博戏错过了宵禁,翻墙回府时险些被当成歹人抓起来。

大概是怕侯爷夫人被她气死,祁令瞻总在面上包庇她,然后在桌上叩指三声,私下约她去书房,拿戒尺狠狠抽她手心。

但那已是幼时规矩,何况在舅舅的事上,照微自认没有行差言错。

她站在屏风侧,纤影落在青玉案上,朗声对祁令瞻道:“舅舅经商为官的事我不同意,今者国已不国,他跳到这滩浑水中来,是要闹得家也不成家吗?无论你与李继胤打什么主意,也不该拿我舅舅开刀。”

祁令瞻手中的戒尺轻轻点着梨花桌,轻声道:“圣人言: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你有本事对我大呼小喝,何如自己去劝容郁青,叫他别踏进这永京一步?”

照微道:“我当然会劝,只怕有人会背后作梗。”

祁令瞻似笑非笑:“那就不是你能拦得住的事了,等你嫁去西北,逍遥快活,纵这永京乱成一团、永平侯府洪水滔天,又与你何干?”

“祁令瞻!”

“天子名讳,兄长姓名,没有你不敢喊的,回龙寺里让你省身,你便是这样反省的么?”祁令瞻朝她招手,黑色的手衣莹莹抛光,纤如玉塑,“过来,到我身边。”

照微走过去,祁令瞻仰靠在太师椅里看她,说道:“把手伸出来。”

檀木戒尺落在掌心,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喊天子名讳是犯上,白日在宫道里,今夜在侯府中,你犯了两次,为此挨打,可有不服?”

照微道:“他李继胤甘认金人为父,旁人不过叫两声,还能叫折了他?”

话音未落,又挨了一戒尺。

祁令瞻道:“再喊一次,我押你到爹娘面前,让你喊个够。”

照微不说话了,冷哼一声,算是认了罚。

祁令瞻目光往她袖间一扫,“账还没算完,谁让你把手缩回去了,怎么,怕疼了?”

照微重新将手伸出来,莹白如玉的掌心里已留下一道红痕,然而她却将头抬得更高,说道:“有什么话一起说了,今天你就算打死我,舅舅来永京的事我也不同意!”

“永平侯府最能惹事的人是你,什么时候轮到你替别人操心了,”檀木戒尺将照微的手又抬高一寸,“第二件事,母亲面前,你不该狂言无状,令她忧心。”

照微依然不服气,“自欺欺人,我不说,她就永远不知道吗?”

祁令瞻耐心和她解释:“朝中的事我比你清楚,朝廷缺钱,但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我向你保证,容郁青做两淮布粮经运,绝不是宰刮商贾的圈套。”

祁令瞻虽待她严厉,但从不骗她,照微勉为其难地认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认,但我还是不同意。”

戒尺“啪”地一声落下来,照微眉头都没皱一下。

“第三件事,”祁令瞻双手交握,揉按着被震得发麻的手腕,慢慢道,“韩丰不是你的良配,更不值得你为他与我呛声。”

闻言照微双眉扬起,“韩丰凭什么不是良配,那是我自己挑的未婚夫。”

祁令瞻声音微沉道:“谁家侯府女儿凭着吏部调任书到校场挑人,你这是挑良婿还是挑牲口?何况六礼未过,什么未婚妻未婚夫,做不得数。”

“我知道,你是嫌韩家门楣低,不能给你脸上贴金,”照微轻笑,“说吧,你对韩丰百般挑剔,是想把我另许给谁家?难道你存着和窈宁姐姐一样的心思,要踹了韩丰,拿我换大周皇后的位子?”

祁令瞻:“再敢胡言乱语,多加一戒尺。”

照微哼了一声,并不怕他。

祁令瞻按了按脑袋,劝她道:“你要嫁韩丰的心意不真,他要娶你的目的也不纯,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思,何况那韩丰才貌平平,我绝不会认此辈为妹夫,你若敢为此人弃家远去,不认父兄,我明天就派人宰了他。”

照微冷笑道:“祁参知真是好大的威风。”

她油盐不进,这一戒尺落下,发出一声脆响,把进来送茶的平彦吓得一哆嗦。

平彦忙上前劝和:“公子消消气,二姑娘才刚回家,再把人打跑了,你心里又挂着……”

祁令瞻冷飕飕瞥了他一眼,平彦抬手拍自己的脸,“我闭嘴。”

“出去。”

平彦搁下茶盏,抱着茶盘跑了。

被他这么一搅和,祁令瞻冷静了些许,他见照微虽面上毫无悔过之色,但手心已被戒尺敲得通红,不忍再下手,将那檀木戒尺随意往案上一扔,指了指木架上的铜盆,叹气道:“去洗洗手,坐下喝茶吧。”

照微来之前,盆中就已备好消肿的薄荷水,她将手浸入水中,漫不经心地揉按发红的手心。

说起来,自她七岁来到永平侯府后,挨过祁令瞻许多戒尺,顶撞长辈要挨打,读书散漫要挨打,跑出去与人争强好胜也要挨打。那时祁令瞻下手是真的狠,两三下戒尺落下,疼得她第二天不敢拾弓搭箭,有一回甚至将她疼哭了,从此他书房里便备下了薄荷水。

可如今祁令瞻手里的戒尺,像一个外强中干的迟暮将军,他用了十分力,也不过将她手心打红,让她稍感疼痛。

而这点痛,甚至比不过他自己遭到反震来得剧烈。

照微洗完手,见祁令瞻仍在悄悄揉按手腕,他端起茶盏要喝茶,那盏端不稳,在他手里轻颤,于是他又将茶盏搁回案上,改为阖目养神。

这一幕令照微心中微沉,她想起来,祁令瞻这伤是为她受的。

照微走过去,与他对案而坐,语气较方才平缓了三分:“兄长的手仍使不上力吗,你的伤……”

祁令瞻淡声道:“只要你别气死我,我就疼不死。”

照微:“……”

不识好人心的家伙,她真是多余问。

此次照微从回龙寺回来,容汀兰留她多住些时日。

照微住在东院,早晨一觉睡过了辰时也没有人来吵她,院子里静悄悄,偶有几个洒扫婢女路过,墙角梅花开得正好,疏影横斜,恣意横生,毫无裁剪之迹,尽得天然风流。

照微往院中折了几支梅花,问来送早点的紫鹃:“人都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府里连早饭都不在一起吃了?”

紫鹃答道:“当年姑娘离府后没多久,老夫人迁往清山别院颐养,侯爷常往侍奉,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都待在清山。后来大姑娘嫁去宫里,公子也忙得三两天不顾家,府里只剩下夫人终日清闲。长房那边倒想往跟前凑,天天带着二公子过来,说是陪夫人吃饭,句句不离让公子给二公子在官场寻个门路,三番五番如此,夫人就不让他们过来了。”

这话是公子教她在二姑娘面前说的,紫鹃一字一句都背得清楚。

照微听了这话,果然食不甘味,将拾起的筷子又搁下,对紫鹃道:“别往外摆了,都收回食盒,去主院我娘那里吃。”

紫鹃:“夫人辰时就已吃过早饭。”

“吃过了就再吃两口,吃不下就看着我吃,”照微让她动作快些,“再不过去,怕要连午饭都赶不上了。”

紫鹃忙提着食盒跟上。

照微记得,刚到永平侯府那几年,正是永平侯府最热闹的时候。

祁老夫人每天都有力气寻旁人的错处,骂她娘商户女小家子气,骂侍奉的婢仆不尽心,骂祁令瞻不听长辈教导,骂祁窈宁偷懒,一个月都绣不完一副山河万寿图。

照微来了之后,永平侯府的日子更加鸡飞狗跳,老夫人的火气都集中到了她身上,每天变着法儿骂她顽劣、嚣张、无礼,从来没骂冤了她,也没骂老实了她。

那时候,常常是老夫人罚她跪祠堂,永平侯从旁劝解,母亲唉声叹气,祁令瞻冷眼旁观,窈宁偷偷来给她送吃食。

这才几年光景,偌大的永平侯府,竟只剩下她母亲容氏一人,每日不知在为谁操持。

照微抬腿迈进主院,一进门就满院吆喝:“娘!娘!我要吃糖榧饼,昨儿的糖榧饼还有没有了?我饿了!”

容汀兰正与手下布坊的掌柜们在暖堂里核账,听见照微的动静,无奈离案起身,同几位掌柜说道:“小女无状,叫几位叔伯见笑了。账本先搁这儿,待我看完再派人送回去,年关这么忙,劳几位特意跑一趟,我略备了些薄礼,请诸位带上。”

掌柜们起身还礼道谢,寒暄的功夫,照微已闯入堂中,见满堂都是人,站在外头略一整衣,从容大方地见礼:“照微见过各位叔爷伯爷,问各位叔爷伯爷康健安宁。”

众人回身,见那妙龄女郎姿仪窈窕,光艳照人,春风般盈满屋舍。

管松江棉布坊的叶掌柜懂相学,他仔细端详照微几眼,不由得暗暗惊诧。

叶掌柜朝容汀兰一拱手,缓声道:“令爱面相三停得宜,主位高权贵、举世无双,然眉官细扬、目官太亮,主性情好争,劳心费神。此为有为贵人之相,敢问东家,令爱可曾许配人家?”

容汀兰看了照微一眼,并不想提及韩家,故言不曾。

叶掌柜点点头,叮嘱容汀兰:“令爱的婚事,东家可千万要经心,莫坏了这天赐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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