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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温实初篇 笼(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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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日子平静。

自从嬛妹妹在碎玉轩养伤,温实初心也安定了许多,他有些不切实际地幻想着,如果嬛妹妹永远都不必侍寝就好了。

半年过去了,温实初还像从前在宫外那样,十天半个月就去嬛妹妹那儿请一次脉。能够时时看见嬛妹妹可人的模样,温实初觉得心里很高兴。

这一日,温实初刚到太医院,便见到做杂事的小太监明里暗里地恭喜他。

不过昨日轮休,这是出了什么事儿?

温实初逮住一个相熟的公公,好奇地问道:“敢问公公,下官何喜之有?”

小太监拱手行礼,十分客气,恭维道:“大人还不知道呐,碎玉轩的莞常在,摇身一变成了莞贵人。大人在小主微末时相助,岂不是要飞黄腾达了吗?”

莞贵人?

莞贵人!

温实初愣住了,一时间手脚冰凉地定在原地。

这不可能。嬛妹妹说过,她不愿入宫,她不想侍寝,她但求一心人。

皇上?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也不符合嬛妹妹心中对夫君所想啊!

这不可能。

他要去问问嬛妹妹,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一定是!

温实初拎着药箱一路小跑到了碎玉轩,才发现这儿和上次来时已经不同了。

院子里多了伺候的太监宫女,门头和柱子也比之前干净有光泽,连候在门口的浣碧和流朱脸上也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佩儿点着暖炉放在海棠树下,像是在催花早日开放。从前,这里的炭盆都得省着用,奴才和小主一同挤在殿中取暖。

温实初微微蹙眉,隐约明白了为什么,却又不想承认。

他淡定地走进碎玉轩去给嬛妹妹请脉。

今日她穿了一件浅紫色绣海棠花的衣衫,整个人打扮得家常又素雅,头上装饰着颜色清淡的小花,玉面薄施粉黛,看上去比从前更好看了。

温实初为她请脉,手搭在绢子上,心却是木木的。

“咳咳。”

听到嬛妹妹忽然掩鼻轻哼,温实初才反应过来自己搭脉久了,赶紧起身对着甄嬛拜道:“小主的伤虽已好了,不过微臣还是可以向皇上陈情,说小主的身体情况仍然不适宜侍寝。”

嬛妹妹一定是被迫的,她一定不愿意对皇上婉转承恩,他要帮她。

只要她一句话,他一定会帮她躲过去,不叫她委身于心中不愿之人。

“我的伤,不过是一直用药拖着才未痊愈。”

温实初一愣,抬眼看向嬛妹妹,她略显紧张地张望了一下外头,探过身子悄声问道:“皇上若派其他太医为我诊治,会被发现吗?一旦查出,结果会怎样?”

他会死,还会连累温家世代行医的声誉。

温实初忽然紧张起来,原来他和嬛妹妹已经有了“一损俱损”的命门,同生共死。

他有些紧张,刚想开口劝慰嬛妹妹放心,便听到她说:“上次是否用药拖着,你有的选,我也是。这次要自然地痊愈,你没得选,我也是。”

温实初察觉到了这其中的无奈,但嬛妹妹的“我也是”让他更加爱怜。

他们在一起,一直是。

温实初忍着心中的不甘和痛楚对着甄嬛作揖,“微臣但凭小主吩咐。”

但他心里知道,这种不甘和痛楚,嬛妹妹也是一样的。

“在后宫若无温大人,嬛儿如履薄冰。”

“微臣不改初衷,一定护得小主周全。”

温实初心中钝钝的难受,好像半条命被抽走了一样,失魂落魄。

他由浣碧亲自送出殿宇,不禁失落地看向那“碎玉轩”的匾额,又望向两侧的对联: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于他而言,不过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夜里,在太医院当值,温实初耐心地整理脉案。

紫禁城的夜总是这么静,他的心也跟着凉了下来。

莞贵人盛宠,成了皇上身边最炙手可热的嫔妃,甚至带着她去汤泉宫沐浴,宠爱无极。

温实初知道,这样煊赫的宠爱,他是给不了嬛妹妹的,只能低头看着手中的脉案罢了。

“温太医,延禧宫富察贵人有恙,萱常在请您过去一趟。”

大晚上的,照顾富察贵人龙裔的宋太医并不当值,居然是他倒霉赶上了。

身旁还有比他资历更深的周太医和梁太医,温太医站起来谦逊地对着周太医那个老头作揖道:“周太医,可否与微臣一同前去?”

周太医眼珠一转,脸上堆着和善的笑,拍了拍温实初的肩膀,“年轻人,该多历练。富察贵人怀着龙胎能有什么大事?你就去看看呗。”

平时周太医不是最喜欢去得宠的嫔妃跟前卖好了吗?怎么今日这般推辞?

温实初不大明白,便又转向梁太医,结果他还没有开口,梁太医就拿着帕子擦汗道:“嗐呀,这些药材只怕整理一夜也弄不好,真是忙死我了。小温太医啊,你就自个儿去吧。宋太医一直报的胎相平和,龙裔能有什么事儿呢?”

这下,温实初看明白了:他们都怕担责任。

如果富察贵人的龙胎当真有什么事,他就难辞其咎了,尤其他资历尚浅,被丢出去给太医院的同僚挡刀剑再正常不过。

“好吧,我去。”

温实初戚戚地跟着小太监走了,一路往延禧宫去竟然有些颓然。

嬛妹妹已经很久没有找过他了,像是刻意避着他一般。不过也是,她如今是宠妃、风头正劲,不好太过张扬,叫人看出他和嬛妹妹关系亲近。

到了延禧宫正殿,富察贵人这儿是萱常在守着。

温实初见萱常在看上去挺憔悴的想要问一句,却听到她开门见山一句:“富察贵人用了麝香,请太医务必保密,救下贵人。”

温实初愕然看着萱常在,只觉得她个子小小的,人也瘦瘦的,没想到说出的话却这样骇人。

救人要紧。富察贵人用了麝香,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岂非他也要跟着倒霉了。

温实初赶紧冲到榻前给富察贵人诊了脉,才略略松了一口气,萱常在把他吓得够呛,好在富察贵人体内没什么用过麝香的迹象,倒是吃多了有些不消化。

温实初嘱咐完一切,见萱常在仍旧忧心地守着,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小主为何点名要微臣来看富察贵人?”

他资历浅薄,该是没什么知道他的,延禧宫更是从未叫过他。

“温太医,我与甄姐姐交好,入宫前也曾在甄府住过些时日,听姐姐提起过太医仁心妙手。”

“莞贵人,她提起过我?”

嬛妹妹竟然对着外人夸过他“仁心妙手”?

温实初刚刚的疑虑顿时消散。这位萱常在是嬛妹妹的姐妹,她从嬛妹妹那儿听说过他,也很正常了。

眼神微亮,嘴角勾起,温实初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

萱常在又请他荐了一位可用的太医,温实初爽快地推荐了与自己同期进太医院的费叔奕。

温实初心情不错,从萱常在口中得知嬛妹妹的在意,他很高兴。

回到太医院,温实初见梁太医准备了治疗风寒的药材准备送往咸福宫有些奇怪。

“咸福宫哪位小主病了?”

梁太医漫不经心地答道:“哦,是沈贵人,听说今日在千鲤池喂鱼,不小心落水,还是萱常在救上来的。”

啊?

温实初回忆起刚刚在延禧宫萱常在那煞白的脸色,忽然明白了许多。

她还真是个热心肠的,一晚上,上半夜救了沈贵人,下半夜又为富察贵人操心,还挺善良的。难怪嬛妹妹会和她成为好友,还邀她去甄府同住,想来是个人品贵重之人。

嬛妹妹是个有礼有节之人,她的朋友定然也不会是奸邪之辈。

想到这里,温实初的心更加安定了一些,嬛妹妹在宫中能够有姐妹帮衬,总是好过无依无靠的。

*

春日里,温实初从嬛妹妹身上诊出了奇怪的脉象。

是有人在他给嬛妹妹的滋补药方里加重了其中几味药材的分量,长久下去就会形同痴呆。

温实初痛心疾首想要从太医院寻出证据好还给嬛妹妹一个公道,没想到没两天,嬛妹妹就亲自查出了凶手。

他真是无用。想要帮忙,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嬛妹妹不仅揪出了下药的余氏,还连带着一把拖出了背后指使的丽嫔。

温实初有些懊恼,也有些挫败,他于嬛妹妹好像越来越不重要了。

夏日里,皇上携嫔妃去圆明园避暑,温实初被皇上指去了给护国公府的孙老公爷看病。

皇上的口谕是违抗不得的,可温实初心里知道,皇上才不会知道他一介小小太医的名号。

难道是嬛妹妹?

自从她得宠后,就一直有心避着他,连日常请脉都免了。

那次下药之事,若是他时时请脉定然会发现端倪的,偏偏嬛妹妹自己都察觉到嗜睡的症状了,才喊他去看。

想来是他们两人的旧时情谊若被人知晓,会于彼此不利,嬛妹妹才会如此考虑。

温实初纵有不甘,但还是收拾行囊去护国公府常住了。

嬛妹妹,最终,还是变成了莞贵人。

她,到底是旁人的了。

*

两个月后回宫,温实初才知道莞贵人有孕了。

在圆明园时是章太医、江太医、费太医三人一同诊出的喜脉。皇上钦点了太医院的院判章弥来为莞贵人护胎。

温实初不禁懊恼,到底是他资历不够,连照拂莞贵人龙胎的机会都是没有的。

趁章太医不在的时候,温实初也曾悄悄去翻过莞贵人的脉案,看到她一切安好,他便也放心了。

这一日,萱常在身边的宝鹬突然来了太医院,说是小主有事急寻。

温实初平静地收拾好药箱,跟着宝鹬一路气定神闲地赶路,却发现方向有些不对劲。

“这不是去延禧宫的路啊?”

宝鹬点了点头,一脸正经地看向温实初答道:“是,我们小主急寻温大人去碎玉轩给莞贵人诊脉。”

什么!

温实初转念一想便知出了事。莞贵人不打发流朱来,却让萱常在身边的宝鹬来,显然是不想在太医院记档上留下请他诊脉的案底。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不会是龙胎有恙吧!

温实初不禁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往碎玉轩风风火火赶去。

一到碎玉轩,看到萱常在和莞贵人都在,温实初赶紧对她们一一行礼。

桌上摆着一碗杏仁奶,两个小主特意打发了奴才出去,只留下亲信,才准他验看。

温实初一验只觉得心惊,又来了,这杏仁奶中被人掺了苦杏仁粉末。

这东西生食是有毒的,又像上次在药中加分量一般,神不知鬼不觉就能要了嬛妹妹的性命。

温实初悲痛地看向甄嬛,心如同被人捏在手里一般窒息。

都是他不中用,无法时时刻刻护着他的嬛妹妹。他竟然还大放厥词说要护她一世周全,实则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萱常在亦痛心疾首,担心地补充道:“还是请温太医给姐姐号个平安脉吧!这许久以来,不知姐姐有没有遭到其他的暗害!”

温实初听到萱常在的话,这才冷静下来,思绪也清晰起来。

他已经两个多月未见嬛妹妹了,若是她被人暗害,今日借此机会查明也是好的。

久违地在嬛妹妹手上搭上绢子,温实初的手指抚上她的手腕时都有些颤抖,可待他细细一号脉,手却更加颤抖。

出事了。

出大事了!

“小主,你没有身孕。”

嬛妹妹吓得脸色都变了,眼眶中顷刻涌出泪水,萱常在也在一旁急切地问道:“可是,太医院的院判章弥,亲自说姐姐有身孕的!还天天给姐姐请脉呢!”

温实初也混乱了。

他只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不可能啊,他刚刚诊出来的就是信期未至的脉象。

这是怎么回事呢?而且不仅是章太医,江太医和费太医也诊出了喜脉,只有他一人诊出的不是喜脉?

此刻若是贸然说出去,只怕他第一个没命。

温实初慌张得不知说什么为好,看到嬛妹妹又惊又怒的表情只觉得心疼。

对了,费叔奕!费叔奕这人可信,这是他的好友,或许他能说出真相!

温实初刚想说,就被萱常在抢了先,“姐姐,当日为你诊脉的不是还有一位费太医吗?他可是温太医的同门!”

温实初张开的嘴巴显得有些尴尬,最终还是没说话,只对嬛妹妹坚定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费叔奕来了,他倒是十分卑微,伏在地上期期艾艾地叫屈。

“微臣人微言轻,都是受章太医指使啊!章太医是院判,微臣区区末流,怎敢违抗!”

温实初看着伏在地上身子不住颤抖的费叔奕,不禁叹息一声。

竟然是章太医。

为什么呢?章太医可是皇上皇后钦点的啊。

温实初知道这场斗争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了,忍不住缩起脑袋,感慨自己不够位高权重,也不够资历和功绩,竟然是一点儿也帮不上嬛妹妹的。

“两位太医先退下吧,今日之事,希望两位就当没有发生过。”

嬛妹妹的语气冷淡而威严,更像得宠的“莞贵人”了,温实初脸颊抽搐了一下,心里却觉得更加凄凉。

好像属于他的那朵花,颜色变淡了,粉嫩地花瓣逐渐变得透明,他要抓不住了。

出了碎玉轩,一路与费叔奕同行回太医院。

一路上悄然无声,温实初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不禁搭话道:“倒是没想到,萱小主对莞贵人的事这样上心。”

费叔奕突然停下脚步,缓缓看向温实初,嘴角一扬,冷哼了一声。

温实初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得怪怪的。明明是他向萱常在举荐了费叔奕,但是刚刚看下来,好像费叔奕和萱常在并不交好,反而有些冷漠。

难道,其他小主和请脉的太医之间都是这么冷淡的吗?

他对嬛妹妹的殷切是不是真的太过显眼了,才引得她这般避忌,酿成了今日这样的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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