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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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过境，雨打飞檐。
枝叶抽芽，燕雀南归，远山一片苍微朦胧。
萧棠身上裹着一层薄薄的披袄子，坐在廊下的石桌旁，翻看着手里的古书。
春天多倦，不仅人跟着懒，狗也跟着懒。
银风趴在地上，脑袋枕着她的脚，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晃着。
婚期定在三月，梁文雅早在月初便出嫁幽桑。
而月末，便是萧棠出嫁的日子。
今年夏阳城里两位贵女出嫁，倒也是难得一见的趣闻。
不过城里究竟如何谈论，萧棠自是不知，这段时间她一直窝在家里，鲜少出门。
太子妃嫁娶是国事，此时她若依旧我行我素，在外抛头露面，便是给言官留下了弹劾的把柄，所以萧棠这几个月便未曾去沈府上学，更别提去教场跑马。
因着当今太子身处漠西，路途遥远，再加之前线动荡不安，太子无法脱身，所以一应迎亲叩拜流程皆已省去。
即便如此，萧棠依旧需要依循礼制待在家中，跟随宫中女官学习出阁拜叩的规矩。
正看得出神，院门忽然传来动静，萧棠抬头看去，却见是萧澜。
萧棠微微有些诧异，她掩上书，起身行礼：“阿爹。”
萧澜点头，摆摆手让她不必多礼。
他走到萧棠一边的石墩上坐下，温声道：“棠儿也坐。”
萧棠坐下来，看向父亲。
萧澜的神色依旧如往日那般温和，他看着萧棠道：“月末棠儿便要出嫁，阿爹和阿娘给你备下的嫁妆单子可曾看过？”
这段日子萧澜并未主动向她说起过婚嫁之事，这般蓦然提起来，萧棠一时之间有些意外。
不过她没有流露出来，点头道：“棠儿看过。”
顿了顿，又补充道：“太多了。”
就这还没有算上太后的添妆，瞧这样子，已然快要超过梁文雅的规制了。
萧澜笑道：“不多，漠西苦寒偏远，到时候少不得要拿嫁妆上下打点。”
“多谢阿爹。”
萧澜点点头，他捏着拇指，迟迟没有开口。
这是他思索事情或内心焦灼时下意识的小习惯，萧蔺与他这点很是相像。
红玉奉上茶水，萧澜回神，破开了沉默，道：“棠儿……”
萧棠柔声道：“阿爹怎么了？”
萧澜眼神复杂，轻轻叹了一声：“阿爹还记得当初告诉你，阿爹会为你扫清一切，你只需要听从本心，做你愿意做的事，无论是读书还是练武，阿爹都会支持你。可是如今……阿爹却让你违背了本心，没有问你愿不愿意就逼迫你嫁往漠西，你若是怪阿爹，阿爹也……”
“阿爹。”萧棠轻声唤他。
她摸着银风攀到腰上的爪子，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阿爹为何如此说？棠儿不会怪阿爹，棠儿嫁往漠西，嫁给太子殿下，便是听从了本心，棠儿是自愿的。”
“是阿爹阿娘给足了棠儿底气，才能让棠儿读书识字，习武强身，父母之恩，棠儿此生难以报答，唯一遗憾，便是日后不能在阿爹阿娘面前尽孝。”
萧澜目光微动，他眼眶微红道：“得女如此，父亦知足了。”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萧棠的肩膀：“棠儿你懂得许多男郎不懂的道理，在阿爹眼里，夏阳城中极少有男子能比得上你，我的棠儿非池中之物，齐追或许是个体贴人，但是嫁给太子也未必不是柳暗花明，你比茉儿更适合做太子妃，做未来大昭的皇后，做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萧棠微愣，短暂地沉默了片刻。
她从未想过做什么尊贵的人。
她也自始至终未曾想过要去翻什么浪花，登什么高位。
如果可以，她只想待在萧家，做一个不起眼的小五娘。
萧棠轻声道：“阿爹看重棠儿了，棠儿未必能够担此大位。”
萧澜摇头道：“如今我们萧家选择了太子，那么萧家便会倾尽全力将他推到那个位置上，到那时，棠儿你是最合适做一国之母的人。”
“此次路途遥远，朝中定是许多人蠢蠢欲动，所以此行凶险万分，阿爹会给你七队萧家暗卫，路途之中必定护你周全。漠西将领里也有萧家亲系，到时会替阿爹照应你，阿爹绝不会让我棠儿受到一丝一毫地委屈。”
萧棠眼眸微红，她轻轻将银风挪开，跪地拜道：“多谢阿爹。”
萧澜将她托起，哽声道：“是阿爹对不住你。”
*
时光飞逝，晃眼间便到了出嫁前夕。
萧棠将屋里的人都喊了进来。
步宁和步名将桌子上的契书和银钱首饰依次分发下去。
红玉捏着那契书，瞬间便明白了萧棠这是何意。
“五娘……”
萧棠笑着向她摇摇头，道：“我知你想说什么，红玉，我心意已决。”
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逐一停留，缓缓道：“此去漠西路途遥远，行途多舛，我不便带太多的人，步名和步宁有功夫在身，尚且可以自保，但是你们处于深闺，我实在放心不下。”
“你们陪在我身边多年，与我情同姐妹，胜似家人，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红玉早就过了嫁人的年纪，不能让你为着我一直耽搁下去，我把你们的卖身契归还给你们，阿娘那边我已经打了招呼，你们要走要留都可以。”
“李嬷嬷如今年纪大了，她近些年身体越发不好，如今在别院养老，就不要告诉她我嫁到漠西的事情，你们若是有心，便多多替我去看看她老人家。”
红玉红着眼提裙跪到地上，身后的银露等人也跟着跪倒一片。
银露最先绷不住，哭声道：“五娘，你带我走吧，我们行李包袱都收拾好了，现在便把我们抛下了，我舍不得你。”
这一哭就传染了一群人，哭声抽抽噎噎地响起来，萧棠不禁眼眶泛酸，让步名步宁帮忙把人拉起来。
她抹了把眼睛强笑道：“哭什么，若是我从漠西回来了，你们还愿意跟着我，再来找我也可以，就怕到时候你们不愿意了！”
银露张着嘴哭道：“我才不会，我最离不开五娘了。”
萧棠好一阵安抚，好不容易将人送出去，才长出一口气合上了门。
她望着空下来的屋子，想起明日出嫁，心中涌上一股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