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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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吉丽卡今天心情依旧很糟糕，原因不是她没有见到自己的宝贝儿子——艾利克已经回家了。她伤心的是，离家两年后，小艾利克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变得阴郁，变得沉默寡言。甚至连看到她这个阔别已的母亲时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安吉丽卡无比怀念艾利克那仿佛阳光般温暖的笑容啊。
艾利克回家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还拉上了所有窗帘，禁止任何人进入。在一片漆黑中，他独自坐在房间一个隐蔽的角落里，这样他才会觉得稍微有些安全感。
他撕碎了自己之前所有关于兽人的画作，包括那些他曾经珍爱无比的雕刻，被他用锤子一下一下砸成了石粉。他变的神经质，他惧怕所有突然发出的声音，他抗拒任何会动的东西靠近他。仆人只能把装有食物的托盘放在艾利克房间门口，但他从来没有动过，如今他已经3天没有吃东西了。
艾利克不记得之后又逃亡了多少天，身体受伤、缺少补给，让他前进的速度无比缓慢。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但始终朝一个方向前进的他知道自己应该已经进入人类军队主要活动区了。幸好斥候部队的日常训练让他学会了如何在野外求生，否则他可能早已没有走路的力气。渴了，就在晚上收集叶子上的露水，或在一种叫雪桦的树上钻孔，接上一根管子，一晚上能流出不少可以食用的树液。饿了，就摘一些认识的无毒野果，甚至挖开地面，撕开树皮找虫子吃。坚固的斥候服让他留住了仅有的几件工具，但用于战斗的道具早已告罄。
艾利克最终还是被发现了，那是他在通过一个坡地的时候。经验已算丰富的他知道这种地形无法隐藏，很容易被发现，但若不走这段坡地，就又要绕出很远，疲惫的艾利克决定赌一把。最后他发现赌输了，狼种的长嚎引来了更多敌人，那是斥候小队建制依旧完整也无法对抗的数量。无数箭矢落在他周围，几只狼种冲到他面前，领头一只狼人巨大的利爪猛然落下。
正当艾利克认为一切即将结束时，一支利箭准确的射中了狼人的右眼，深深贯入。随着一声“杀！”天空中无数火球、冰箭打向追击而来的兽人部队，举着大盾的重装步兵和身穿轻型铠甲的长矛手从艾利克身后大踏步冲过，一名身穿白袍的法师扔出一发爆炎，身体庞大的熊人瞬间四分五裂，残肢飞上半空。
艾利克哭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哭，只记得自己当时眼泪如何也止不住，他捡起一把长剑，嘴里喊着自己都听不懂的东西，回身跟来援士兵冲向了敌人，一番厮杀后陷入深深的昏迷。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护营里，身边的医护兵告诉他，他已经昏迷了3天了。他立刻求见盖尔尼军士长，并汇报了小队拼死带出的情报。盖尔尼听后一脸沉重，让他好好休息，表示剩下的事骑士团会处理。
当他的伤势稳定后，爱德威伯爵将他接回了家里。国王的赏赐也如期而至，因带回重要情报，升艾利克·拉明顿为二等军士，国王赏赐盔甲一套，金币5000枚。
但在安吉丽卡来看，她宁愿用5万枚金币买回那个如阳光般耀眼的大男孩。那个总是一脸迷人微笑，向她展示自己新画作的，那个总喜欢给自己朗读新创作诗歌的艾利克——尽管那些诗歌在安吉丽卡看来糟透了。
基于以上，伯爵夫人看向爱德温老爷的目光依旧没什么改变，依旧幽怨，让伯爵大人浑身不自在。但至少有一点改善，那就是夫人看过来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仇恨了，只剩下愤怒。
爱德温伯爵也非常头痛，这次经历对这个孩子还是有些刺激过度了。
“要不，让布亚主管……”伯爵身后，布莱利小声的建议。
“那位大人出手一次太贵了。”爱德温揉了揉眉心。
“可是少爷继续这个样子，夫人那边……”
“等一段时间吧，我相信艾利克能熬过去的。”
“对了！”布莱利忽然眼前一亮，“大人您之前也向亚布大人做出过这方面的要求了，这说起来应该算售后服务吧？如此一来，相信就算那位大人收费也不会太过离谱。”
考虑许久后，伯爵大人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帮我带封信给布亚大人……”
太阳带着一身疲惫沉入大地，大地的光芒逐渐消退，夜晚如墨色般再度涂满了塔塔索亚大陆。
新伯伦希尔城的金鱼酒馆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正常来讲，酒吧根据其位置而分为平民酒吧与贵族酒吧。而金鱼酒吧“正巧”开在了平民区与贵族区的分界线上，所以这里既有下值后放松的工人、商贩，也有喜欢这里独特风格的贵族老爷。而金鱼酒吧最出名的则是酒客们津津乐道的两点，一是这里有号称全大陆最上好的威尔斯甜酒，二则是这里拥有一群连贵族老爷看了都会流口水的漂亮女服务生，尤其是这家酒馆的老板，那是一位拥有黑发黑瞳的东方神秘美女。
而此时在这家一楼平民专属区域，亚布又幻化成了“布亚主管”，看着面前坐着的老者。
“居然劳烦情报部大臣亲自出马，是否需要上楼呢？坐在平民区会不会不匹配您的身份？”亚布一脸笑眯眯的开口询问。
“咳哼……”老人咳嗽了一下，小声回复，“这次是秘密任务，这个场所隐藏身份十分合适，就不必换了。”
“您真是太敬业了，那请您务必尝尝这里的菜，绝对不会让您失望。”随后他转过头，“茉莉，叫栀子再来一份辣炒肥肠。”
“好的！”一位蓝头发的女孩飞速的掀起门帘跑向后厨。
“不，您不用如此的……”老人连连摆手。
“没关系，说说这次任务吧。”亚布拍了拍手，开始扫荡桌子上的菜。
“您这次使用的伪装身份是鲁因·科斯塔，18岁，科斯塔家族，老科斯塔侯爵的次子。”老人从怀中拿出一个影像石和一个本子，递了过去，“这上面是此人的全部资料，包括幼年经历以及一些生活习惯，影像石里有他的详细外貌特征，希望这些能够给您提供一些参考。”
“鲁因啊……”亚布翻动着本子，“正主现在……”
“本来这次使用的是一个伪造的身份，但正好科斯塔家的这个小家伙数日前骑马时不慎坠崖，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封嘴了，国王也下令秘不发丧。圣格雷尼目前正在举行招生考试，但鲁因这小子已经通过了，原计划就是这几天去报道的，这个身份正好符合大人的需求。”
“上学啊……真正去体验一下说不定也不错”，亚布有些出神，随后问到，“那边的对接人是谁？”
“法师学院副院长霍斯廷，目前只有他知道您的身份，对方也希望此事不要声张，秘密进行调查。当然，校长也知道，不过法神大人正在支援波曼帝国那边的战斗。”
“新生啊……”亚布搓了搓下巴，“一个新生在学院随意活动限制很大，各种区域的出入上想必也是很不方便。”
“国王原话是，”情报大臣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然后学着吉尔伯特的口吻说，“潜入侦查？那不就是那货擅长的吗？让他自己想办法！”
“哦哦哦，让我自己想办法，没问题，这也是我擅长的，但是……”
两人异口同声：“要加钱。”
“哎呀大人您真是太了解我了，想必国王陛下已经准备好相应的金币了吧？”
“不不不，您误会了。”情报大臣继续用力在额头上擦着，“国王大人也猜到您会提这出个要求，但已经明确表示拒绝了，您要听原话吗？”
“不，我想不必了。”然后亚布转过身，“茉莉，跟栀子说辣炒肥肠里不要放肥肠！”
“好的！”
“……”
已经是第四天晚上了，艾利克依旧不吃不喝，这让安吉丽卡心急如焚。她几次在门外敲门，艾利克都是淡淡的跟他说自己没事，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静一静也要喝口水啊……”安吉丽卡眼泪忍不住又流了出来。最后在多位侍女的劝慰下，伯爵夫人才不甘心的回了房间。
艾利克依旧静静坐在漆黑房间角落中。偶尔困了就闭上眼睛小息片刻，但很快又会惊醒。看着眼前的黑暗，他嘴里不停的小声念叨着。如果这时候能靠近他，就能听到他一直重复着那几句话。
“队长，我完成任务了……”
“克拉拉……对不起……”
“斯图尔特，为什么……”
艾利克没发现，一个黑影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窗外。
“杰克，你这混蛋……”艾利克继续念叨着，但他感觉眼皮越来越重，好了，再睡一会吧，他心里如此想着，沉沉睡去。
爱德温伯爵来到儿子房门前，侧耳听了听，什么都没听到，摇了摇头，回房间去了。
亚布又变成了孤儿院那个男孩的样子，他轻巧的蹲在艾利克身后的柜子上，右手散发出紫色的魔法光芒。而睡梦中艾利克也开始喃喃低语。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太没用了……不，就是我的错……”
“不，我没有，我没有消沉……”
“队长，我成功了，情报……送回去了……”
同一时间，国王书房。
“这么说亚布是同意了？”国王放下一份文件，看向面前的情报大臣。
“是的，亚布大人说处理完艾利克的事明天一早就出发。”之前和亚布在酒馆碰面的情报大臣弯腰向国王行礼。
“艾利克？拉明顿家族那个小伙子？他这次旅途出什么问题了吗？”国王摸了摸下巴，明显很清楚旅社的事情。
“旅途结束后的行为体现出精神创伤指数较高，家人希望旅社进行干预。”情报大臣恭敬的回复。
“这些贵族真有钱啊，这次爱德温那老家伙又给了多少？请那白痴帮一次忙那可是会倾家荡产的。”国王双手一拍，“贵族交的税还是太少了些，明天朕要跟财政大臣商量一下提高贵族税率。”
“亚布大人说，既然是售后服务，那么打个九折吧。”情报大臣回忆那个他们见面时忽然出现的男人，他没记错的话来的应该是伯爵的亲卫队长布莱利。
“希望他离开不会影响旅社的运作，他还说别的了吗？”国王开始心不在焉，低头看向手中的文件。
“对了，亚布大人让我给您转达一句话……”情报大臣熟练的掏出手帕开始擦汗。
“哦？”吉尔伯特重新抬起头，“他说了啥？”
“呃……这个……”情报大臣汗出如雨。
“好了好了，本王赦你无罪，说吧……”
“呃……亚布大人的原话是：告诉那守财奴，这事没完，雕像我卖了3万，还差17万，如果我回来的时候还看不到剩下的金币，我就直接自己拿！”
“放肆！”吉尔伯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情报大臣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陛下！陛下！说话算话！”
“该死，这家伙……等等，他说他会自己拿？”年轻的国王猛然发现话里一个重点。
“是……是的。”情报大臣依旧把脸贴在地上，闷声回答。
吉尔伯特开始在屋里踱步，然后速度越来越快。
“自己拿……自己拿……糟了，这家伙……怎么办……应该……”
情报大臣不敢抬头，只听到国王的脚步声忽左忽右，仿佛在练习步法一般。
“有了！”吉尔伯特忽然打了个响指，随后大喊，“戈登！”
门打开，内务总管老戈登弯腰向国王致意：“老臣在。”
吉尔伯特走到房间一个立柜前：“朕忽然想起，这个红宝石座钟好久没保养了，拿去保养一下吧，然后锁进皇家宝库。”
“是，陛下。”老总管赶忙召唤仆人过来。
“还有这棵翡翠树，朕想了想，放在这里还是不太安全，毕竟朕有时会在房间中练习剑术，搬到皇家宝库去吧。”
“好的，陛下，来人，快搬。”
“对对对，还有这根龙晶手杖，先封存吧，朕准备把他传给儿子。”
“这个凤凰牙雕，嗯，朕批阅奏章时它总让朕分心，搬走搬走。”
“这个魔晶香炉，呃……帮朕换个铁的，闭嘴，别问为什么，搬走，锁进皇家宝库。”
于是，当西伦王后再次来送夜宵时，迈进房间的瞬间楞了一下。
“莫非是开门的方式不对？”
国王的书房里变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放有各种文件的书柜，用于休息的沙发和他面前的办公桌。
“陛下，这……”
“哦，西伦你来了，没事没事，只是送去保养一下而已，不用担心。”
王后依旧端着一个托盘，慢慢走到吉尔伯特身边，小声说：“陛下，若王国财政实在有些困难，我那里还有些首饰……”
吉尔伯特吓了一跳：“不不不，你误会了，真的只是去做下保养而已。而且我之前也说了，书房里放那么多摆设，显得乱糟糟的，我也容易分心。”
当王后将信将疑转身准备告退时，身后传来吉尔伯特的声音：“等等。”
“陛下还有何事？”王后转身，露出一个微笑。
“咳哼，我想了一下，西伦你那些首饰，暂时还是存放在皇家宝库里吧……”
王后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
“大家！”睡梦中的艾利克猛然坐起，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他转头看向窗户，发现外面已经天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了进来。
“是啊，我不能消沉。”艾利克扶着旁边的柜子，艰难的站了起来，“我还活着，我还有我能做的事情。”
安吉丽卡在艾利克房门外安排了一个值守的仆人，生怕艾利克有什么需要。这就苦了府里几名仆从，基于礼节，他们甚至不能搬个椅子坐着，只能像卫兵一样站在房门边。
此时，这位双腿已经有些麻木的仆人正努力和睡魔战斗，但关了4天的房门忽然打开了，艾利克少爷从里面走了出来。
“少爷！您需要什么？”这位仆人立刻睡意全无，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走了上去。
“给我准备些吃的，还有水，谢谢。”艾利克淡淡说到，然后转身自己下楼向餐厅走去。
安吉丽卡很高兴，因为她一早醒来就得知艾利克正在吃早餐，她顾不得整理妆容就一路跑到餐厅，看着艾利克憔悴的样子，泪水又忍不住留了下来。
“对不起，母亲大人，我没事。”
“真的，我很好，就是……发生了一些事，我需要时间想一想。”
“让您担心了，我已经没事了，您也吃饭吧。”
艾利克不停的安慰哭泣的母亲，他知道安吉丽卡有多担心自己。
饭后，艾利克来到了爱德温老伯爵的书房。轻轻敲了敲门，得到父亲回应后，推门进入。老伯爵松了一口气，看来昨晚布亚主管大人必然是做了什么，艾利克今早明显已经恢复很多。但当他问儿子来意时艾利克却表示，希望自己能够使用那赏赐的5000金币。
爱德温伯爵暗自叹了口气，说是国王赏赐，实际上这5000金币也是他掏的，毕竟一切都是演戏。当然，军职是真的，贵族只要捐些钱给子弟买个军职不是什么难事。本以为这笔钱只是走个过场，最后还是能回到自己口袋里，现在看来是晚节不保。
“按理说这笔钱是你用命换来的，但你是拉明顿家族的一员，无论你的军功还是国王的赏赐，严格说起来也是属于家族的。”爱德温伯爵坐正了身子，皱了皱眉头，“无论你拿这笔钱去做什么，我在这里不会过问，但你要记住未来要为家族做出对等的贡献，明白吗？”
“有些事，我必须去做，父亲大人。”艾利克点点头说到，“另外，我改变主意了，请帮我报名，我要去参加圣格雷尼学院的考试。”
爱德温伯爵心中一喜，砸出那么多金币，开始有所回报了。
“哦？是吗……好，就让我看看这次历练对你的改变吧。”努力抑制着上翘的嘴角，老爱德温继续维持着严父的画风。
大陆各大王国中，贵族对子女的培育一般分为三种方式，首先在8岁时进入王国少年校学习，为期3年。之后有些贵族会让子女回到家中，让家中的客卿或外面雇佣的老师教导。有些贵族会让子弟进入王国的军事学院，有针对性的学习，毕业后从军。有些则是直接让子弟进入军队，从最底层开始，一步一步熬打资历。最后一批就是所谓的精英阶层，不满足于现有的教学条件，寻求让子女进入着名的高等学府，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大陆最有名的学院之城圣格雷尼。要知道进入这类学校，好处不光是优秀的师资力量和教学水平，因为能在这类地方就读的学生大多非富即贵，各大王国的贵族，甚至王族都有子弟在这里就读。爱德温一开始也是希望艾利克能够去圣格雷尼，但艾利克以不想离开妈妈为由宁死不从，也是最后演变成父子大战的导火索。在圣格雷尼就学为期5年，但5年后，如果学生没能通过毕业测试，只能继续在学院学习——严进严出，使得从圣格雷尼出来的学生无一不是精英，但也造就了一批十年甚至数十年没能毕业的倒霉蛋。
爱德温伯爵在意的，并非是艾利克能在那里学到什么。作为拉明顿家族的继承人，作为未来引领族人前行的掌舵者，良好且庞大的人脉无疑是非常必要的。圣格雷尼是一个精英的圈子，只要艾利克能成功融入到那个圈子当中，未来无论他想做什么，都会多出很多助力，也多了不少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