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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过去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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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你七叔八叔他们想来看看我。”早上我一进病房,佟仁就对我说。

“哦,他俩来?”

“可能还有你大哥二哥芬姐小芸他们。”

“来这么多?”

“开两辆车,能坐下,就一块来了吧。”

“他们准备在这住几天?还是当晚就回去?”

“既然来了,我想着咋着也得住几天吧。”

“住几天?这几天怎么安排啊,住宿吃饭的钱谁花啊?咱们管吗?”我问。哈哈,真是风水轮流转,今天我当家啊,没想到在佟仁的面前我也有掌控主权的时候,别的不说,怎样对待亲属我可是和他学的信手拈来,我怎么也得学以致用一下啊。

“…他们,自己,花呗。”可能没想到我会问这些,佟仁有点犹豫。

“他们自己花?好啊,那我可不管了,我和二月最多各请他们吃一顿饭。”我盯着他。

“…”

“你可想好了,如果你花钱的话,他们来这一趟,连吃带住,等走时再给买点儿东西带着,少说也得两三千啊!这里可是帝都,帝都的东西都贵。”我说。以我对佟仁的了解,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花这钱的,他舍不得,但他又想充大方,要脸面,他肯定是想让我们花,而且想让我们热情且豪爽的花,以此来满足他的虚荣心,自尊心,对不起,一想到他平时对我们的态度,对我姥姥家人的态度,我怎么可能错过这种以牙还牙的机会?

“我是长辈,他们来看我,还用我花钱吗?”

“是,你可以不用花,那我们呢?也装傻?也做个没有人情味的人?”我忍不住怼他,我真想补充一句:“就像你对我姥姥家的人那样?”可我,还是没有说出口。“他们大老远的来看你,你一分钱不花合适吗?你要是觉得合适我没问题。”

“那,你们就请一顿饭,如果还花了别的钱…你先垫上,回去我给你。”

“好,”我讥笑的看着他,我就是想看看他每花一分钱,就像剜他自己的肉一样难受的样子。“还有,你不是常教育我们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吗,我七叔八叔来了,大过年的,我表示一下不?这点儿人情味我还是可以有的,至于别的,我可是真不管啊。”我继续阴阳怪气的说道。

“嗯....那你对他们态度好一点…”

“你怕我和你一样?”

他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低下头没有吱声。我的心瞬间软了一下。

“没出息。”我暗暗掐着自己,恨自己的柔软,我的心随即又硬了起来。我昂起头,我不想再在他面前夹着尾巴做人了,这么多年来,尾巴我夹够了,我要翘起尾巴做人,不,像他一样,把尾巴翘到天上做人,我一定要让他尝尝,他过去对待我们的滋味,我只能在心里对我表哥表姐说抱歉,对不起我要先报复你们的六叔。“你这次住院,所有的杂七杂八的费用加起来快五万了,这钱可都是我们掏的。”我又说。

“…回去报销了我给你们。”

“好,”我毫不犹豫的应道,终于从奴隶熬成管家了,那滋味真叫一个爽!“反正,他们来的一切开销我不管。”我又重复一句。

“放心,不让你出…”佟仁白了我一眼。“那他们想来看我,我能说不行吗?”

“怎么不能,你后天就出院了,他们明天来不是添乱吗?他们早干嘛去了?”我嘴上虽然硬着,但看到佟仁的气焰刚要点燃又灭了下去,我竟然有些不适应,我又掐了下自己,我讨厌心软的我。“你可以这样,让他们正月里去滨海吧,老家到滨海的距离比到这儿近一半的路程,各种费用又低,不是更好吗?”

“那能一样吗?我现在不是住院吗?”

“怎么不一样,他们的目的是想看看你,那么,在哪儿看又有什么区别?难道在医院里看到的你就香?”

“你二哥和芬姐都还没来过帝都呢,她们可能也想顺便转转帝都。”

“我姨我大舅也没来过帝都呢。”忽的一下我刚刚柔软的心又愤怒起来,佟仁的话一下子就刺激到我,他还在惦记着他的亲戚。“没来过帝都的人多了,你接待过来吗?你现在有那能力吗?”我板起了脸。

“行行行,那我待会儿打电话告诉他们别来了。” 佟仁瞪了我一眼。

“嗯。”

“我这腿,还是疼。”

“昨天不是拍过片子了吗?结果出来看看再说吧。”我没好气的说。

“嗯。”

窗外,灰蒙蒙的,帝都的天,总是那么阴郁,要么雾要么霾,要么沙尘,想爽快的吸口纯净的空气都成了奢望,远处的高楼,近处的人流,奔腾不息的车辆,构成了帝都日夜繁忙的景象,透过窗户,很难再看到西边的山,北边的林,南边的田野,满眼里除了钢筋水泥便是铜墙铁壁。谁曾想到,社会发展了,时代进步了,我们的城市却失去了原有的美丽,放眼望去,不再是山青水蓝太阳高,红瓦绿树彩云飘,强行映入眼帘的,是那些穿入云霄的冰冷的高楼大厦,晃的人头晕目眩,生活,竟全无了从前的清净和悠闲。

其实,我也有些年没见到我的叔叔和哥哥姐姐了,我们彼此都忙于生活疏于往来,但是,我为什么要阻止他们来帝都看佟仁呢?是因为我不愿意为他们花钱吗?还是因为嫌麻烦?都不是。“恨屋及乌”,我想了想,是的,我是在报复佟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的心,已经冷酷。

“铃铃铃”我的手机响了,我起身到外面接电话:

“喂,大舅。”

“六月啊,我听说你爸住院了?咋回事?”

“是,大舅,你咋知道的?”

“昨天晚上在街里碰到你五大爷了,听他说的,你爸咋样啊?”

“大夫说没事了,后天就出院了。”

“噢,那就好那就好,你们要好好照顾他,别光和他生气。”

“好,知道了。”

“别光嘴上说,要做到,他数岁大了,这一辈子也不容易。”

“好,知道了。”

“告诉他好好养着,过了年我就去看他,告诉你妈别老使性子,你妈挺好吧?”

“挺好挺好。”

“把地址给我,我给你爸邮点钱去。”

“不用了大舅……”

我的大舅高秀山,是个老实厚道的农民,他是佟仁曾经三叩九拜的把兄弟,他二十几年没有进过我家的门了——他的把兄弟佟仁不允许。我大舅的家人一如他一样,把对我们的祝愿都放在心里,一次也没来过我家,只怕给我们添麻烦。即便是这样,在每年清明或过年佟仁回老家给我爷爷奶奶上坟时,我大舅知道后,总是三番五次的到西街我五大爷家去看他,请他,希望他能回铁营子的家看看聊聊吃顿饭。但据我所知,佟仁总是找着各种借口拒而不见,就连我姥姥去请他,他也不曾露面。他回老家无数次,一次也没有去看过我的姥姥,即便是在路上遇见了,他也假装扭过头视而不见,这些,我们之所以知道,大多是他喝多了酒,在我们面前贬斥我大舅时吐露的,也有我们回老家时听我大爷叔叔们偶尔说起的,倒是我姥姥和我大舅很少说。

只有一次,我十九岁那年的春节,我们回去看望我姥姥,饭后我们一大家子坐在大炕上聊天,聊着聊着自然就说到了佟仁,佟仁好几年没来我姥姥家了,我大舅去我五大爷家叫了他好几遍他也不来,气的我妈吼完我大舅又骂佟仁,我也暗自诅咒他。那天,我大舅不知和谁在外面喝了酒回来,笑眯眯的说:

“要说佟仁这个人,哪样都还好,就是太看重钱了。”

“咋了,他是不是和你们借钱了?”我妈对这方面十分的敏感。

“没有。”不善喝酒的我大舅满脸通红,仰在炕上。

“没有,你不会这样说。”

“呵呵,真没有。”

“我还不了解他?他那个人,整天钻在钱眼儿里生活!说吧,咋回事?”

“其实也没啥,就是那两块雨布…”

“哎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他干啥,喝点酒就话多。”我姥姥试图阻拦我大舅。

“妈,你别打岔,让我哥说,哪两块雨布?”

“嘿嘿,就是佟仁那年给我拿回来的那两块油田上用的大雨布和一套工作服。”

“哦,我想起来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六月五六岁的时候吧,咋了?”

“大前年,佟仁托人捎话过来,说是要把那两块雨布拿回去,让我找找,说是当时是暂存在我这儿的,不是给我的,你说,十好几年了,我上哪儿找去?”

“什-么?然后呢?”

“我说找不到了…”

“你可别说了,喝点酒,嘴上就没个把门的。”我姥姥再次阻拦到。

“妈,你不要老打岔,佟仁的事,我难道不应该知道吗?”我妈说。

“知道又能怎么样,早都过去了。”

“那我也要知道,哥,你快说。”

“呵呵,佟仁那年回来让我赔了他二百块钱。”我大舅说。

“什—么?!”我妈忽的站了起来,双手叉腰怒目圆睁:“这个王八犊子,他还是人吗?!他想钱想疯了吗?”

“哎呀,你看你,这是干啥呢,多大点事啊,至于气成这样嘛。”我姨高秀叶说。

“你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这点儿事,值当说吗?哥是今天喝多了,再说了,你不也才回来吗?快坐下吧。”我姨拉我妈坐下。

“你们想瞒我一辈子吗?!”

“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你们为什么都瞒着我?!”

“现在不是说了吗?”

“就是,现在不是说了吗,瞒你干啥,没想瞒你。”我大妗子接过话茬。“钱又没给旁人,她大姑,你知道了,也别生气,看气坏了自己没人替你。”我大妗子边绣着花边对我妈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是个人,谁还能没点毛病?她大姑,这么说去年那件事,你准也知不道,今儿既然说了,我也念叨念叨:去年他大姑父还让王阔个人掏了四百块呢。她大姑,你也知道,她大姑父就好跟人做个买卖谈个生意,去年王阔他们厂子不是扩建要买啥消防器材吗,他大姑夫也知不道从哪听说了这件事,非要给王阔他们厂联系,说他认识人,能买到出厂价,又便宜质量又好,三番五次的给王阔打电话把活揽下了,可是后来,王阔他们厂子都建好半年多了,她大姑夫也没把东西买回来,问他,他说啥来着?”我大妗子把头转向我大舅:

“佟仁说:这都多长时间了你们才告诉我,我寻思你们不要了——我早给退了。人家那货也不能光给你们留着啊,那是紧俏商品,你们又没交定金,啊,没你们这样办事的,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要么你们就再等等,我托人再给你们买去。”

“后来呢?”我问。

“后来,你爸回来和你大姐夫说,虽然他没买成器材,但他前期又请客吃饭又买烟送酒,花了不少钱,非让你大姐夫他们厂给报销,有啥办法,厂长不吐口,你爸不依不饶,最后是你大姐夫个人掏了腰包答谢了你爸才算完事。”我大姐夫王阔是我大舅的大姑爷。

“为这,你大姐夫还狠狠挨了顿克,还差点挨处分。”我姨微笑着说:“那买卖是那么好做的吗,有几个能成为你五大爷你八叔那样的人?是吧?”

泪水,顺着我妈的脸颊流下来,我知道,那是屈辱和憎恨的泪。

“他这个人啊,谁都算计,连他哥哥弟弟也不放过,眼里除了钱,没别的。”我妈缓了一会说:“去年,佟仁非要陪着老八去安国进药材——佟仁不是有个同学在安国吗,他说他去能便宜,到了安国吃的住的啥的都是人老八掏的钱,便宜没便宜咱不知道,你说,回来以后,他愣是和老八要了二百块钱,说是得给他误工费,气得老八饭都没吃就走了。” 我的八叔佟礼是我们川州小城第一个开药店的人,生意做的那是相当了得。

“你咋知道的?”我大舅问。

“唉,那天我正好去市场进货,路上碰见老八在打车,我就站那儿和他聊了几句,要不,我哪能知道啊,你们说说,他就是这么个见钱眼开的人,谁都不放过,真是没办法!”

“就是,知道他这样咱不生气。”我姥姥说。

“他简直不是人!”我也恨得牙根痒痒。

“嗨,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你爸爸?你爸爸也不容易,一天到晚的跑车,为了啥?还不是为了你们吗,他把你们养这么大,得受多少累啊,你们要多体谅他,你妈又没工作,你们不得为你妈分担吗。”我慈爱的姥姥总是这么对我们说,她从来没有说过佟仁一句不好。

“你别老说我没工作没工作的,我没工作也没闲着,我拼死拼活挣的钱也不比佟仁少一分。”我妈高秀枝在一旁气愤的说。我妈这一辈子,最怕的是别人和他提起佟仁,第二大软肋就是怕人说她没工作不挣钱,还有,农村户口也是她的一块儿心病。

“呵呵,那么当着孩子们的面,我该怎么说?”我姥姥依旧笑着,我姥姥是那么爱笑,她的脸上总是洋溢着阳光,她好像从来没有和谁生过气。

“就是,不许那样说你爸,那不让人家笑话嘛 。” 我大舅也说。

“我以后再不去他的亲戚家!”我赌气道。

“那更不中!那么没礼貌还中!你们要多想想你爸爸的好处,还有他的难处。再说,你大爷叔叔对你们多好啊!他们又没惹到你,你为啥不去呢?”我姥姥说。

“就是,你们那么做不对,谁还能没个缺点?你们得对你爸爸好,对他好,他才能回心转意,也得对你大爷叔叔们好才行,那样,你爸也高兴。明天,到你五大爷家不许和他使脾气,你们要尊重他。”

我姥姥家的人就是这么善良,这么包容,这么善良包容的人却赢得不了佟仁起码的尊重,我的心里更加难受。

“姥姥,你从来没有生过他的气?就是我…我…爸。”我从牙缝里极不情愿的挤出这个字来。

“不生气,谁都有犯糊涂的时候,你们要给他时间,你爸爸那人,年轻时怪好的,又勤快又能干嘴也甜,怪招人喜欢的...他这些年怕是让生活压的,你们一家五口,就指着他一个人挣钱...等你们大一大,他兴许就好了。”我姥姥说:“要细说起来,这也不能全怪你爸爸,你妈那拧脾气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知道她,她但凡能让着你爸一点,或哄哄你爸,他们两个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唉,都不容易。”我姥姥深深叹了口气。“生活的艰难,你们没经历过,你们不懂,你们可得要好好珍惜,想不开时,想想你姨,想想阳阳和明明,那不是更难吗?”

我们沉默了,是啊,想想我姥姥,想想我姨,她们都是在如花似玉的年纪里就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其中的艰难谁又能体会的到?谁又能替她们分担?我的姨夫,也是年纪轻轻便殉职于井下的瓦斯爆炸,留下一对三岁的双胞胎,我姨此后再没有嫁人,我看看我姥姥,又看看我姨,她们好看的脸庞上写满善良,更写满坚强。

“人各有命,”我姨微笑着:“但,都要好好过,努力过,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嗯。”我点点头,我知道,只有亲人们过得好,家人才会安心,才会踏实。

本来我想明天见到我五大爷时,我要和我五大爷他们狠狠的状告佟仁,现在,听我姥姥我姨这么一说,我改变了主意,我的大爷叔叔们知道的多了,除了徒增烦恼,又能怎样?这个世上,说实话,谁也改变不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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