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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老杨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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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心情在跌宕起伏中度过,在睡觉铃声响过后,棍子和六子开始站第一班,时间是10点到12点。

大镣没有脱衣服就躺下了,是那种平躺,因为他睡觉的地方留得比较大,我看到大镣躺下后,帮他把脚底的被子展开盖在身上。

大镣闭着眼睛“唉”一声:“又一天过去了!”再没有说什么。

我后边的人都是侧着身子睡觉,因为留给他们的地方很窄,几乎都挤在了一起,翻身都困难。

我挨着大镣,所以并不用侧身,我也脱掉了外面的衣裤,继续卷卷上衣当作枕头睡下。褥子很旧,磨损的很厉害,也很薄,脱掉衣服睡在上面,浑身感觉刺挠。被子也是旧的,盖到身上感觉涩涩的,很粗糙,不太舒服。我小心的翻身试了一下,动作小点儿碰不到他。

起码今天晚上我可以睡个舒服点的觉了!

号子里一片安静,只有偶尔的翻身能传出来一点声音。

棍子和六子并排站在号子墙边,很认真地站着。没一会儿,通道内传来了开大铁栅栏的声音,皮鞋声不紧不慢的由远而近,在我们号子门口停顿了一会儿,又走向下一个号子。管教返回来关上铁栅栏后,通道内也变得安静了。

棍子和六子慢慢开始随意起来,六子走到号长面前弯下腰,悄悄地向号长申请了一根烟用嘴叼着,然后一只手把上衣领子拉过头顶,低着头,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伸进上衣领子里,轻轻地按下去。

“啪”的一声,不太清脆的声音传了出来。

二铺趴在通铺边,两只胳膊耷拉着,看六子点着了烟:

“拿过来我抽两口”

六子把打火机还给号长后,顺手把烟递给了二铺。

很快,整个号子里就弥漫着烟草的味道......

我在闻着烟草的香味里也慢慢睡着了。

......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在推我的肩膀,我睁开眼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耳边传来棍子的说话声:“眼镜,起来换班了!”。这时我才清醒过来,穿上衣服,下了通铺后,看到时间是半夜11点50左右。老杨也被六子叫醒,穿上衣服下了地。

六子伸伸胳膊,打了个哈欠催促着棍子上通铺睡下,很快就没有了声音。

“眼镜,哪个村的?”老杨背靠着墙问我。

“x村的,你呢?”

“咱们一个乡的,xx村”

听到老杨的话,我不禁感觉和老杨的距离拉近了一些,毕竟一个乡,两个村子离得还不远。在一番简单的沟通后,我怀着好奇心问起了他的事,老杨唉一声后,慢慢和我讲了起来。

老杨兄弟两个,家里还有个哥哥,父母是很纯朴的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在早些年,老杨父子三人经过几年的辛勤劳作,家境开始越来越好,没几年老杨的哥哥就在媒人的介绍下成了家。

老杨的哥哥结婚的时候,父亲借了不少亲戚朋友的钱,再加上还要为老杨张罗娶媳妇的事,老杨就和父亲陆续在村外的山坡上开垦出不少的“坡地”,满怀希望的辛劳着。

“咱就是个土老百姓,只会种地也只能种地,没别的活路!”

说到这里,老杨顿了顿,慢慢走到号长跟前,从号长的褥子下,拿出了打火机。又从裤兜里掏出一根卷好的小兰花点着。顺便推了一下正在打呼噜的“四川”。

老杨狠狠抽了一口烟后,继续说道:

“那一年,雨真他x能下。在一次连续几天的大雨后,山上发起了洪水,正好就冲毁了那些坡地。我和我爸拿上铁锹还想去坡地想办法改改水,挽救一下庄稼。但其实一切都是白做,没有用!”

说着,老杨有点激动起来,继续给我讲着他的故事。

我印象中是有一年的雨特别能下,动不动就好几天下个不停。

在那次大雨后,老杨的父亲就病倒了,在去医院检查的时候,查出了“肺癌”。

老杨兄弟两个多次带着父亲到省里的专科医院化疗,很快就把家里的一点积蓄花光了,但老杨父亲的病情却不见好,反而在一直加重。

“我哥俩没有告诉我爸是肺癌,但我爸应该也知道不是什么好病。后来,我爸就坚决不去医院了。我妈都急得哭肿了眼劝他,都不行!”

老杨断断续续地给我讲着。

“最后的一个月,我爸疼到“杜冷丁”打上都不起作用,一天蜷着身子,抱着肚子躺在床上翻滚着!那种痛苦的样子直到现在想起来我还心痛!”

老杨狠狠抽了一口烟,把烟递给了我:“你抽吧!”,继续说着。

......

“我爸临走的时候,只留下一句话:“照顾好你妈,别让她受罪!”

老杨的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一点哽咽。

“本来就没钱,因为我爸的病,家里欠的钱更多了。可那个年代,咱们老百姓除了种地还是种地,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没钱就没钱吧,咱们慢慢还!可谁他x的能想到,我妈在五年前也检查出来胃癌!”

仿佛在抱怨老天对他家的不公,又仿佛是一种无奈,老杨的话里不时地冒着粗话。

“没办法,再跑医院,继续凑钱给我妈看病,没钱就再借!可亲戚朋友都不是有钱的人家,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让我妈在家\搁担着\(土话:勉强维持的意思),吃点中药。”

“那贩毒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想通过卖‘洋烟’(我们当地对鸦片或者罂粟的称呼)给你妈治病?”

我问道

“咱就一个土老百姓,哪里知道这个,又哪有门路买卖‘洋烟’!”

“我是听老人们说,‘洋烟能治我妈的病’,就四处找种子。后来在山上x村找到一个人家有,也是为了给家里的老人治病才种的,我好说歹说才要到两颗种子回来种上!”

“就在我爸当初开垦的坡地上种着!一开始就两棵,长成后我学着山上那家人告诉我的方法给我妈用。不知道能不能治病,但我妈用上后,确实精神好了很多,胃也不再那么疼了!”

“我也听说过,‘洋烟’确实能治病!”

老杨听了点点头“嗯”了一声。

“种两棵应该问题不大吧?”

“可两棵哪够用,我看到真的能让我妈好点,就又找那家人多求来点种子。在第二年我就种了大几十棵给我妈用。”

我不太清楚种大几十棵‘洋烟’会受到什么惩罚,但我知道我们国家的法律规定一棵都不能种。

“是不是‘老公家’(老百姓对政府单位的称呼)发现了?”

我问道,

“不是,他x的是被人举报的。公安知道后,来了好几个人,让我全部拔了,烧了,还把我放到看守所关了半年!”

“那老杨你不是第一次进来?”我听了后疑惑着问道,因为听他说的,看守所关半年的事已经过去,不是这次。

“不是,老子差不多每年都进一次看守所,都好几‘进宫’了!”

我有点震惊,“就因为种几十棵‘洋烟’会每年都关一次看守所,还能这么处罚?”

“哼!”

老杨自嘲一声后说道:

“哪有这种处罚,是因为老子为了我妈每年都种。也不多种,大几十颗就够我妈用了!反正公安不知道就没事,知道了大不了就是关半年,值了!”

听到老杨的回答后,我心里很震惊。也许是为了父亲临终的那句话,让家境贫困的老杨为了母亲的病做出了这么疯狂的事。但老杨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每年冒着被关进看守所蹲半年号子的代价,却只是为了治他母亲的病,或者说单单只是不想让母亲像他父亲一样承受那种病痛的折磨,就无视了这种代价。

五年了,老杨每年都在用他半年的自由来减轻自己母亲的病痛。这种被逼出来的常人无法理解的做法,就出现在我面前的老实巴交的老杨身上。不能说老杨做得对,可也不能说老杨不孝顺,只是这个简单的‘孝’字背后,隐藏着的是老杨那根本无法让人想象的付出。

“你哥知道这个事吧!”我也带着点哽咽问道。

“知道,但我从不让我哥到种‘洋烟’的地方去,我进了看守所,还得我哥照料我妈才行!”

“好样的,老杨!”

“无所谓,别人怎么看,怎么说都无所谓,我只知道我不能让我妈去承受我爸曾经的痛苦!”

老杨长出一口气后,神情不再显得那么激动,慢慢恢复了平静。

“眼镜,你看我有多大?”

我看着老杨苍老的脸和两边发白的鬓角,看着老杨有点佝偻的身子,再想想老杨慢慢腾腾的走路、说话的样子,猜测到:

“60多?”

老杨笑笑:

“看着老吧,52!”

我有点不相信,不过想想老杨的遭遇,做法,以及五年来差不多每年都进一次看守所,还一呆就是半年的代价,也就能相信他说的话了。

\出去后还种不?\

\种,继续种!只要我妈活着我就会一直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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